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年机械地转动眼珠。 哦……当真是自以为是的男人,想象力的尽头也仅仅是挨些打骂,受些皮肉之伤。 算准了自己为了边关太平,不会动手杀他。 他大约不知道,世上最痛苦的不是皮肉之伤,而是希望唾手可得,却眼睁睁看着它从指间溜走。 什么打他,骂他……太可惜了,这些法子对她来说,都不够解恨。 她自有更加狠绝的方法。 烟年轻轻推开叶叙川的身体,抬手撩起鬓边垂落的发丝,眸光镇定。 “叶叙川,”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问道:“你爱我,对不对?” 叶叙川俊美的脸扭曲一刻,吐出一字:“是。” 烟年打了他一巴掌。 随后捧起他的脸,露出罂粟般稚气诱人的笑容,又确认道:“如果我想伤你,想杀你,你也爱我吗?” 叶叙川道:“是。” “那最好了。”烟年笑意更浓。 眉眼弯弯,如春风吹开十里海棠,琥珀色的猫眼中倒映出男人清隽的影子,他定定看着她。 片刻后,他执起她的手,往自己伤口处打去,迫切道:“如此便可解气了吗?年年,你想怎样都好,只要你起来把肉粥喝了,好吗?” “好。” 烟年平静地对他道:“把我的簪子还给我,我要把受过的伤统统刺回你身上。” 发簪锋利,叶叙川略有迟疑,怕她拿去自伤。 烟年道:“你在怕些什么,叶大人,你身手如此利落,即使我以簪刺喉,你也能接住白刃的,对不对?” 虽说确实如此,可叶叙川还是极为谨慎,又唤了两个身手极佳的暗卫守护在旁,才小心翼翼将烟年常戴的那支发簪交予她。 烟年接过簪子,握在手中端详片刻,忽地一笑。 她触动簪头机括,从中取出几枚细小的种子,丢在了地上,用脚尖慢条斯理地碾动,直至几枚种子统统化作齑粉。 “这儿还有一颗。”她递予叶叙川:“把它碾碎。” 叶叙川捻了捻这平平无奇的种子,隐隐觉得其中透着诡异,便多问了一句:“这是什么种子?” 烟年平静道:“是我从家乡带来的花种,本想留个念想,可我姐姐已经死了,我留着它也无用,不如捏碎。” 叶叙川犹豫片刻,依言照做。 种子在指尖破碎,流淌出一段淡淡的香气。 所有冰凌种尽数被毁去。 烟年眼中闪过凌厉的光,猛地推开叶叙川,横簪刺向自己手腕,叶叙川眼疾手快,几乎是顷刻之间打落她手中发簪。 谁知烟年这一下只是佯装自裁,发簪落地,她一头往身旁的秋千架上撞去,撞出一声令人寒颤的闷响。 “年年!快来人,快叫郎中!” 叶叙川惊恐地揽住她下坠的身体,双手发颤。 烟年嘴边泛起嘲讽笑意,安心闭上了双眼。
第78章 幸好这秋千柱乃是木制, 且上面包了一层软布,让烟年免于了皮外之伤。 可她身子虚弱,只是轻轻一碰就起了大团淤青, 昏在榻上许久未醒,面色脆如金纸。 卢郎中立刻赶来, 围着烟年好一番折腾, 心里暗恨此女祸水,好好的日子不过,见天儿地作妖。 人影憧憧,喧嚣不止,叶叙川如一尊泥塑的雕像, 侧坐于床榻边, 将头埋于烟年枯瘦的掌心中,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第一次在人前以这个姿势触碰她,在这个枯瘦倔强的女人面前,无所不能的国朝枢密使显露出最颓唐的一面。 或许他不明白, 自己拥有无边权势,万贯家财, 足够出色的容貌与体魄, 为何她还是毅然地,用尽全力地撞向那秋千柱?这样撞上去有多痛?她身体本就羸弱不堪, 受不住一丁点的折损……若不是提前缠了软布上去,那岂不是…… 他不敢往下想,因为他光是想一想,就止不住地恐惧。 恐惧到心脏抽搐, 真奇怪,那股鸩羽毒的痛楚怎地又回到了躯壳之中, 一浪接着一浪,将他割得体无完肤。 巨痛之下,他顺着床边慢慢滑落,却依然死死地捏着烟年的手,不愿松开。 “年年……”他轻声道:“为何要如此狠心?” 正此时,翠梨急匆匆地赶了来。 原来被叶叙川逮住之后,翠梨和吴婶两人都被关在了一间偏僻院落中,本是没有外出的权力的,可这回烟年猛然撞伤了头,身边缺熟悉的人照料,才把翠梨放了出来。 她方一进屋,便看到了榻上形销骨立的烟年,通身的血轰地一声冲上了天灵盖。 “滚开!离烟姐远一点!” 翠梨尖声大喝,柳眉倒竖,眼里尽是亮晶晶的愤怒。 她一巴掌掀飞了帘子,又一巴掌掀开了叶叙川的手,大为光火道:“这便是你要的结果?烟姐如今成了这样,都是拜你所赐!她当初就该干脆地杀了你,免得受此等屈辱!” 一旁的卢郎中听不得这话,把脉案一摔,怒斥道:“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的!这婆娘把小公子毒得只剩半条命,至今沉疴未去,每逢心绪激动时就剧痛难耐,小公子不过是关她一阵子罢了,其狠毒哪儿及得上你主子万一!” 翠梨秉承着细作行业死不认账的优秀传统,回骂道:“关犯人就关犯人,贱命一条要杀就杀,怎么还不允准烟姐赔命呢?