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只得宽慰她道:“枢相沉迷于那女子才好呢,不然他一心扑在朝政上,咱们官家要何时才能亲政?” 叶朝云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心中畅快了些许,对大宫女道:“若哀家没记错,明日那女子就要住入护国公府中了罢,今日赶紧把绣成的嫁衣送去时雍府上,这桩事就算是了结了。” 大宫女应下,指挥起小宫人们送嫁衣去。
第81章 收到嫁衣之后, 烟年第一反应不是赞叹其精美绝伦,而是盯着刺绣花纹,陷入沉思。 叶叙川还道是她不喜欢:“若是不合你心意, 还可以送回文绣苑接着改。” 烟年连忙摆手:“我可没这个意思,只是在想, 这东西当真是绣出来的么?” “自然如此, ”叶叙川耐心解释道:“出自文绣苑拔尖的十个绣娘之手,耗了一月工时。” 烟年大感震撼:“你好奢侈。” 叶叙川抖开这件衣裳:“这算得什么,你踩的石砖是江南匠人制的莲花砖,每一块都是从十余只砖中挑选而来,你身上穿的这件缂丝裙, 耗了松江府织娘好几月的工夫, 你身后的屏风……” “好了好了, 莫要再说了!” 叶叙川转开话题:“做都做了,也没有不穿的道理,来试试这样式如何。” 这衣服太繁琐, 一大堆披披挂挂的带子,烟年当然不会穿戴它们, 便乖乖除了外裳, 任叶叙川把自己摆弄成各种姿势,再将这件衣裳安装到她身上去。 一层层鲜亮的布料披在肩头, 把她包裹成一只精美的蛹。 幸好她身量纤瘦,腰肢不盈一握,穿着这样复杂庄重的青质连裳,依旧聘婷婉转, 宛如三月春风裁出的柳叶。 秋末的屋里已点起了炭火,是顶级的银丝炭, 从银铜火盆温暖了整间内室,淡淡的烟灰味与白檀香混在一处,叶叙川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而撩人心弦。 他耐心地合拢嫁衣衣襟,系上最后一道腰封,力道温柔,如同在对待珍而重之的宝物。 烟年垂下一双明眸,目光落在男人纤长的眼睫,高挺的鼻梁上,怔怔然地着发呆。 锦帐映出银灯残影,一室寂静,只留玉漏滴答声响。 迢迢永夜梦难成,万古月空明。 烛影照亮她没有情绪的双眼。 没人知道此刻她心中作何感想,或许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动摇么?应也是有的,可是……可是…… 片刻怔忡后,她终究轻轻叹息一声,挪开了目光。 颈子渗出细汗,烟年嘟哝道:“有些热。” “快好了。”叶叙川翻动他修长的手指,打出一个精致的绳结。 烟年蔫儿吧唧道:“时雍,我像个粽子。” “那也是最漂亮可爱的粽子。” 叶叙川眼角眉梢间尽是笑意,眼中闪烁着惊艳的碎光,温柔如星河鹭起,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握在烟年肩头,缓缓地游移,炙热得仿佛灵魂都被熨烫了。 将珠冠戴在她头顶,他退开两步,赞叹道:“年年,这身衣裳衬你。” 衬她么? 烟年行至妆镜前,菱花镜子里映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庞,满头珠翠,华服加身,令这份美丽更具凶猛的侵略性,裙裾流转之间不胜雍容,艳光动京华。 可镜子里这个女人又无比陌生。 像一具华美的躯壳,里面空无一物。 烟年忽然转过身,却踩到了委地的裙边,不慎跌倒。 叶叙川扶住她:“小心些。” 她如一片秋叶,婉婉落入他怀中。 呼吸相融。 发冠华贵,点翠游龙翼翼如飞,耀目的青绿色与灿然金光交织,是世间最奢靡的雕饰,该配世间最动人的女子。 珍珠细帘覆面,她隐于珠帘后,抿了抿唇,倏尔攀住叶叙川的手臂,对他粲然一笑。 “时雍,”她喃喃道:“我从前一定很爱你。” 心仿佛被一只小猫的爪子击打了一记,钝钝地麻痒起来。 纵然两人有过千万个极度亲密的瞬间,可此刻她毫无保留地依恋着他,依旧令他心悸。 “你爱我对么?”他试图确认:“你方才说,你是喜欢着我的。” 烟年点了点头,额前珠帘摇晃,敲击出清泠泠的响声。 “对啊,你是我夫婿,我怎会不爱你。” 她明媚地笑着,恍如三月春光流泻,南薰裹挟不知名的花瓣迎面而来,一整个春天都在将她推向他。 哗啦声响,他掀起珠帘,烟年愣了一愣,亦闭上了眼。昏黑的天地之间,灼热的、毫无章法的吻落在她唇上,如一场倏然而至的大雨。 髻滑凤皇钗欲坠,雨打梨花深闭门。 呼吸交缠,如胶似漆,她仿佛置身于一场沸沸扬扬的大梦里,梦里一切都是圆满的,她有爱她的丈夫,有亲朋旧故,花不完的钱财和赏不尽的好景。 没有横贯在两人之间的家国之恸,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回应这个迷恋着她的男人,虽然这回应无比笨拙,却自有令人兴奋到战栗的甘美。 是个好梦,然而……只是一个梦罢了。 珠冠不知何时被取走,颊上珠妆亦被剥去,她的意识似乎也随着繁杂装饰一同远走,只剩下无比清晰的感官,感受到他的唇,他的手,他的侵略与安抚。 