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奕看着她,只觉得眼前的她,同他过去所认识的那一位女官,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剔除了仇恨的她,干净得像一片不沾尘世的雪,一瓣不染烟霭的花。 见得承奕沉默,卿如许看了看桌上,见阿越真的连只多余的酒杯都没给她留,心中暗骂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她只好一把端起承奕面前的那只酒杯,斟满,递到他面前,陪着笑道,“殿下,你我二人也算是有约在先,这杯我敬您,以后路长难走,还请您要多加照拂了。” 承奕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端着的酒杯,却撇了撇头,道,“有约在先?本王怎么记得同你订立的约可不是这个。” 卿如许一顿,讶异这祖宗今日怎么这么难说话。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顺驴下坡,见好就收么? 下一瞬,承奕拿过她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搁,讥讽道,“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拿本王的酒,来给本王敬。卿如许,你可真行。” 卿如许气道,“不是你说王府随便我来去,随便我吃用么?你的杯子我用用还不行么?” 承奕看着她道,“是谁昨日说以后不来王府了,要分得清清楚楚?” 卿如许这才明白过来,这人居然还在气她。 堂堂皇子,竟然心眼儿就那么一丁点儿大? 卿如许原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这下也不肯再在他面前装乖卖巧了,大声道,“殿下,我是您的臣子,您肯纵着我可我也不能不识趣啊。再说了,当初殿下跟我订立约定的时候,说的可是‘汝之所愿,必将得践’,还说‘许我恨必消,债必偿,所求皆应’。现在我卿如许的‘所愿’在此,‘所求’也在此!您可是大宁最尊贵的皇子之一,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您敢说您当初不是这样说的?难道还想跟我毁约不成?” 她说完,还拿眼皮子指了指他腰上挂着的络子,又瞪了瞪圆圆的眼睛,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似乎半点也没为自己偷换概念感到心虚。 承奕看着她,道,“不是说话大声,就代表有理。” 卿如许一歪头,道,“反正殿下之前答应过,就是答应了。我不管,信物也收了,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左右澄妃的玉她也还不回完整的,就死皮赖脸一回。 承奕朝她凑近了一点,又道,“卿如许,我发现你不只是巧言令色,还有点......缺心眼儿。” 卿如许十分惊奇地瞪圆了眼睛,“殿下!你怎么说着说着还骂人呢?!” 她气呼呼地转过身去,看了看满桌佳肴,坏心一起,手也不擦一下,就直接伸进金丝镶边的盘子里抓了一只白玉糕,塞进嘴里。 又转过头,当着承奕的面恶狠狠地咬了两口。 “殿下,您看不上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命不好摊上一个这样的臣子,也没办法,只能请您多担待了。” 她转了个身站了起来,“行了。您自个儿好好吃饭吧,我回去了,明儿再来看你!” 说罢拿着白玉糕起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去。 阿汝许是见得卿如许的脸色不好,连忙走进屋中,指了指门外,道,“殿下,这......” 承奕继续吃着饭,淡淡道,“送她回家。” “阿越已经跟去了。可是.......”阿汝神色担心,欲言又止。 承奕若无其事地道,“不是说了么,她明儿还来。” 阿汝看他的脸色似乎还比昨日松快些。左右这俩主子在一块儿,平常就爱拌嘴,若现在还能吵得起来,应是已经没事了。 阿汝终是将悬了一日的心放下了。 承奕看了眼屋外的夜色,又突然道,“.......你瞧她现在,越发不像一个深宫里的人了。” 阿汝笑了笑,道,“大人一向性子直,如今报了仇卸下了包袱,不必再似从先那般终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愿意在您面前使使小性子了。奴才觉得,倒比从前更可爱些。” 承奕低头看了眼那盘被她那小脏爪子挠过的白玉糕,叹了口气。 过会儿,伸出银箸来,也夹起一块吃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章 跋涉千里师恩重 顾扶风在鬼骇岗同拂晓众人就合整分舵之事商议后,在返回长安的路上,又遇到一轮伏击。 一人单挑六名刀客,最后两死四伤,顾扶风安然无恙地回城。 卿如许一早就被林疏杳叫去了平成侯府,并不在家中。顾扶风怕他一身的血吓着她,就先行回卿府换身衣裳。待收拾妥当,意欲出门时,房门一打开,却见一道寒芒遽然朝他的门面射来! 顾扶风顿时警觉,动作迅如闪电! 那道寒光就擦过他的肩头,直直射入房中! “谁?” 顾扶风骤然握紧素剑,却只见一片落叶,缓缓从高墙上盘旋而落。 该是怎样的速度,又该是怎样的内力,才能在暗器发出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脚步和气息都无从追寻? 顾扶风心头难得一见地涌起不安,他转身回屋,去查看那枚暗器。 红木书架上留下一道划痕,深约半指。 顾扶风又在附近找了找,才在窗户边的地板上见到了几滴呈放射状的水渍。 顾扶风手握成拳,脸色一沉。 “扶风!” 女子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你回来了?” 顾扶风飞快地伸手在地上抹了一把,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轻咳一声,道,“......我还想出门接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卿如许扶着门框,笑着看他,“你刚蹲在地上干嘛呢?