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兀自倾诉,未察觉面前的文官捻动秋兰佩,目光虚虚落在远处,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钻出船舱,命摇舟人道:“停船靠岸。” 小红一愣:“是妾伺候不周么?” 文官笑道:“非也,我反而还要谢你,谢你给我赠了一份大礼。”
第90章 月华收, 云淡霜天难晓。 这一夜,烟年愤然干回了老本行。 闹事,风激电骇般地闹事, 同那妇人撕扯半宿,最后差点闹上公堂那种闹事。 那妇人哪里是她的对手?又挨了烟年两记巴掌, 灰溜溜地走了, 临行前不忘干嚎两句我还会再回来……烟年一瞧嘿你居然还有力气叫嚣?立刻又补上一巴掌,这才把那妇人彻底扇熄火了。 呸,什么东西。 人能放开耍横,靠的都是身后的倚仗,世人皆唾弃以强凌弱可耻, 但是烟年是个无比务实的女人。 她的人生准则是:有菜不虐, 天诛地灭。 回程的路上, 烟年教育珠珠:“下回有人推你,你就把她也推河里去,千万莫要客气, 明白了吗?” 李大娘默默补上一句:“幸亏你小姨厉害,不然看那妇人如此刁蛮, 怕不能善了。” 珠珠点了点圆圆的小下巴, 闷声道:“珠珠不是故意的,他们说小姨坏话, 珠珠很生气。” 烟年心酸得稀巴烂:“珠珠没做错,我们珠珠做任何事都是对的,就该揍她!如果小姨连给你撑腰都不成,岂不是白干了那么多年?那等轻狂无状之人, 小姨能收拾一打不带喘气的!” 珠珠眼睛亮晶晶:“小姨最厉害。” 李大娘汗颜,心道你们姓杜的家教可真是狂野彪悍啊。 几人返回驿馆, 烟年与李大娘哄睡珠珠,也各自歇息。 但今夜烟年莫名心慌,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幽暗地注视着她,令她坐卧不宁,辗转反侧。 左右也睡不着,她披衣起身,打算借驿馆的灶台,给珠珠做她爱吃的炸烩。 天色熹微,时闻夜鸮鸣叫,推门的那一瞬,墙角阴暗处陡然掠出一人,捂住烟年口鼻,并在她后颈上不轻不重地一劈。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烟年不会武艺,压根来不及反应,只轻轻哼一声,人便已失了意识。 那人麻利带走烟年,驿馆内风平浪静,仿佛无事发生。 * 烟年昏了一个时辰之后,方悠悠醒转。 睁眼四顾,见自己置身于一间雅致舒适的房屋中。 杨木的床,嵌云石的木影屏风,桌上供白釉玉壶春瓶,内插一枝应季的丁香,显得灵秀俏丽,显然是南国的审美意趣。 她暗道不好,这种布置的气韵实在太熟悉,她断无可能看错,正是汴京教坊的寝屋式样。 难道昨日那小官之妇动了歪心思,把她绑来花楼羞辱? 不对,烟年凝眉思忖,越是深想,后背越是隐隐发寒——那小官之妇断然没有这分魄力与本事,即使她寻人复仇,也不会来得这样快。 难道是近日行商时无意得罪了人么? 此事处处古怪,虽说是绑架,可烟年发觉自己双手自由,未受束缚,于是轻手轻脚下了床,附耳于门板上,凝神静听门外响动。 约一盏茶功夫后,廊下响起脚步声,一道男子嗓音道:“人在里头吗?” 一女子轻声道:“她在里头昏着,不过大人,她并非妾那薄命的故人,只是声音相像罢了,样貌身段都判然不同。” 烟年心猛地一沉。 薄命故人?莫非…… 寥寥四字,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自从她离开叶叙川之后,刻意把身型吃胖了不少,定了最好的□□掩饰容颜,原以为已无人能认得出她,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居然是声调暴露了自己。 门外那男子不知什么来路,而那女子说话腔调颇为熟悉,地道的汴京口音,轻柔婉转,如凤鸣鹤唳。 红袖楼的记忆甚是久远,她强压心头惊骇,迅速卧回床榻上,闭上双眼。 方才说话的两人掀帘而入。 一双纤柔的红酥手轻轻推她的肩,女人温声唤道:“这位娘子?” 烟年终于想了起来,此女正是红袖楼胸最大,歌声最曼妙的花娘——小红。 她怎么跑来辽阳府了? 烟年吃不准她来意,索性装作刚醒来的模样,迷蒙四顾,讷讷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那女人温和一笑:“娘子莫怕,此处是妾的居所,妾身边这位郎君是朝廷命官冯大人,此番出使北周,无意听得娘子教训旁人,嗓音不俗,颇像是一位已故的贵人。” 她曼声道:“那贵人的夫婿对她用情至深,眠思梦想,在相国寺为她供了千盏长明灯火,只求梦中与她相见,冯大人见之不忍,便想着让娘子扮作那贵人的模样,一慰那贵人夫婿的相思之苦。” 小红性感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每个字烟年都听得懂,但合起来的蕴意就他妈离谱。 听到最后,烟年终于明白她言下之意,一句脏话卡在喉咙口,不知当吐不当吐。 好消息是,小红和那冯大人眼拙,未识破她容貌上的伪装。 坏消息是,他们打算把她送给叶叙川做替身。 替谁? 替她自己。 * 他乡遇故知,有时并不是件好事。 