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触碰到他的痛处了,司空孓本能地皱了下眉毛,慕怀予赶紧收回了手,不敢再多触碰他。 “慕叔,你别担心,师父他尚未伤及根骨,还有办法调理。”覃柘知道慕怀予的忧虑所在,故而安慰道。 慕怀予点点头,当务之急须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再做打算。 “你为何而来?” 湛十七显然没有想和所谓的故人叙旧的想法,他半眯着眼,仿佛想凭借那双看不见的盲眼洞察出什么似的。 相较于湛十七的冷漠,萧凤鸣倒是一脸随和:“不为什么,老朽只是想着同侪多年未见,既然都机缘巧合相聚于此了,若不出来打个招呼岂非罔顾昔日情分了。” “笑话。” 九歌的刺客也论起情分来了,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回想起来,湛十七与萧凤鸣虽共事了不少年,二人有过的交集,说过的话,五根手指头便能数清,说到底他们不过是那人麾下的鹰犬,做的也全是人命活儿,所图不过报仇雪恨、安身立命,无利则不往,无利则不来。 “这话诚然是有几分玩笑意味,不过今日你既成了慕汵远的刀,那老朽便只能与你在刀兵上叙旧了。”萧凤鸣说这话时面上的玩笑神色褪去,苍老泛黄的眼珠雪亮如锋。 “哦,原是如此。”湛十七嘴角微抿,退后一步,手中的断刀竟在薄雾之中透出一层隐隐的红光,这是饮了多少鲜血才能使得刀刃上都蒙上了一层血沁! “既然如此,多算上一个也无妨。”湛十七指节收紧,淡然地自语道。 萧凤鸣闻言冷哼一声,衣袂随着真气的涌动而凌空飞扬,一道青光乍现,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朝着对面挥去。 湛十七往后几个垫步,他的刀亦是快极,目之未至,刀光已现,双刀向击,碰撞出撼天动地之轰鸣,剑气足以摧折草木,周身几丈皆受之波及。 二人身形如光似电,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然交式了十几招,一时间迷了众人的眼,竟忘了眼下要紧事了。 “公子且先行。”萧凤鸣无暇回头,这话自然是对慕怀予说的。 “萧伯珍重。”慕怀予抱拳礼别,转头看向覃柘,示意他们先行。 然而话音还没落,一道锐不可当的刀锋便劈头盖脸而来,生生斩断了众人的去路。 “我说过,今日没人能离开。” 湛十七横刀而立,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满式斩破苍穹,撼岳震山,强劲的压迫力将萧凤鸣击退半丈远。 “没办法了,今日不败他,我们谁都走不了。” 破阵曲(下) 覃柘将师父托予慕叔他们照看,蓄势便冲上前去,与萧凤鸣一同抗敌。 “阿柘,我来助你!”骆语冰深知覃柘身上的伤情严重,顺手夺过旁人的剑,便也加入其中。 一时间四人呈两势,相互抗衡着,有了覃柘二人的加入,战局很快便出现了转机——纵然湛十七的刀法已是出神入化且有宝刀破魁的加持,但覃柘几人岂是吃素的,虽算不得什么独步武林,但单拎出任何一个出来都足以在江湖上排得上号来,更何况三人联手,自是不容小觑。 骆语冰的剑快如疾风穿林,利若银钩破雪,一招一式都带着一股奇巧的霸劲,若换作是旁人,许是早败下阵来了,然而湛十七却依旧能不露破绽地接下他十几招,可见其武功之高深。 “小十七,论单打独斗,老朽自认不敌你,这十来年老朽练功从不曾懈怠,自以为有些长进,但今日观之,却不及你进步之一二,果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萧凤鸣很直白地承认自己与湛十七之间的差距,“然若想以一敌三,你却还差些火候,不若就此收手罢?” 湛十七并未理会萧凤鸣的话,出刀反倒是更为凌厉了。 “老骆。”覃柘叫了骆语冰一声,接招应式的间隙暗自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 经过方才的交手,她发现了湛十七身上一个颇为易攻的破绽,他其实更擅用左手,每次发招虽看似没有什么倚重,但同样一记动作,左手出的招式相较于右手而言要凌厉迅猛得多。 从他的用刀惯性来看,他绝非天生的左撇子,所以覃柘推测他的右手定是曾经受过伤,致使他不得不改变惯用的右手而以左手为倚重。 骆语冰瞬间洞悉覃柘的意思,主攻湛十七的右侧。 果然,不过几招下来,湛十七的动作明显收敛了不少,未敢再大刀阔斧地全面击杀,在三人的配合夹击之下手脚都颇为受缚。 然而湛十七其实池中之物,作为刺客,比起正面攻取,算起来,其实暗杀和偷袭才是他的内行本事。 杀人于无形,此乃刺客之道。 湛十七的手腕轻转,这个动作旁人不熟悉,同为九歌刺客的萧凤鸣怎会看不明白,只是先前攻势太急,这会儿几乎成了个现成的靶子,先要避险,须有牺牲取舍。 “湛十七,快住手!否则我今日便自戕于此。”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直在观局的月娘子看出了端倪,急声促喊,叫停湛十七手间的动作。 这话奏效了。 湛十七借刀上的力道反退两丈,立在磐石之上,苍茫望去便见月娘子手持弯刀,而那面冒着寒光的刃口正对着她纤细的脖颈,已划出了一道血口,一道血痕顺着她白皙如雪的锁骨流淌下来,看上去十分的骇人。 “月姐姐,你莫要自伤!” 覃柘自是明白月娘子的苦心,但若以这种自残的方式为他们换取出路,那她宁可再与这湛十七血战一场搏出条血路来。 月娘子平日里看上去温和如水,但一旦态度坚硬起来亦如磐石,不可动摇。 湛十七眼盲了,看不见眼前的情况,但听得此间动静,便也觉出月娘子话中的几分决绝,他是下意识地退却。 然而此刻沉寂下来,他只觉得如遭至亲背叛一般酸楚刺痛,一口混沌之气堵在胸口,生疼难忍。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这个眼里根本没你的废人做到这种程度?!