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挪用的那笔官银作何用途?” “栽赃孟元秋受贿舞弊。” 他心虚地看向温琢,试图揣摩他的心境,但温琢已行至墙角,背对着他,令袁照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他只得垂死挣扎,辩解道, “我本不想害他!是他偏要多管闲事!既已辞官,为何要插足我与温焱之事!” “你从头说起。” 温琢打断了他,声音冷冽,压着颤意。 云怀月感觉出他身上的冷戾,行至他身旁,将自己的手塞入了他手中,他侧首勉强冲她挤了个笑容,她却清楚地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在颤抖,只是因她在,力道不敢重。 “圣上病重数年,朝中之事皆由皇后处置。当年,温焱为庆远军主帅,偶得瑜国造铁良方,名‘灌钢法’,上呈皇后,欲改制将士军械。” 袁照闭目回忆当年之事,缓缓道, “皇后闻之,驳了他的上疏,言,灌钢之法价格高昂,今并无迫在眉睫之战,无需多耗人力物力。温焱治军虽严明,待部下也甚是妥帖,你们二位应该也知。” 他说完,睁眼看了看二人,见无人理睬,只好接着道, “但也仅仅是,善待部下。他为保军中粮草充足,除朝廷所发必要的军需供给,常向西北百姓强征粮赋,以至各县义仓亏空,百姓家中甚少余粮。碰上,碰上歉收之年,仍要硬征,曾逼得一家农户,交了余粮后,举家自尽。” 温琢如碎冰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哦?如此说来,西北的赋税竟全进了他温焱的腰包?袁大人,他人虽在刑部大牢,但还没死,可要对峙?” “别,别,还有我,我也分了不少......” 袁照声音逐渐变小,似是忏悔他从前的过错,但一个真正知晓悔过之人,怎会一错再错。 “接着说!” 温琢从未如此严声厉色,倒吓她一跳,他递了一个抱歉的眼神,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他他他......粮供军需后,多余的再拿去卖给百姓,换得银两。他常年驻军西北,熟知西北地貌,借征兵为由,强行掳了一些壮丁去开采矿山。那矿,那矿就在一个四面环山处,具体位置,我已经记不清了。而后,便用强征粮赋换来的钱财,造些兵器,供庆远军军需。” 温琢语出如剑,锋利骇人, “哼,仅供军需,大人府中为何还有如此之多军械?莫非是在筹划谋反?” “我怎会谋反!无论如何,我也算是姜.....姜氏的亲故,我守着瀛州水土,发财享福,有何不好?” “哦?那便是为求财。那这军械,究竟是卖给何人?” 袁照缄口不言。 温琢侧首,声音轻柔,仿佛与之前审问袁照者判若两人, “濯寒带了吗,借我一用。” 云怀月听得有些发懵,随口应了一声, “哦......带了” 而后从随身的锦囊中取出濯寒,递给他。 他神色淡漠,一步步走向袁照身边,猛地抓起他的手,用利刃在他指尖摩挲, “大人若是还要有所隐瞒,臣只得让大人试试洞烛堂的手段了。” 说着,便面无表情地将刀尖没入了他的指缝中。 “啊——” 仅一厘的深度,袁照就已经高声哀嚎,而后疼地哭了出来。 这……是他曾在洞烛堂受的苦。 云怀月有些不忍看下去,但仍硬撑着没撇过头。 “我说!我说!以灌铅造假银,虽是个办法,但是总有限度,若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朝虞城中早晚会知晓。我便撺掇温焱,将这些制好的军械卖给岐国,银两我二人分成。岐国虽与宸国相邻,但夹在宸宣两国之间,又素来敬仰宸国大国之风,将军械卖予他们,又不会对我国有什么影响......” “一派胡言!” 温琢眼中骤然浮起凌厉之色, “岐国从前敬仰宸国,那是温家世代驻守西北之境的功劳!如今你与我父如此,他是战功赫赫,自有办法与之对抗,可他是否有想过,若是一朝落魄,不再为庆远军主帅,温家威名震赫不在,岐国若是来犯,该由谁来抵挡!他眼中就只有建功立业,没有保境安民吗!” “如今已成定局!且姜枫与姜临又不是傻子!” “姜临知道此事吗?” “我怎知他知不知,他父帅又不曾.....” 他立刻接着袁照的话问询,并未给他思考时间,不料袁照竟真的说漏了嘴。 温琢收敛了情绪,沉声道 “你继续说。” “那年科考,瀛州有一清苦学子,与兄长相依为命,兄长做活,供他读书。有一日,他被强掳去冶炼场中,即便我们给的工钱甚高,但他仍挂怀家中,便趁换工之时,逃了回去,将所赚银两供他求学所用。他不知兄长何处得来如此多的工钱,问得仔细,那人本就没什么文化,耐不住几问,便详说了。” “而后那人却还敢回来,想接着赚钱。当时工头知他私自潜逃,怕被温焱罚处看管不力,便将他随手打死,抛尸河中。” “随手”二字说的轻描淡写,却听得云怀月触目惊心。 “冶炼场是上游水源,冲着那尸体到了下游去,不知被谁打捞上来,被这考生得知了。我本想等他状告之时,冠他一个告假状之名,抓进狱中,找个机会打死,对外说是病死,此事便了了。” “从前你也是这般做的?” 温琢冷眼瞪着他。 “嗯。” 袁照小心看了眼他手中的濯寒,点头如捣蒜,而后接着道, “他始终未曾来诉告,我与温焱还觉得此人颇识时务,不料他竟联合数名学子,在科考的试卷中上书此事!