小红人如其名,胸大无脑,坚持认为给叶叙川做替身,那是天上掉下了馅饼,格外光宗耀祖,并热心说服烟年:跟了叶枢相,今后荣华富贵,吃香喝辣,可不比在辽阳府和妇人吵架来得畅快? 吊诡,实在太特么吊诡了,小红小蜜蜂般在她耳边哔哔叭叭,烟年很想一把捂住她的嘴,对她说一句:红啊,咱先别接客了,先去吃点核桃果补补脑子,这事拖不得。 给叶叙川干替身?如此惊世骇俗的馊主意,亏她想得出来…… 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她杜烟年能搞定叶叙川,靠的是过硬的手段与人格魅力,以及超凡脱俗的忍耐力,这傻大姐还真以为谁都能干这活儿啊! 万般无语,只能腹诽心谤,不能流露分毫,烟年强笑婉拒:“娘子好意,观音心领了,只是家中尚有幼子,不得远游,还请娘子另寻他人。” 那冯大人道:“这都是小事,只需把孩子带去汴京便可。” 烟年摇头:“此事艰险,说难听一些,算是骗人的勾当,有损阴德,我不干。” 两度遇挫,那冯大人耐心逐渐耗尽。 “杜娘子,今日缚你来此,并非与你商谈,而是告知你做好准备。”他和颜悦色道:“明日使团就将启程回国朝,枢相大人恰在真定府,届时通判大人设酒宴,枢相也将列席,便是将你送到他身边的机会。” 烟年心里咯噔一记。 不怕恶人密谋,最怕恶人坦然告知你他的谋划,因为这说明他志在必得,油盐不进,全然不打算放过你。 此时若再发难,要死要活地推拒,怕才是真的要勾起这冯大人疑心。 她起了杀意。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金盆洗手,手下无人可用,若想在不牵累小红,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干掉这姓冯的,少不了找人从旁协助。 她敛下眸中算计,徐徐开口道:“我虽是周人,却也听闻枢相的狠辣之名,我一人折在他手中不要紧,万望大人莫要伤及我亲眷,并容我向我家阿嫂告个别。” 冯大人微笑颔首:“好,我自当陪娘子一同前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娘子也该掂量清楚。” 烟年皮笑肉不笑:“劳烦大人。” * 冯大人当真信守诺言,带烟年返回了驿馆。 李大娘正四处寻找她,记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烟年倒是镇定,只是叮嘱她照顾好珠珠,并悄悄将一张字条塞到她手中。 原来烟年虽金盆洗手已久,可仍然保留着旧日习惯,为防自己受人辖制,她一直保持着和都朱那的往来——正是当初受指挥使所雇,来救她出棺的那蒙面大汉。 都朱那和她经历相似,年幼时家乡被战火所毁,只不过逃难路径不同,烟年和芳年往南方逃,他却逃到了东边落草为寇,而后常年承接绑人放火,劫富济贫的业务。 其放火天赋被指挥使挖掘后,指挥使还力邀他去汴京干细作,然而都朱那一口回绝了此事,原因十分质朴:“……烟姐说细作营会欠薪不发。” 幸好都朱那没被指挥使骗走,此番遇险,正可雇佣他来救个急。 因烟年常常给李大娘讲细作小故事,李大娘转瞬便懂了烟年的处境如何,对她重重地点了头,一脸“包在我身上”的坚毅。 烟年放下心来,又叮嘱一遍:“照顾好珠珠。” “天色不早了,应当启程与使团汇合了。”那冯大人道:“娘子,请吧。” 烟年凉凉瞥他一眼。 能中途寻见机会逃走最好,若是不能,便等着都朱那帮她杀掉他。 使臣死在北周,算两国邦交之祸,她脱不了干系,但出了这道国境线,杀了姓冯的再逃回北周,把局做得干净些,未必有人发现。 那就……随他走一趟罢。 * 使团启程回朝,足足花了半月功夫。 途中那冯大人怕她跑了,竟然拨了足足四人倒班,并日夜看管着她。 以烟年的业务水准,想逃出生天倒也不难,但一个过于神出鬼没,心狠手辣的女人,太容易让人想起细作出身的枢相夫人,若是不慎暴露,那就全完了。 她尚有牵挂,想不露痕迹地全身而退,还是需指望都朱那和他的山匪弟兄们帮忙。 可这帮人不知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居然迟迟不来,烟年心中生出不详预感——不会是李大娘传错了信儿吧。 可这时,使团已经带着她越过了边关,落脚于一处城郊的别苑。 从来往侍卫的闲话中,她获知一个重要的讯息:这里是真定府南郊,叶叙川如今正在真定府办事,更恐怖的是:今夜主人即将设宴,叶叙川的名字赫然在宾客单子最上首。 惊闻噩耗,烟年久久失语。 自己这究竟是什么命啊?老和尚的木鱼托生的吗?天天除了挨打还是挨打。 等不来救兵,烟年终于接受一个残忍事实:她必须自己找到全身而退的方法。 即使杀人见血,小范围内暴露能力,也绝对不能出现在叶叙川跟前。 她暗暗寻找周遭能用的凶器,准备趁着守卫换岗间隙伺机遁逃。 就当她准备料理守卫和冯大人时,高窗处传来吱吱的响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9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