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在意你!”湛十七双目通红,看上去有些歇斯底里。 他不明白,是自己隐匿了存在十几年如一日地陪伴在她身侧,是自己为她扫清了一切阻路的障碍,是自己宁愿永世枯守地狱也要换她人间此生太平……可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她心里只有那个于她不过数面之缘的男人! 是不是人在行夜路时总当然地忽视身后的影子…… 可影子总是伴光而生,只有影子永远不会背弃光…… “你先将刀放下,还没到这一步,来,把刀给我。”慕怀予试图劝阻,可如今他武功尽失,根本无力阻拦,况且削铁如泥的刀刃就贴着脖子架着,若强行夺刀恐适得其反。 “不,你不知道,我早就该死了,逆天改命……不过是以命换命……原不识人间滋味,多好……”月娘子摇摇头,仿佛陷入了梦魇,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泪水氤氲,看上去有些恍惚,手中的刀更紧了些。 “月姑娘,咱们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千万别真做傻事!”萧凤鸣敏锐地察觉出月娘子的不对劲,收起刀,连声劝阻。 此时的湛十七侧耳听着场上的情况,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周身戾气满盈,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刚从地府爬出来厉鬼一般阴沉恐怖。 许是在赌一口气,他沉默着,始终没有妥协。 覃柘急得心头火燎,一方面觉着月娘子应该不是个极端的人,然而心里却依旧隐隐不安,担心万一她一时心切真做出极端之事来可怎么办! 月娘子笑着看向薄雾中的那抹淡青色,眉眼里满是温柔神色—— 他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只不过,像他们这样的人,生来便背负着枷锁,枕在尸山上入眠,只有死亡……才是他们唯一的归途与救赎。 “十七,你知我的。” 言罢,月娘子手腕一送,将刀刃送进去了几分,顿时鲜血如注,一瞬间将她整个肩头都染红了。 “月姐姐!!!” 覃柘恐慌万分地惊愣在了原地,那一大片殷红刺痛了她的眼睛,月娘子这一刀竟是带着决然的死意的。 湛十七手中的断刀落了地,发出一声沉闷响声。他如掠影一般飞身掠到月娘子身旁,伸手按住了她脖颈上的伤口,殷红的血瞬间便染红了他的手指,温热的触感令他浑身寒到了极点。 “月姐!我错了!我不杀人了!我再也不杀人了!” 湛十七声音都嘶哑了,脸色煞白发青,嘴里不住地忏悔,然而手下的血口如泉涌,止都止不住,纵然已经第一时间封住了周身大穴,可伤在脖颈大脉之上,割得实在太深,血流如泉,喷涌而出,只增不减。 湛十七的衣裳很快也被血浸透,染成了暗色,他将月娘子抱在怀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与绝望如泄洪一般涌进了他的心中,他只是下意识地将她紧紧抱住,仿佛这样才能留住她的逐渐褪散的体温。 “十七……十……七……” 月娘子此时只觉眼皮沉重,脑海里全是涳濛的幻影,她脸上的轻纱滑落,露出绝尘脱俗的半张脸来,然而另外半张脸上却赫然刺刻着一个刺目的“奴”字,这是官府的墨印。 闵月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漫天鹅毛大雪的场景,那是在刺配去往冬临府的路上,正值十月,朔方却已是苦寒一片。那时她才十三岁,也许是十四岁……记不得了,自小生长在南方的江南娃娃哪儿经得住这份酷寒,手脚全是发紫的冻疮,实在走不动了,她仰面昏倒在了道儿上,朦胧间,瞧见了天空中漂浮的轻盈之物——她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雪。 她也是自那才知道,原来雪花从下望去,是黑色的。 月娘子迷蒙地笑了笑,思绪已经散做漫天飞雪,好冷,身体好冷……就像回到了那片荒野。 “月姐,我在!我在!” 湛十七的声音哽咽得不像话,他一只手执着地按着月娘子脖子上的伤口,一只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将她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上,想要让她暖起来。 “医仙前辈!对了,医仙前辈!”覃柘反应过来,拼命地挥开人墙,在人群中去寻常雪遥的身影。 “月姐姐,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照做!”湛十七脸上布满泪痕,嗓子哑得几乎只剩下了气声,堵在嗓子里苦味几乎将他的一切感知都剥夺殆尽了。 “我知道……十七,你是个好孩子……我,我很不堪,很脏……我不配……下辈子,你不要……不要遇上我了……”月娘子眼角的泪水如断线的珠串,顺着脸颊流下来,和冷却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淌进泥土中。 奇怪,在九歌那个人间炼狱受尽煎熬时她挤不出半点泪,可出来后,她仿佛将积攒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不,你别这么说……你是世上最好的人!你比谁都要干净!”湛十七虔诚地亲吻着她的手指,仿佛急切地想要证明着什么似的,然而怀中之人越来越冷,冷得就像是冰河中的浮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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