报复便报复,别假惺惺拉着她假作深情,我替她恶心!” 卢郎中气得眼前发黑,颤颤巍巍抬手指向翠梨。 翠梨一张脸冷若冰霜,推开了叶叙川道:“不会伺候人就滚远点。” 叶叙川眼珠木然地转动,意识到了是翠梨在阻挡他接近烟年后,阴鸷至极地望向她。 “怎么?想杀了我?”她冷笑道:“好啊,现在就杀了我,我恰好也不想活了,跟着烟姐清清白白地走,你就抱着你的破床哭去吧!” 叶叙川猝然清醒。 是啊,所有人都可杀,唯有翠梨万万动不得。 她怕是烟年唯一一个尚且在乎的人了。 强压戾气,他退开一步,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和煦:“你好生照顾她,莫要让她再寻短见了。” 翠梨皱了眉,替烟年擦去额角的汗水。 半晌,她问道:“烟姐那根簪子呢?里头放了几枚种子的那一支。” 叶叙川还未回答,忽见烟年垂于榻边的手指微微一动。 几人心中俱是一喜。 只见烟年懵懵懂懂睁开了双眼,迷茫地眨了一眨。 复又抬起手,注视自己指尖,似乎与这副身躯并不熟稔。 翠梨端来汤碗,忧心问道:“烟姐头还疼吗?这一日水米未进怎么撑得住?快用些甜汤罢。” 烟年哦了一声,信手接过汤碗,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把汤碗随手放在床边小桌上,她举起袖子,擦了擦嘴。 翠梨与叶叙川双双呆滞住。 烟年在红袖楼里学了一身优雅气度,有些做派已经浸入骨髓,哪怕是她最颓的时候,也不至于用袖子擦嘴。 谁知,烟年环顾四周,给了几人一个更大的惊吓。 她挠挠头,问道:“这是哪里?你们是谁?我姐姐呢?” * 世事就是如此吊诡,好像一匹发癫的野马,撞飞每一个试图拦截它的倒霉蛋。 被砸伤了头后,烟年疑似失忆,记忆停留在了十年前——她还未遭细作营荼毒的青葱年华。 这病症实在邪门,超出了卢郎中的业务范围,他两手一摊,直言治不了,也不想治。 叶叙川只得又另找了个医师。 新来的医师专司癔症,拥有丰富的疯狗调理经验,围着烟年探查半天,方得了结论:“这位夫人应当是不慎碰坏了脑子,才无端失了一段记忆,这事虽说少见,却也是有的。” 叶叙川望了一眼帐子里的烟年,女人正好奇地摸着他拔步床上的雕饰,神态天真而稚气。 他问道:“她会不会是伪装失忆呢?” 郎中一愣:“这……应当不会,我瞧那娘子言谈举止,都不似作伪,若当真是装的,未免也太自然了些。” 叶叙川缄默不语。 只因他清楚,烟年伪装技艺高超,或许当真有这份本事。 送走医师后,他在幽暗的西厢内坐了良久。 今夜天色澄明,流云飞絮,时闻子规啼鸣,月光从窗棂缝隙中钻入室内,莹莹如雪。 他想起第一次见烟年时她的模样,女人危冠广袖,抱琵琶穿梭于春日宴中,一笑如照日花开,临池月满,其温软不可言说。 而那都是她精心伪装出的情态。 真实的她更像是燕山上的新雪,刚烈凛然,触之寒凉。 她年少时也如此吗?还是生性烂漫,后来逐渐被命运锤炼成这般模样? * 提步出门时,正屋窗子里透出暖黄的灯火,翠梨在内陪伴烟年,不知她说了什么,逗得烟年弯腰捧腹,咯咯直笑。 这笑容舒心又明朗,只有无拘无束的北方山野才滋养得出,而汴京人讲究风雅,是不会这样放纵的。 隔着一面小轩窗,叶叙川怔忡地望着屋内。 医师特地交代过,烟年选择忘记这段记忆,便意味着这段记忆令她痛不欲生,所以,至少在她刚碰坏脑袋的这段时日中,莫要引她再忆起旧日悲辛。 翠梨对烟年的忠心毋庸置疑,她定谨遵医嘱,不会对烟年说出不该讲的话来。 既然如此…… 叶叙川把脸埋入掌心中,深吸一口气,掀动妆花锦缎制成的门帘,向烟年床头走去。 烟年笑容未褪,见屋子里进来了生人,也不畏惧,反而笑眯眯问道:“我叫烟年,杜烟年,你是谁?” “年年,”叶叙川握住她的右手,温柔笑道:“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夫婿,时雍。” * 翠梨脸色骤变。 听闻叶叙川骗烟年,说他们两人是结发夫妻时,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想在烟年面前拆穿叶叙川真面目。 可是一声“一派胡言”还未出口,几条人影从暗处鬼魅般掠出,捂了她的嘴,无声无息地将她拖走。 “翠梨小娘子,得罪了。”那几个会武的健仆低声道:“大人有命,此处不宜再由你伺候。” 翠梨先是大骇,随即气得满面通红。 叶叙川怎能卑劣至此! 烟年她是当真没了记忆,心智与少女无异,他却谎称是烟年夫婿,还强行把自己赶走,摆明了是想独占失忆后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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