也是巧,放榜那日,我瞥了眼瀛州学子的入榜名单,发现有他的名字,便行强权查阅了他的试卷,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温琢那双一贯温柔的眼眸如今似缀满寒冰, “而后你便判这几名学子舞弊,并欲抓他们入狱,是吗?” “是......” “而后孟元秋上堂,亲呈自己文章,说是自己所书,是吗?” “是......” “而后你知他在朝中曾身负要职,悉数截了他递往京城的书信,是吗?” “是.......” “而后你将官银置于他府内,坐实了他科举舞弊受贿之实,是吗?” “是.......” “他无奈之下,以一人之命,换数名同乡学子之命,是他老人家会做的事。” “是.......” 而后又是良久的死寂。 温琢托云怀月去向牢外的看守讨了笔墨,将一张干净的纸扔在他面前, “袁照,你将此事如你所言一一写上,按上指印,我便放了你。” 袁照未动,试探问道, “你既已知晓,竟还愿放了我?” “我不愿,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你千刀万剐。” 他手执濯寒,拽着袁照的衣领,缓缓靠近,忽听到了淅沥的水声,袁照竟吓得尿了出来。 “你别,别......” 袁照双眼紧闭,面带绝望,随之“砰”的一声,是金属与金属间的碰撞。 温琢只是用濯寒砍了他右手上的铁链,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云怀月,只留了一个字。 “写。” 袁照见他当真愿放过自己,便迫不及待借着微弱的光线埋头写了起来。 她再次覆上他的手,觉察出他始终在压抑着心中的愤恨,忆起他的伤势,不由得担忧地望着他。 良久,袁照写好,将手指咬破,按下指印,而后拿起纸张,示意温琢将他其余铁链斩尽。 温琢面无表情,没有丝毫犹豫地一一照做,拿走了那封手书。 袁照已恢复自由,复而得意起来, “呵,自公主一行人前来瀛州,我自认并无亏待过你们。且那日府中内宴,我未出席,你们为何会怀疑至我的头上。” 她从容自若,平静地不似往常, “自然是因为你蠢。你派人杀了王勉全家,又威胁白县令不得告知我们王勉之事,见白县令阻拦不住我们,便又求着姜临,把白廉清诬陷王勉贪污,实则是他丢失官银之事,扣给山匪,捕了白廉清来,如今你与白廉清还在一个司狱内呢!只是他在男监,而你却在这地牢中。” 袁照闻言有片刻的呆愣,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你二人皆言我蠢笨,只怕你们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吧!我袁某是一向狂妄,可还没蠢到如此地步,将事情做的如此明目张胆,岂不是不打自招?你们说的事情,袁某一件也未做过!看来,你们和我一样,也没有赢!” “我们是没赢,但你满盘皆输。” 温琢站的笔直,声音无一丝起伏, “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要滚就快滚。” 袁照得以生还,也未计较他的骂语,得意洋洋地负手走出了这阴暗的地牢,迎着刺眼的阳光前行。 “温琢,你真得甘心就这样放他走?” 云怀月抓着他的手臂摇晃,不解地再次向他确认。 别是气糊涂了吧? “我答应了他,要放他一条生路,我从不食言。” “那他……” “算算时间,魏屹也该快马加鞭赶至瀛州了,他可不会轻易放过糊弄皇后娘娘之人。” 温琢补充道。 “你传信给了洞烛堂?” “嗯。我说我会放他生路,可未曾说过一定会让他生。” 他顿了顿, “人带着生的希望,却只得走向地狱,那才是最绝望心骇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两更完毕~谢谢各位小天使追更!
第38章 儿时 她与温琢一同走出地牢,目送袁照春风满面地骑走马儿。 瀛州司狱设在远郊,他已行至树林道口,云怀月心如悬旌,不由得拽紧了温琢的衣袖——魏屹怎么还未至? 待袁照消失在密林中,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再抓他,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却只听“咻”地一声,一块飞蝗石破空而来,擦过马前肢的趾弯处,溅出一线暗红的血液。 马儿本正在急驰,一时吃痛,惨叫一声,趔趄倒地,顺势将袁照甩在了地上,掀起一阵黄沙尘土。 待黄沙尘土消散,终是勾勒出一男子神出鬼没的身影,正是温琢口中的皇后忠党魏屹。 他一手毫不费力地拎起袁照的衣领,另一手熟练地甩出麻绳,三两下将其五花大绑。 不远处,一队黑衣酷吏骑在马上静候,肃杀之意在树林之中暗涌。 “不枉我星夜兼程,竟当真看到了这出好戏。你怎敢越狱啊,袁大人。” 魏屹目露鄙夷地睨了眼袁照,语气中带着对无知者的怜惜。 “原本啊,你只需等虞无芥那厮来提审,但你既落入我洞烛堂之手,那只好跟我回去,尝尝这反弹琵琶(1)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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