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琼不说话了。 冰绡亮着眼睛,大声道:“不,我一定要等你!云州的秋夜很美,我们……不见不散!” 三更天,冰绡没等来檀琼,却在回去时恍惚看到前院有亮光。 到书房前,果然见檀琢书房的灯亮着,像是刚回来的样子。 两个金甲侍卫把守在门口,一见冰绡倒也客气,冰绡却不让他们通传,只自己小声叩门,“檀琢,你没睡吧,我有事……” “我睡了,回去吧。” 不待她说完,檀琢的声音便凉凉地传了出来。 冰绡顿时气恼,“莫要骗人,你明明没睡!我有事与你说!” 檀琢夜夜跟踪,只怕被她察觉了,此刻全然不想教她进来。 于是便道:“怎么,阮姑娘想自荐枕席?” 两个侍卫一惊,立时屏住呼吸,全然装起是木刻的神荼郁垒来。 冰绡羞恼地一跺脚,“荐你奶奶个腿儿,不要脸!” 人便一扭身回房了。 檀琢起身吹了灯,躺在床榻上品味着她这句娇俏的骂人话,只觉得余韵也脆生生的,像烤好的牛筋,软糯又弹牙。 晨起,八月初十,恩远王的寿辰。 冰绡忍着呵欠去书房捉檀琢,却被侍卫告知,“天刚亮公子就走了。” 冰绡气结:“他没说去了哪里?” “没有。” “……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侍卫对视一眼,均摇头,“公子从来不与我们说这个!” 午正时分,议事厅前应是已经开宴,丝竹声似有若无地传进东华院,没地让人心烦。 绿芜看出冰绡的心思,试探道:“姑娘,要不奴婢带您去议事厅那边看看?” 冰绡烦躁地搅弄手里的帕子,两条腿离地,一上一下地蹬,“不去!我本就身份尴尬,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岂不更尴尬?” 绿芜知她顽皮有之,谨慎亦有之,也不再劝。只道:“奴婢过去看看?过一会儿回来说与姑娘听。” 冰绡想了想,“那你去吧,留神别叫那边的人看见了,她们知道你是我身边的。” 绿芜应了,自去前院看檀琢是否现身。 不料,未待绿芜回来,便见檀琢怒气冲冲向着这边走来,一进屋便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要你多事?” 果然教绿芜给说中了,他非但不领情,还要怪自己多事,恐怕是一知道了寿礼之事,便火急火燎地来找自己撒气了。 冰绡耐着性子,“我不过是……” “不过是教唆啊琼与你一起多事!” “你有毛病吧?”冰绡忍无可忍,“我哪里做错了?” 檀琢一步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双目灼灼喷着火,“阮冰绡,有些事我可以容忍你胡闹,有些事,就好比今日之事,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他火气炽盛,说出的话却不带温度,一字一顿地,听起来很陌生,像是变了一个人。 冰绡也奇怪自己怎么不怕了,她只觉得一颗心隐隐地抽痛。 忍着这份别样的疼痛,冰绡努力让自己平静,“别这样与我说话,好像我是个无理取闹之人。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若你说的有理,我便与你道歉,往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 她冷静而无所畏惧地回视檀琢,虽是仰望,却隐有质问的气势,令檀琢既愤怒又心虚。 “哼!你没话说了吧!”冰绡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你自己也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冲动、无礼、幼稚!别以为我不懂,你推行反垄断令,将那些大商户得罪个七七八八,焉知他们没有旁的心思?眼下正是需要王爷一力相助之时,你就算没有孝心,好歹也装个样子,教大家面上好过——像你这样,你教别人怎么揣测你与王爷的父子之情,如何揣测你!” “别人揣测与我何干!我檀琢便不是他的儿子,也能做出一番事业!” 檀琢仿佛走火入魔了,说出的话既嚣张又不讲道理。 “狗屁!”冰绡尖声骂道,说出的话却带了哭腔,“你狂什么?若不是恩远王的儿子,你能毫发无损地将我掳掠来这里,费力不讨好,还要受你的冤枉?你能说盖起一座过街楼就盖起来?你能八面威风地说改制就改制?纵然你不愿意是他的儿子,可你得承认,你就是他的儿子!” “我宁愿不是!” 檀琢双目赤红,几乎嘶吼着说出这句话。 冰绡流泪道:“你怎么这么别扭!” 泪水打湿了她的睫毛,一根根分明而卷翘的睫毛被莹润连接,看着像是一小片密孔的筛,艰难地筛去了他的不堪,将那些沉重的往事和付出的代价都阻挡在外,只说一句“别扭”,就仿佛已经接纳了他。 檀琢愧于再看她,他转过身去,像一棵又傻又大的木头,直挺挺地杵在她的卧房里。 只要她肯抱抱他,或者追问一句,“你和你父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便会和盘托出了。 可是冰绡没有。 她已经委屈得不行,捂着脸趴在床上哭了。 檀琢想走过去安慰,她似是察觉到了,只呜咽着骂人,“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檀琢的脸上尽是失意。她说的对,他狂什么呢?他是不想做檀仲衡的儿子,可除了恩远王之子这一身份之外,他又有什么? “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檀琢想,一个惨笑浮上嘴角,慢慢地变成了大笑。 仰天大笑出门去,檀琢也如世上所有的凡俗失意客一样,去五凤楼买醉了。