找不着东西了?” “没什么。” 顾扶风将手心在身后草草擦拭一下,才伸手去拉她,面上吊儿郎当地道,“你不在,我的心就丢了,正找呢。” 卿如许又去打他,“成天油嘴滑舌没个正形儿!” 顾扶风将她拽进自己怀里,低头亲了一下她的乌发,才问,“去安平侯府聊的如何?林疏杳跟你说什么了?” 卿如许道,“还行,柳叔说等敕封大典后寻个机会,就送我回南蒙。” “敕封后,陛下只会看你看得更紧。你明日入宫后,万事都要更小心,我们不在你身边,承玦很可能会出手。” 卿如许抱着他的胳膊,道,“知道了。你跟承奕不都给我安排了要带入宫的人手么?放心,我心里有数,会保护好自己的。” 顾扶风点头,道,“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晚上跟你一起用晚膳。” “你还要出去啊?” 卿如许扁扁嘴,略略失望,可见他眉头不似平日松快,只好道,“......那好吧。我明日走了,你可就有好多日见不到我了,所以你晚上要早点回来。” 顾扶风笑着揉了揉她的乌发,温柔道,“好。” 溪水潺潺,两旁的青草郁郁葱葱。 顾扶风顺着流水一路寻去,终于在一处矮瀑前停了下来。 乌云蔽日。飞泻的银帘溅起细细的水珠,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岸边的巨石上隐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的头发已然半白,可那背脊挺立似枪,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剑身乌黑发亮,在朦胧的雾气中不掩其锋芒。 顾扶风远远地望着那道熟悉背影,双拳紧握,胸膛难以自制地起伏。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抬脚朝前走去。 那人似乎也早已知晓他的到来,等他靠近后,才开口道,“怎么还是这么慢?” 顾扶风站在他的身后,低垂着头,墨一般的发遮住眼眸。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却突然乌云聚雨。 细密的雨滴顷刻间就落了下来,打湿顾扶风的头发、衣衫和雪亮的素剑。 然而,在他面前的那位年迈的男人却周身清爽。 雨丝并未触及他的一丝头发,只是沿着那柄黑色的长剑时,凝雨成霜,于他整个人的外圈结起了一层寒冰铠甲! 男人淡淡仰头,看着雨雾,道,“下雨了,你没有胜算了。” 顾扶风却只低头看着那柄寒冰凝结的黑剑,张了张唇,低声唤道: “......师父。” 那一天的雨,不停不歇地直直落了半夜。 卿如许一直没等到顾扶风回来,最后实在困乏,便和衣躺下了。 雨声渐小,淅淅沥沥,如呢喃低语。 半梦半醒间,卿如许忽觉床榻一沉,就感到身后有人轻轻还住她。 她还有些睡梦的困倦,并未睁眼,只伸手去拉他,又被男人身上的寒气震得哆嗦。 “唔......嗯?身上......怎么这么冷?” 男人又连忙松开她,意欲后退,卿如许却又主动抱住他,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钻,“......我不怕你冷,我帮你暖暖。” 男人抱着她,周身都是雨水的湿寒,身体也冷得像冰。 卿如许人也逐渐精神起来,出声问道,“.......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等你好久了。” 顾扶风轻声道,“对不起。” 感受到他语气低沉,卿如许又捏了捏他的手指,“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没有生气。” “嗯。” 男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又抱紧她。 许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卿如许又问,“.......你去哪了?有没有遇到........” “卿卿。” 他却突然唤她,声音冷寒,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的声音再次在宁静的屋中响起。 “我把我师父杀了。” 卿如许顿了顿,才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来。 没有月色与烛光的屋中,光线晦暗。 顾扶风紧紧地闭着眼睛,薄唇紧抿,一只手盖着眼睛,手指骨节绷得发白,似在极力地克制着什么。 卿如许的心一下就疼了起来。 她俯身回抱住他。 男人也紧紧地抱着她,似在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和力量,用以抚平自己沉痛疲惫的心。 过了许久,感受到他身体不似方才那么寒冷,卿如许才松开他。 “你有没有受伤?” 顾扶风垂着眼眸,摇了摇头。 卿如许又轻声问,“那.......你师父跟你说什么了吗?” 顾扶风没有说话,望着屋顶,人有些失神。 半晌他缓缓地坐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 卿如许接过来,就着青灰色的天光看了看,见令牌上还沾染着血迹。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写着一个“嵘”字。 嵘剑阁的令牌,她见过,可这个却与她之前见过的都不太一样。 花纹不一样,大小也不一样。 顾扶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有些颤抖,他的眼前血红一片。。 “......卿卿,怎么办?我手上沾了师父的血,洗不净了。” 他的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重演着那时的场景。 雪亮的剑身瞬间洞穿男人的胸膛,灰白的头发也因剑气而浑然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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