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姐姐,你不要说话了,不要说话了!”湛十七感觉到掌心下的伤口已经逐渐流不出血来了,那从指间流尽,抓不住的不只是血,也是生命。 “还不了……还不完……还有好多债。”月娘子瞳孔中的光芒散尽,也不知是何时湮灭的,比一块冰的消融还要不着痕迹。 人死如灯灭。 常雪遥赶到时便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浸泡在血水中的青年怀抱着一具已然冷却的尸体,他神情似是凝结,哭和笑两种极端鲜明对立的情绪同时浮现在他的面上,看上去是种割裂的怪诞,仿佛一个戴着镣铐立于刀尖狂舞的疯子——下一秒便会跌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快封住他的风府穴,否则他会疯!” 刀光剑影 萧凤鸣闻言眼疾手快地竖掌往湛十七的风府穴上一击,青年随即就像断线的纸鸢一般仰头哉了下来,昏迷的湛十七被萧凤鸣扶了一把,平躺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看着月娘子已然毫无生气的脸和满地的被鲜血染成暗色的泥土,覃柘有些发愣,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她是从小到大见惯了死人的,可即便如此,再次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死去时仍不免觉得触目惊心——原来一个人的生命顺着青泥流进了黄泉的过程是这样的悄无声息…… “痴儿,痴儿啊……”萧凤鸣痛惜地摇摇头。 执念是把悬在心上的利刃,支配着人的恐惧,却终会叫人麻木,即刻便是死期。 “阿柘。” 骆语冰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旁,他掌心的温度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覃柘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他,看着他褐色眼眸中的暖意,心头渐渐恢复了感知。 诚然,现在还不是缅怀的时候。 “可惜了这把顺手的刀,废了,说来也始终不过是个耽于儿女情长的废物。”慕汵远的语气满是嘲讽,覃柘回头望去,便见他悠然立在了破鼓架子上,一手掐住张虚怀的脖子,将张虚怀凌空提起。 张虚怀发冠散乱,狼狈不堪,整张脸涨成了暗紫色,看上去几近断气。而常风扬则满身血痕倒在了一旁,行动艰难,看上去也是伤得不轻。 “张前辈!”慕怀予的目眦欲裂,指节捏得发白。张虚怀是他的恩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见他被这般羞辱,慕怀予只觉急火攻心,只恨自己如今是个武功尽失的无用之人! “公子莫要冲动,如今这魔头的功力已然破境,远非吾等能敌,正面相抗机会渺茫,恐得另觅蹊径。”萧凤鸣宽慰慕怀予,说是这样说,但他心底却也没甚主意。 眼下这局势实乃九死一生,就连名动江湖的张虚怀都成了慕汵远的手下败将,试问在座的又有谁能足够自信地说能与之抗衡。 “风扬!你怎么样?我今日定要手刃了这不忠不义不孝之徒!”常璞元怒发冲冠,真气喷薄而出,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发怒的狮子。 常安歌也拔剑而立,想要给自家叔叔报仇。 “父亲,安歌,莫要……”常风扬话还没说完,便又是一口心血吐了出来。 “风扬!”常璞元赶紧蹲下身来,以掌渡气,给常风扬输真气,“风扬,你先别说话,专注运气!” “别心急,慢慢来,今日你们一个也走不了。”慕汵远笑得张扬,像只无所约束的疯狗。 “慕汵远,你住手!你此刻已然是天下第一了,你不就想要武林至尊的名号吗?你已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了,何必非得赶尽杀绝?!”沧浪子叫喊道。 “这还差得远。”慕汵远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传言天下武功系出同宗,可说是这么说,却无从考究,即使如此,便由我来试它一试,看看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空穴来风。想象一下,若能融会天下武功于一体,那将是何等的震撼!” 此话一出,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疯子……果真是疯子!”沈慎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恐,慕汵远这疯子竟怀着这样惊世骇俗的诡异想法。 “呵……呵……”张虚怀从鼻腔挤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哑笑,他的嗓子此刻已经吐不出完整的字来了,他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脸上挂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就像是突然参悟了什么。 这熙熙攘攘的江湖说到底就是一个又一个更古不变的轮回……你方唱罢我登场,唱的还都是那么一处似曾相识的戏。 属实是倦了。 “老头儿,等到了黄泉路上再笑吧,现在,就由你来做这第一块铺路石。”慕汵远眼眸中寒光乍现,杀意展露无遗。 “岂容你放肆?!” 常璞元一跃而起,宛如猛虎出山,剑光如骤雨,带着十足的杀机向着慕汵远的面门招呼而去。 慕汵远一只手制住张虚怀的命门,一只手不紧不慢地与常璞元接招,每招每式都极尽狠戾,就像一张密网,铺天盖地,叫人毫无喘息的机会。 十几招之下,已然分出了胜负双势来。 