见檀琢也笑,米线陈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反唇相讥道:“正是诸位财大气粗,从诸位处着手才见成效。方才陆老弟句句都是劳苦功高、为国为民,怎么?一到真章的时候,倒要与我们这些引车贩浆者流争利了?” 丝绸陆年轻气盛,怎肯落于下风,当下便针锋相对,与米线陈唇枪舌剑起来。 眼看着众人隐隐分成两派,吵得不亦乐乎。檀琢忽道:“傅老以为如何?” 傅恒举起茶盏遥敬檀琢,笑道:“玉郎心中已有成算,何必再拿我老头子开涮?” “哈哈哈!”檀琢朗声大笑,亦端茶回敬傅恒,“知我者,傅老也。” 傅恒喝了口茶,浑浊的老眼愈发晦暗难明。 众人听得动静,渐渐安静下来,惊疑不定地等檀琢说话。 檀琢收起扇子,指着下方的铜山李、瓷器张、锡矿刘等人,“你,你,你……你们与傅老一样,都是我云州的肱骨之臣、栋梁之才!” 目光转向饵丝姚一众,檀琢忽然笑容一敛:“你们!经商则缺斤少两,为富则鱼肉乡里,用人则横加盘剥,付薪则锱铢必较!王府容忍你们多年,已是宽宥有余,你们也有脸说为国为民?” 丝绸陆冷笑,“公子的意思,是要挑软柿子捏了?” “怎么,你不服气?” “自然不服!公子所说缺斤少两,自有稽查司管;鱼肉乡里,自有各县府衙管,至于用人付薪,不过是愿打愿挨,我们何错之有?到头来,不过是巧立名目,卸磨杀驴!” “好,不见棺材不掉泪!”檀琢阴沉道,“我今日就教你死个明白!” 他说着,缓缓从袖中取出两本簿子,“这是稽查司所记三年来买卖纠纷和缺漏税银,这是仅曲通一府所录治安纪要,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这上面桩桩件件记得可清楚,我可曾冤了你们!” 两本簿子被他如飞刀般掷到丝绸陆面上,丝绸陆的额角、脸颊顿时被打出血来。常言道“刑不上大夫”,大商便是云州的大夫,于他们而言,这何止是刑罚,简直已经可以算作是奇耻大辱了。 其余诸人,连带傅恒一起,俱都变色。 檀琢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众人中间,“单是这两项也就罢了,可我着实想不到,你们狗胆包天,竟敢将贿赂送到我的房中去!” 那张记录贿赂名单和数目的小小一方宣纸被他以一种奇特的手法扔出,竟如回旋镖一样在姚老爷子和瓷器张脸上划出个血口子,随即又回到檀琢手中。 他冷笑道:“看出清楚了么?刚才没有直接封了你们的喉,已经是网开一面。若我以贿赂之罪将你们都绑了,你们可觉得冤么?” 谁凑了银子托张姑娘将这钱送到王府,他们心知肚明。 姚家和张家算是替大家受难,其余几家莫不心惊胆战、凉汗涔涔。 傅恒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道:“玉郎,不至于如此,你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想必他们会改过自新的。” 檀琢叹气,走到姚老爷子跟前,俯身道:“老太爷,商君车裂,然秦制不死;吴起虽死,却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使诸侯患楚之强!檀琢一介莽夫,偏要效商君吴起,万死不辞!你待如何?” 那姚老爷子脸上唯一的血色便是伤口的血液,闻言已经是双目失焦,也如瓷器张一般结巴起来,“老、老朽以、以为……” 檀琢哼了一声,“也罢,既然傅老与你们求情,我亦非不念旧情之人,便免了尔等牢狱之灾!” “然”,檀琢话锋一转,邪邪笑道:“刑罚可免,金罚难逃!丝绸陆,你说说,我该罚你们多少?”
第66章 一心 丝绸陆倒还算有些骨气,虽心凉个底透,仍勉力支撑着嘴硬。 他冷笑道:“我等已如砧上之肉,任公子宰割罢了,金银多少,岂是我能说的算的!” “唔,你说的对!既如此,我便随意了。” 檀琢笑着举起右手手掌,与厅中众人看。“五、五万?”姚老爷子颤巍巍问道。 檀琢一哂,只继续举着手不语。 瓷器张结巴道:“五、五十万?” 檀琢又摇头。 丝绸陆怒道:“五百万两?公子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 “哈!”檀琢讽刺一笑,“这就吓着你了?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不过,你猜的不对,得继续猜,拿出你们肆意妄为的包天狗胆来,继续猜!” 傅恒低声道:“玉郎,若罚五千万两,恐怕今年的税银就收不足数了。” 檀琢的眸光如鹰隼般抓向傅恒,降落时却含了笑意:“傅老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傅恒的眼中带着疑惑,眉心的纹路深得吓人。 檀琢大步走到上首坐定,身子微微向他倾斜,话却是对着众人说的。 “我也不难为你们”,他缓缓道,“我只要你们补足这三年来所偷漏税银的五倍之数,你们觉得如何?” 以饵丝姚、米线陈等为首的几家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丝绸陆亦重新挺直了脊背,冷笑道:“公子早说便是,何必故弄玄虚!别家不敢说,我陆家向来足额缴税,漏税或许有,一般也会在年初盘点时缴足。若是这样的罚法,呵,便是罚十倍又如何?哈哈!” 