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如恕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看上去就像是正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斗争一样,只见他伸手飞速在身上几处大穴点了一下,想要缓解不适。 难道说……他的身体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 还没等覃柘参透,花重衣已然果断出招—— 只见冷光一现,寒刀风驰而出,就像斩魂之斧一般朝着阎如恕的背脊斩去。 阎如恕脸色一变,躬身反退,然而此刻他的反应速度明显就大不如前,还未来得及闪避,背上从右肩到左腰已然被割开了一条见骨的刀口。 阎如恕被剑气所伤,当即吐出一口黑雪血。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阎如恕嘶声低吼,乱发纠缠盖住了他的半张脸,看上去活脱脱像是游离人间的怨鬼。 “要杀他就趁现在!” 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 帝王之术 三更夜,晟京,御书房。 烛火葳蕤,将室内整衣危坐的人影拉得老长,透过轻薄的窗纱,隐约可见那端坐于案前巍峨如苍山的轮廓。 屋内人屈膝静坐,朱笔勾勒,垂首审视着案上的奏文,鬓发星星,紧锁的眉间似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便衫上精绣着的紫云龙纹,玉冠上的稀世宝珠,无不宣示着主人身份的至尊至贵。 此夜无星无月,皇城内异常地安静,静到夏虫都匿去了行迹,静得天地间似乎只存有这一隅人烟气。 倏然间,烛台上的火焰无风自动,室内光影有一瞬的黑白混淆,但转眼便又恢复如初。 帝王没有抬头,直至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搁下手中的墨笔,望向黑暗中某处,目光雪然: “既然回来了,那便进来说话吧。” 浑厚苍劲的声音响彻在空室之内,如同钟磬之音,在暗夜中显得空荡无束。 话音刚落没多久,便见乌木屏风的阴影处隐现出一片玄色衣袂,紧接着一只黑靴迈了出来,来人走到光亮处,现出真容来——正是骆语冰。 骆语冰面色冷峻,锋利的五官在烛火的辉映下显得诡谲异常,再加上浑身不加掩饰的杀气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淬火冷兵,连带着右边眉骨上的那道刀疤都显得愈发狰狞暴戾。 “原儿,来,坐下喝茶。” 宇文珩神色从容如常,抬手指引骆语冰凭窗入座。 似是早料到了骆语冰此刻会来,一切都做好了准备,就连炉子上的茶都是新温好的。 “这是南疆新进贡的季茶,采摘自落云山崖涧,以开二月开春的梅雪冷萃而成,不可多得,很是清心解燥,你坐下好好饮一杯。”宇文珩束起宽袖,屈膝落座,兀自备起茶来。 原本这种小事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但当下却不见一个宫女或是太监随侍在旁,放眼望去偌大的书房内仅他二人。 不仅如此,此前骆语冰潜伏进来的时候,一路皆是畅行无阻,就连禁卫也全然不似寻常时候部署严密,看起来就像是故意放行一般。 骆语冰没有动作,褐色的眼眸倒映着摇曳的烛火,像是在隐忍着心底翻滚的情绪。 宇文珩端起茶盏旁若无人地抿了一口,随即放下杯子,垂眸之间,神色变换,最终像是终于揭去脸上的面具一般深深叹了口气。 “朕知道你为何而来。”宇文珩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语态缓慢地说道。 “你知道?”骆语冰冷声反问。 宇文珩沉默片刻,抬眼看向自己身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目光落到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眸上,停驻,一瞬间像是在透过这双眼望向另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朕已经知道了,你见到了九歌之人,而你此次回来就是为了当年你爹娘的死。”宇文珩放下茶盏,缓慢地说道。 书房内一片寂静,安静到甚至能听见茶叶在茶盏中翻腾的细响。 骆语冰身躯紧绷,手背上的青筋早已因暗力而凸起,他克制住喷薄欲出的恨意,沉声道:“如此说来,你承认当年就是你指使九歌刺客害死我爹娘了?” “不,朕从未想过要害死你爹娘,尤其是……阿芷,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伤害她分毫……”宇文珩昏黄的眼中流淌着无法掩饰的悲伤,他的背脊也像是泄了力般地沉了下去,这使得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位威严的帝王,反倒是更似一位年事已高的寻常老者。 “你不配这么唤她!”骆语冰一掌拍在桌案上,一张厚重的黄花梨木桌刹时碎裂成了几块,案上的物件跌落一地。 骆语冰的母亲姓公孙单名一个芷字,阿芷,这是他母亲的闺名。 旧时外祖公孙忌举家左迁沧州时公孙家曾与祁王府比邻而居,公孙家兄弟姊妹三人也是与祁王少年相识,堪称竹马之交,交情匪浅。 更况乎之后宇文珩还迎娶了公孙家的二女儿也就是骆语冰母亲的胞妹公孙若为妻,两个家族的命运更是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可致使骆语冰家破人亡的却偏偏是这个被他称为姨夫的人,而这所谓的皇家荣耀却是用数不清的骨血堆砌而成。 