常璞元自知以眼下慕汵远近乎无敌的实力,他并非是其的对手,然而老友被挟制,命悬一线,即便是拼上性命也必须与之一战。 剑气如虹,如潜龙在野,无极剑法的精绝无比,常璞元练剑一生,几乎已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令人难以望其项背。 然而慕汵远飞身掠下,身如矫燕,在凌厉的剑光之中竟将常璞元的后路生生截断,出其不意地凌空一掌而下,直接将常璞元击退几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爷爷!您怎么样?!”常安歌三步作两步地冲上前来,扶住了常璞元摇摇欲坠的身形,为他封住了穴道,这才缓住了喉间的一口气。 慕汵远冷笑一声,没有片刻犹豫,随即一掌拍在了张虚怀的颅顶之上。 “住手!”慕怀予的制止纯属徒劳,根本就起到任何作用, 覃柘和几位门派掌门人一同上前想要阻止,可根本就没机会近身,无从相助,只能眼睁睁地被迫目睹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只见张虚怀在慕汵远的魔功作用之下,整个人就像是被蒸发殆尽的草木一样急速凋零,面如死灰,四肢惯性地抽搐几下后一个活生生的人便瞬间化作了一摊死灰。 “张老前辈……”覃柘咬紧嘴唇,全身的热血沸然,一股真气郁积在心头无处疏解,只觉胸口生疼。 凭什么!凭什么能毫无敬畏之心地将人视作草芥…… “不愧是张虚怀,啧,这一身深不见底的内力实在是叫人震撼。”慕汵远双手摊开,张虚怀的骨灰便顺着他的指尖随风飘散,散作了尘埃。 浑厚的内力顺着一寸寸筋脉浸润而去,最终汇入丹田,整个过程就像是过电一般的带着麻意。 但不知为何,丹田内总觉有股几不可察的逆气间歇地隐隐作乱,但细理过后却又似错觉不复存在……论起来,司空孓的内力多少有几分古怪,不论如何,这厮性命暂且先留着再做探究。 “恭喜庄主武功更上层楼!”庞独之流早被吓破了胆,见状连声奉承,只恐慕汵远忘记了对他们的恩赦。 慕汵远没有理会这帮杂碎,他面上笑得冷血,将目光锁在了常璞元的身上:“那么接下来,就常世伯你吧。” “姐姐,姐夫他… 怎么会变成这样?”裴垣始终难以接受眼前慕汵远的转变,简直就像是全然换了个人似的,眼前这人杀生残忍可怕。 裴沁儿嘴角紧抿,眉头是化不开的愁,即便是抵足而眠的枕边人,她发现她完全不曾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人。 “慕汵远,你休想着能够一手遮天!” “诸位英雄,今日吾等若不联手奋死抵抗诛灭邪魔,那张老前辈的结局便是我们的下场!人固有一死,若颓废自弃则毫无气节,若殊死一搏,许还有一线生机,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至少也无愧于心了。” 沈慎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直击要害。而今若再有所顾虑,想要独善其身便只能是死路一条,只有聚力相抗,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我们听沈大侠的!今日就算是死在这儿,也要与这魔头同归于尽!” “杀!杀!杀!” 面对一片激愤的杀意,慕汵远的脸上是波澜不惊地轻蔑,抬眼的瞬间周身真气暴动,紫衣猎猎,宛若地狱恶煞。 “既然各位都上赶着为我做嫁,此番盛情难却,慕某自是却之不恭了!” 言罢,慕汵远双手各擒一人,吐纳之间便手中之人内力散尽。 “邪魔,去死吧!” 一时间杀伐之声盛起,破开薄雾,混着厚重的血腥味,氤氲在山巅。 众人剑指一处,一拥而上,向着慕汵远攻去。 慕汵远的身影如同紫电一般游走于刀光剑影之中,所到之处竟是血肉乱飞,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倒下。 倘若世间真有鬼刹的存在,大概也不过如此。 “同这疯子相比,我们草原上的獒犬都只能用温和来形容了。”耶律隼危急关头还不忘调侃。 他的一柄长刀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血液顺着刀刃流到了刀柄之上,握刀的手都有些打滑了。 “表嫂,你还有什么厉害的招吗?咱们这边儿人多是多,可多是凑数,这家伙也武功未免也太邪了些,就是再多百千个人也是不够他杀的。”公孙瑾用扇子轻轻敲打着手心,眉头不展,诚然是伤脑筋。 而覃柘对于公孙瑾的话似是不闻,她的目光紧锁在慕汵远的每一次出招运式上,她握着短刀的手指在身侧小兀自比划着什么,似乎是在脑海之中拆招解式。 “表嫂,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公孙瑾一扇子击飞身侧的突袭之人,小心地护在了覃柘身旁。 此时覃柘眼底有暗光浮动,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眼望向不远处那袭紫衣: “我须得去接他几招。” 亢龙有悔 此刻周身的雾几乎已然散尽,山风不减,让人背脊透凉。 覃柘单手执刀,摒去气息,悄然绕到了慕汵远的身后。 此刻慕汵远正对上沈慎叔侄和杨秋山道人,即便是三人配合共击慕汵远,却仍然吃力得紧,丝毫没能找到半点的突破,完全呈现一边倒的局势,而反观慕汵远,杀人如割草,轻松自若地便戮杀了几十人,衣不沾血。 慕汵远此时的武功层次已然无须倚外物,以指为刀便足抵世间一切削铁如泥的宝剑,只见他凌空一式“孤鸿落雁”便将周身所有人和物都震飞几丈远,内力的深厚程度已然足以堪称是空前绝后。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从身后望去,慕汵远的招式习惯,运气方式甚至是神态都在极大程度上与师父趋同,甚至有很多瞬间,覃柘都不禁将他的身影与往日师父的影子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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