他笑得颇嚣张,落在檀琢眼里,正如人之将死,却不晓大限将至,端的可笑至极。 檀琢将扇子一合,指着他便道:“好!今天我就成全你,他们几家是五倍,你家是十倍!你可满意?” 丝绸陆知道自己被他所激,言多致失,奈何胸胆开张之际,如何再能做小伏低?索性便梗着脖子应下了。 檀琢摇头,低低笑起来,直笑了半晌方道:“诚如傅老所言,诸位畅所欲言,着实令在下受益匪浅。既然你们都没别的意见,那这事便定下了!从即刻起,撤销尔等所持之特许令,罚金就按刚才的法子算——傅老,您还有要说的么?” 傅恒心中颇矛盾。 他一面对檀琢的“分而化之”之法心惊,担心他蚕食后便要鲸吞,将他们这些真正的巨商也都一网打尽;一面又颇自得:你檀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头来不还是挑软柿子捏?雷声大雨点小而已。 说到底,傅恒是个颇自负的人。无论是看杏明的关系,还是其他,他都不信檀琢敢动自己。 铜山铁矿海外通商,这是云州的筋骨。檀琢可以有一想之胆,却还没有那份抽筋拔骨的本事。 再说,虽然恩远王将商贸一事放手给他,这云州真正的当家人,终究还是恩远王。而恩远王的儿子,可还有个人缘甚好、口碑甚佳的檀瑞呢。 想到檀瑞……起初傅恒并不看好他,只是因幼子竹晦的缘故才渐渐留心。这两位公子之间,傅恒其实一直都是偏于檀琢的。瑞公子哪里都好,性情好、人缘好、心计也好,只才干略逊一筹。 而檀琢则正相反,幼年失恃,无人管教,养的性子桀骜不驯,恩远王亦从未将他做世子培养。若不是真有几分本事,这世子是断然轮不到他做的。 傅恒猜透了恩远王的心思:无论是从哪个女人肚皮里出来的,到头来都是檀仲衡的种。为江山计,恩远王宁肯教爱子檀瑞屈居人下,也想将云州交到真正让他放心的人手中。 是故,傅恒多次资助檀琢、为檀琢解围,表面是忤逆了恩远王,实则真正把对了他的脉。 只可惜杏明……唉!姻缘果真不可强求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要檀琢不做的太过,傅恒心中那杆秤,还是稍倾向他的。 傅恒一瞬间想到了这许多。也不怪他如此多思,只因自古钱、权、人情一体,夺嫡大势中更是环环相扣,任何一环断了,棋差一招,就要满盘皆输了。 傅恒沉吟,檀琢也不急躁,只耐心等着他答话。 檀琢心里有数,傅恒所图甚大,轻易不会与自己翻脸。照小狐狸的话说,这就叫贪欲炽盛、心存侥幸,即便有不妥之处,他自己也会替你给圆了。 果然,傅恒想了一会,便略一点头,道:“就依玉郎。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檀琢眉眼舒展,至此方露出个少年人应有的微笑。 下方诸人,没被夺特许令的都是真正的巨富,老谋深算不输傅恒,见傅恒首肯,他们亦不多言;被夺了特许令的,虽尘埃落定,倒也没全然灰心——几代人的积累,即便王府不给特许令,他们自有其他法子垄断。 再一个,檀琢要的罚金诚如搔痒痒一般,连他们的一根毫毛都算不上。 檀琢怎能不知他们心中所怀之鬼胎,只是不到时候,且再陪他们玩耍一阵。 “嗯,既然傅老点头,那今天便将这事做实。来人,把帐册搬上来,在这里算好了,咱们签字画押,省得过后扯皮!” 话音刚落,只听甲胄哗然,楚风打头,带着二十几个金甲兵押着各府账房走了进来。账房们各自抱着厚厚的帐册,分别走到各家家主身旁,都哭丧着脸不敢说话。 最后面进来的是杏明。 傅恒又惊又怒,这丫头只说去了曲通,却对去各府搜账簿一事只字未提!视线追问楚风,他亦转头不敢回视。傅恒不由心中感叹,罢罢罢,儿大不由娘! 再看下面各家的反应,傅恒心知,这些账目应该就是实账无疑了! 他们这些经商的大户都明白,哪家都有两本账,明账是给官府看的,实账则是自己留着核销成本、计算盈余和分红的。 明账和实账之间差多少,是不是个天大的数目,就只有天知道了 丝绸陆一见到面前的靛蓝绸带装簿子,脊梁顿时就如插进水里的筷子,下面看是直的,上面看都要折了。若按实账算,偷漏税款的十倍……那得是多少?五千万两?怕是五千万两黄金也打不住! 丝绸陆颤着手打开账簿,想估算一下数额,却觉得这账怎么看都看不懂,上面的墨迹全都旋转起来,越转越快,直旋转成一个巨大的黑漩涡,一口便将他吞了下去。 丝绸陆晕了。 檀琢鄙夷一笑,金甲军赶忙上前将人抬了下去。 “刚则易折,古人诚不我欺。奉劝诸位,将你们那些小心思、小脾气都收敛些,要懂得引以为戒。” 檀琢意味深长地扫视众人,这话便是将在场所有人都涵了进去,听得傅恒微微变色。 檀琢微微欠身,“傅老有话要说?让他们先算着,咱们移步内室?” 傅恒正看着他,随即垂眸点头,“也好。” 他一起身,铜山李、锡矿刘和锌杜也跟上,缓步往内室走。 姚老爷子先前被檀琢吓唬住了,此刻又见实账,心也就跟着沉到了谷底,倒是有了几分回光返照样的精神。 他见傅杏明领人进来,便以为是傅恒事先与檀琢商量好了,之后才设下此局引他们上钩。于是愤而拍着大腿大放悲声:“我老头子原本以为是杀鸡儆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狼狈为奸!呵呵,傅恒,你就算没有兔死狐悲之心,难道就不怕唇亡齿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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