第68章 俞静眉 绿芜回来时,正遇见檀琢袍袖带风地往出走,好悬没教她撞上。幸而她有功夫在身,身手敏捷地躲了过去,刚要告罪,檀琢已经箭步出了院门,只留给她一个衣裾飏荡的背影。 绿芜暗道事情不妙,疾步往卧房走,果然就见冰绡趴在床上呜咽。 “姑娘!” 绿芜一惊,竟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竟然一个大力便将冰绡翻鱼般翻了过来。 冰绡怒道:“呜呜呜……你、你干什么!” 绿芜仔细打量她,除了哭得眼睛鼻子通红,一脸鼻涕眼泪外,好像也没别的不妥。 她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方才不好意思道:“奴婢是怕……您没事就好。” 冰绡接过她的帕子擦了擦泪,索性坐了起来,说出的话仍带着哭腔,“谁说我没事了!” 绿芜的心一紧,“您……怎么了?” 冰绡抽噎道:“我委屈死啦!” 绿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哪里好?” “没有没有,姑娘,奴婢的意思是……” “哼!你和檀琢一样不安好心!闭上嘴,不要烦我!” 冰绡的气没处撒,开始不讲理起来,弄得绿芜红着脸杵在旁边,果然一句话也不说了。 冰绡气呼呼起身,一把将铺床单薅了下来,随即将鉴台上的金梳子、金粉盒都扔到上面。 绿芜耷拉着眼睛,只见她爬高上低,一会儿功夫,便将屋里金灿灿的一应大小物什,凡是能搬动的,全都一股脑扔在了床单里。 “您这是……”绿芜终于忍不住问道。 冰绡正费力地将床单打成包裹,只是里面东西太多了,口子勉强能合拢却很难系上。 “帮我一把!”她没好气道。 绿芜忙蹲下来,双手扽起床单四角,很快便将一个结结实实的包袱打好了。 冰绡双手用力把包袱往肩上扛,她怕绿芜笑话,使的是蛮力,包袱果真被她猛地拎了起来,只在往肩上悠荡时,不听话地将她带着往后仰去。 绿芜一伸手将她腰揽住,另一只手接住那个包袱,冰绡才不至于摔个屁蹲儿。 “你……哎呀……” 冰绡恼怒地推开绿芜,却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了,“咯咯咯”了半晌。 绿芜也忍不住乐,俩人对着笑了好半天,冰绡才道:“这个也太沉了,改天得出去把它们换成了银票才方便。” “这些东西底部都有王府的印记,怕是您卖不出去。” 冰绡得意,“你道我真喜欢这些?谁不知道黄金有价玉无价呀,只不过玉器不好卖,金器就方便多了,可以熔了重铸嘛,不怕卖不出去!” 绿芜惊讶道:“原来您早想好了要卖?” 冰绡道:“那是自然!檀琢待我这样差劲,我不得早为自己打算!” “您……莫不是想跑?” “呵呵!”冰绡捂着嘴乐,“你说什么呢!我才没那么傻,再说,我就是要跑也不会教你知道啊!” 绿芜将信将疑,“您没骗我吧?” 冰绡假意撅起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瞧她装模作样的,绿芜的心倒更不踏实了,一想到她要是真跑了,主子在后面追,到时候自己该帮谁,绿芜就头疼,心里只道:您可千万别为难我啊! 知檀琢与冰绡之间定是为寿礼一事闹得不愉快了,绿芜也就不提前面的事。倒是冰绡平静了情绪,主动问起来,“前面什么样,与我说说。” 绿芜道迎宾唱礼时,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檀琢的身影。直到宾客落座,他方姗姗而来。王爷似是看了他一眼,也看不出高兴不高兴,檀琢便在下首傅恒那桌坐了。待到王爷说过几句感谢的话,王妃便招呼一双儿女上去给父王献酒上寿。 檀瑶在先,先是献上一份百寿刺绣的护膝,说是云州潮湿,入秋后要多注意关节保养;随后又抚琴唱了一曲《南山有台》,琴音清越,歌声婉转,仪态落落大方,引得一众宾客交口称赞,王爷亦面色愉悦。 之后方是檀瑞。他不复往日的书生巾帽,却穿了玉白打底金线刺绣的礼服,头戴紫金冠,足蹬金皂靴,端的是贵胄王孙、英姿勃发的模样。只是一如往日矜持,并未献艺,只进了一对玉如意,便讲起这对玉如意的来历来。 “什么来历?”冰绡好奇道。 “瑞公子讲了个故事。说是有个地方苦绿林久矣,奈何他们武功高强,外加神出鬼没,历代先王均束手无策。直到这一代王上,乔装作江湖人士,只身入绿林队伍,凭借过人胆识取得了那些人的信任,最终将他们一网打尽,该地从此安享太平。” “这与玉如意有什么关系?” “据说那王上成大事之前,便与下属以玉如意为号,如意断、剑出鞘!瑞公子讲完便道,’父王文治武功,功在千秋!儿子心中感佩,特重雕此玉如意,愿父王’如意此间事,为寿百千长’!” “这么说,檀瑞讲的是恩远王的事?”冰绡问道。 绿芜点头,“应该是,奴婢小时听人说起过,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王爷听完之后,接过那玉如意看了好久方才放下,似乎颇为感慨。这个时候,主子的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 “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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