当年在得知父亲的死讯后,母亲当即气血攻心,连吐了几口心头血,之后便一病不起,病倒在了逃往沧州的路上。 骆语冰始终忘不了母亲死前凋零的病容以及眼眸中深不见底的绝望,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就像冰封千年不化的冷湖,魂灵早已脱离身躯,她用最后的气力嘶喊:“焕原,答应娘,离开朝堂,远离这个吃人的地方……” 而这一切全拜眼前这个他一度视为亚父的人所赐! “原儿,这件事的确是朕做错了……原本朕只是想创造机会为你父亲指一条明路,却低估了他身为人臣的忠肝赤胆。朕真的没想到即便在那般情况下,你父亲仍然选择孤身奉旨还朝。”宇文珩眼角湿润,看上去像是陷入了那段记忆之中,满脸皆是愧疚悔恨。 “好一个没想到。”骆语冰冷然一笑,“你一句没想到便可问心无愧高枕无忧了,可我顾家满门一百一十七口的亡魂如何安息?!” 宇文珩髭须微动,望向窗外黑夜,像是陷入了迷雾之中,泛黄的眼珠内没有半点光亮。 “这些年来朕身体日渐消残,整夜被梦魇惊扰缠困,一闭上眼脑中全是那些因朕而死的面孔,他们都在深渊中凝视着朕,朕夜不能寐惶恐之至……”宇文珩像是受惊一般猛然收回目光,注视着烛台上的火焰,仿佛想要慰此驱散心头噩梦,“朕开始畏惧死亡,畏惧业狱的阴寒,即便心知长生实属虚诞,这些年依旧没有放弃过寻找长生诀的下落,因为朕见过炼狱,朕见过那些冤魂,朕没有勇气面对他们……” 骆语冰没有说话,烛火在他侧脸投下一大片的阴影,半张脸上看不出情绪。 宇文珩肩头解了气力一般地沉了下去,看上去老态尽显,他站起身来,抽出悬挂于后墙的宝剑,凝视着剑锋中那张两鬓斑白的脸恸声说道:“原儿,你爹娘之死虽说不是朕亲为,但也与朕有脱不了的干系。朕老了,也累了,如果朕的死可以平息冤魂的怒火,那朕绝无怨言,你动手吧。朕已拟好圣旨,统筹好了一切。朕的死只会是外邦刺客所为,朕的血不会沾到你手上分毫。” 说完便将手中的剑呈给骆语冰。 骆语冰眉头微动,神情决然,没有片刻犹豫地便拿过了锋利的宝剑,宇文珩目光温和平静地闭上了双眼,俨然已经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 空气凝结,时间好似被拉长了数倍变得缓慢难耐,骆语冰沉静地举起利剑,指向面前这位鬓发花白的帝王,眼中恨意翻腾。 “既然如此,今日便以你的头颅祭奠我顾家枉死英魂!” 言罢,空室中剑芒猛然一现,这一剑带着浓厚的杀机挥下,就连木几也连带着被劈裂成了两半。 宇文珩额角青筋猛突,只觉眼前光芒一闪而过,紧接着头顶一轻,发冠应声坠地—— “原儿,这……” 宇文珩睁开双眼,披散着灰白交错的乱发,神情错愕地看向骆语冰,却见他单手提着剑,脸上的神情冷漠复杂。 削发代首。 如此也算是赎罪了。 骆语冰敛去杂念,反手一掷便将剑插回了鞘。 “如今天下初定,九州清平,百姓刚从连年战乱中解脱出来,此刻杀了你岂非置大周百姓于水深火热,纵然我痛快为之,父亲在天灵也不会安息。”骆语冰凛然垂视。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意气用事之人,更非心慈手软,只是从小深受父亲教诲,凡事当以大节为重。 这些年来骆语冰打过太多仗了,可以说自他少年时大半时间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他见过了太多的流离失所尸横遍野,深知太平盛世的得来不易。 如今大周初定,内里尚且百废待兴,外关更是边患不断纷争难平,若是当下天子骤然崩殂只怕好不容易才得来太平变会转瞬成空。 抛却私怨来看,宇文珩确实算得上是一个治世明君。 自他登基以来勤勉爱民,宽刑薄赋,与民休息,政务上也一直是兢兢业业,知人善任,有目共睹。 若他是个怙恶不悛,麻木不仁的昏聩之君,那么今日骆语冰定会毫不犹豫地取下他的头颅。 骆语冰转身离去,如影隐入暗夜一般悄无痕迹,只留下淡漠的声音还在空室响起: “从今往后我与朝堂再无瓜葛。” 宇文珩凝视着空阔的黑夜,像是在失神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透过烛火的光亮能够看到不知何时他背后的衣裳已然汗透,紧紧地贴着后背的轮廓。 片刻后他席地而坐,从散落在地的几案残骸中找出两只尚且完整的瓷杯,信手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重新温上茶。 此时,紧靠主墙的木架蓦然发出一声陈钝地闷响,墙体缓慢地旋开露出一间暗室,从昏黄的暗室中走出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 宇文珩定神斟茶,头也不回地说道: “来,饮茶。” 一笔旧账 那灰衣男子走到宇文珩的对面扫去坐垫上的碎物屈膝坐了下来,一双指节修长的手端起冰裂茶盏,浅浅饮了一口。 “确实是好茶。”灰衣男子自语道。 此刻坐到了光亮处,可以看清他的相貌—— 这是一个布衣难掩贵气的青年,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苍白,凤眼薄唇些许冷情,乍看之下气质平淡如水,再观则觉暗藏韬晦。 宇文珩笑意昭然地举起茶盏作敬谢状,接着仰头一饮而尽,饮罢伸手捋了捋胡须,笑道:“此番多谢七弟提点了。” 灰衣男子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专注地品着手中的茶,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若有宫中旧人在场,兴许一眼便能认出此人的身份来——这正是当年明德皇帝最疼爱的幼弟,椋王宇文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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