银丝炭燃烧,令内室郁热而干燥,叶叙川或许已忍耐甚久,一朝得偿所愿,竟然急切得犹如青涩的少年人一般。 可他又那么驾轻就熟,分明意味着他们曾经有过无数次这样的交缠。 金明河边,?水之岸,海棠于春夜中开放,一夜雨疏风骤,仍不减其艳色。 “轻些,莫要扯坏了带子,”她央求道。 ——在最情迷意乱的时刻,她还记得要保护这金贵的嫁衣。 一滴汗从叶叙川发梢滴落,坠在烟年颈间,他眉目间染上摄人心魄的光华,凝视着怀中的女子。 发觉了烟年的小动作,他低声道:“不成,就当留作纪念。” 正是最脆弱的时候,烟年眸光一暗,微微张口,似乎按捺不住痛骂出声。 叶叙川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烟年生生忍下,偏过头去,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衣衫坠落,堆成一叠青绿的花,烟年试图抓住仙鹤的尾翼,可素手刚伸出锦帏,立时就被叶叙川捉了回去,握在掌心中,往上提,轻而易举将她的哼声碾碎。 烟年十指没入他发丝之中,仰头望向藻井。 暖香浮动,韶光旖旎。 是真的也罢,是假的也罢,他信她也罢,他不信她也罢,至少在这一刻,她是全然属于他的。 * 春宵苦短日高起。 日轮跃上枝头,侍女急急忙忙地唤起烟年,拉她梳妆打扮。 烟年迷迷糊糊往身边摸去,衾寒枕凉,叶叙川一早便整肃衣冠,起身上朝去了。 倒也不令人意外……他一向是个擅于自控的好臣子。 不自控的只有她罢了,烟年抱着被子不肯动弹:“我不要!” 侍女柔声细语地哄着她:“夫人你瞧,已日上三竿了,灶上温了汤水,不如端来予夫人一尝?” 昨日折腾得太迟,烟年哈欠连天,不胜疲累,一面任由侍女们摆弄她,一边悻悻道:“……我腰还疼着呢。” 侍女们掩嘴偷笑,暗道这算什么?不过留了几道红印子,烟年刚来叶大人身边那会儿,哪一夜不比昨晚激烈? 只不过叶叙川不希望烟年记起前尘往事,严令禁止侍女们在她面前碎嘴子。 “夫人忘了,今日要去护国公府上了。”侍女打起珠帘,细声提醒道:“一应吃穿用度皆已收拾妥帖,都是大人亲自过问的,不比咱们府中的差,夫人只管放心住着,待再过一月,便可从公府出嫁,当上咱们叶府正正经经的女主子,与大人白头偕老了。” 烟年但笑不语,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地抿着。 白头偕老么? 所有人都以为叶叙川待她好,只有她看得明白,这分好下面暗藏的掌控。 就像所有人都当她失忆是板上钉钉之事,唯独叶叙川半点没放松对她的看护,从头至尾,他都是将信将疑的。 瞧瞧他们有多相配,一样善于伪装,欺骗世人,也一样疑心深重,不敢交托。 汴京气候温和,冬季不似她的家乡那般寒冷,可昨夜不知怎地,却下了半宿的细雪,梦醒后枝头恍若挂满梨花,美丽,却透着一股子凄清。 母亲教过她诗文: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大抵如是。 拢紧温软的狐毛裘披风,烟年倚门回首,眸中映出清冷雪光。 立了一会儿,她扶了侍女的胳膊,低声开口道。 “走吧。” * 入护国公府后,自有一长串事务等着她去办,烟年被拽入一个花厅,又被拉入另一间堂屋,见了一个又一个衣着华贵的人,看了一张又一张亲厚之下暗藏嫌恶的面容。 这些人在她面前言笑晏晏,却都好像在透过她,讨好着她身后位高权重的男子。 多可笑啊,曾经瞧不上她的权贵们,如今上赶着巴结她,连春芬都被塞了几个厚厚的金锭子,生怕怠慢了她似的。 可即使如此,傲慢却依旧留在隐秘之处,烟年临时居所中的陈设,竟没有一样是经年的老物件,全是各种粗俗的金玉,似乎公府中人已然认定,如她这般出身风尘、爱慕虚荣的女子,根本辨不出低调的好东西,只配用俗气玩意儿。 汴京城冠盖云集,衣香鬓影,何等令人神往,但繁华之下尽是腐朽的烟灰。 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牌匾下,生而为人该有的爱恨嗔痴尽数被抛弃,只剩一具体面的躯壳,光是多看几眼便令人恶心。 但烟年不在乎。 寄住公府的一月里,她卯足了劲四处游玩,相国寺、樊楼、马行街……幸而汴京物候丰富,多的是可赏玩的胜景。 她一生困苦,难得有如此高昂的兴致,叶叙川也由得她四下里闲逛,可他归根结底还是谨慎的,虽允准烟年出门,却把手下大半暗卫都派去了她身边,不让任何来路不明之人接近她。 时光匆匆,一月已逝,季候流转,秋收冬藏。 大婚之期至。
第82章 世上所有的成婚大约都是相似的, 吹吹打打,吵吵闹闹,席间觥筹交错, 热烈欢腾,各色口不对心的吉祥话与祝酒词齐飞, 丫鬟小厮忙得脚打后脑勺, 一对新人被人群推来搡去,还得强笑着应付。 混乱吗?的确混乱而庸俗,可是人恰恰需要从混乱的喜气中汲取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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