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陶令仪还算知道分寸,没有再问下去。 燕臻便也恢复了如常神色,道:“回去吧,很晚了。” 说是很晚了,但其实,陶令仪回到院子时,才戌时刚过。 正好药已经煎完了,水绿替她去铺床,清荷端来给她,说:“娘子把药喝了吧,这是大夫先前留下的药方,祛一祛寒气,等明日刘大夫来,再让他给您仔细把一下脉。” 药味有些苦,但陶令仪还是喝的很斯文,听到清荷的话,她有些奇怪的问:“刘大夫没在家吗?” 清荷一早编好了说辞,笑道:“说是陪着夫人回万年县老家了,算算日子,明天应该就回来了。” 难怪,陶令仪并不多问,她将药喝完,药碗放回托盘上,对清荷说:“不知道是不是白日睡多了,现在竟一点都不困。” 相比水绿来说,清荷的性子更活泼些,她闻言想了想,问:“要不奴婢再叫几个人来,咱们一起陪娘子抽花签儿吧。” 总归都是唬人的玩意儿,诗词堆砌的吉祥话罢了,没什么意思。 陶令仪想了想,问:“厨房可还有栗子。” 清荷一怔,回答:“恰好昨日没了。” 她以为陶令仪是出去一趟饿了,便道:“奴婢让小厨房给您把热一碗牛酥酪吃?” 陶令仪却摇摇头,“带我去小厨房看看。” 清荷见她这般,哪里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连忙道:“娘子身体刚好,万不可如此劳累。” 陶令仪朝她一笑,“我有分寸。” 方才虽走得腿酸,精神头却足,她是真的想做点什么消磨精力。她说着,想到明日一早便要去太学的表哥,道:“我去看看小厨房还有什么果子。” 没办法,清荷只得依了她。 但好在陶令仪并不是爱逞强的性子,她看着厨房边上摆着两筐山里红,便叫人分出一部分来洗净去核。 等底下人把前面步骤都做完后,她才往里加糖霜和蜂蜜,最后又加了些糖渍花瓣进去。 山楂糕常见,却没见过忘记加花瓣的。待它蒸熟之后,陶令仪夹了一块喂给清荷,“尝尝,我做的如何?” 清荷也是下厨的好手,自然能分辨出好坏来,她点点头,夸奖道:“娘子做的好吃多了。” 陶令仪朝她弯了弯眼睛,道:“给我拿纸笔来。” 清荷在一旁柜子里翻出纸和笔递给她,陶令仪将自己方才的用料和步骤都写了下来,晾干折好递给清荷,吩咐道:“明日记得交给厨娘,省得山果太酸。” 清荷应是,却见陶令仪又抬笔写下了第二份。 她好奇去看,却不再是什么山楂糕的新奇做法了。 “吉祥如意酥。”清荷念出声,却没听过这等吃食,“娘子,这是什么?” 不想这话问出,陶令仪比她更疑惑,“你没吃过吗?” 她说:“这是宿州有名的糕点,表哥祖籍宿州,一向最爱吃这个。” 月前说要做栗饼的时候,还只能推测燕臻的喜好,这次却连配方和名字都清楚的说了出来。 清荷心头暗悸,不动声色地问:“奴婢只是瞧着和寻常的不太一样,是娘子从书上看来的吗?” “不一样吗?”陶令仪并未怀疑她的话,坦言道,“只是突然想起的,应当是从前在哪看过吧。” 她将那方子叠好交给清荷,嘱咐道:“一定今晚做出来,明日表哥天不亮就要去学里,一定没功夫用早膳的。如意糕不腻,可以早上给他垫垫。” 听她这样说,清荷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接过那方子,保证道:“奴婢都记下了,娘子回房歇着吧,这里交给奴婢就是了。” 陶令仪这次很听劝,也的确有些累了,她洗净手,又嘱咐了几句便回房歇下了。 这两日睡了那么久,还以为晚上睡不着,但竟然很快就睡过去了,只是第二日醒得也很早,她披着夹袄下床,外面的天空还蒙着一层灰。 水绿应当已经把糕点送过去了吧? 前院。 燕臻昨晚睡得不算好,主要是近来事情都积压到了一起,夜半难免思绪烦乱,早上破天荒地晚起了半个时辰。 眼看着便是上朝的时辰,没空闲时间用早膳了。 燕臻按了按酸痛的眉心,从屏风上拿起披风直接上了马车,对驾车的连晖吩咐道:“走吧。” 却不想拐出二门,竟看见水绿等在路旁,连晖急忙勒住缰绳停车,回身看了一眼车里,回禀道:“殿下,是水绿姑娘来了。” 燕臻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都未掀一下,没有出声。 连晖便下了马车,走到水绿跟前,问:“你怎么来了?” 水绿朝他福了福身,道:“是娘子吩咐奴婢来的,这是小娘子昨晚做的糕点,命奴婢一早给太子殿下送来,说是没用早膳的话,可以垫一垫。” 他们两人离马车不算远,燕臻定然是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但是始终没有表态,连晖想了想,还是接过了那食盒,不愿让水绿难办,“我回转交殿下,天色还早,姑娘回去看顾小娘子吧。” 太子会不会收,也不是她一个奴婢能左右的,水绿对此也是意料之中,她道:“娘子特意嘱咐奴婢,这两样糕点都是娘子亲自做给殿下的,还望连护卫能把话带到。” 说完,她主动退到一旁,让连晖驾车过去。 而自始至终,燕臻都未发一言。 直到驶出晴方园,连晖才对燕臻说:“殿下,这一盒糕点可要留下?” 又是一阵沉默,许久,燕臻才道:“赏给你了。” 晴方园离着含元宫有些远,等燕臻到两仪殿外的广场时,已经来了不少人了,但放眼望去,却大多是年轻的朝臣。 见他进来,年轻的朝臣们齐齐向他行礼问安,零星也有几个老臣,看似恭恭敬敬,实际上脸色都不大好,显然是为着骊山的事有些不高兴。 燕臻只当未觉,等到了时辰,与众人一并进了大殿。 这些年皇帝垂危,一向都是太子和中书令陶郁林一起主持朝会,今日却例外,因为阶上只站了燕臻一人。 燕臻倒是一派淡然,如常地将朝臣们打量一遍,看到有许多位置都有空缺,便问一旁的内侍,“怎么少了这么多人没来。” 此话一处,便有人站出来道:“回太子殿下,许多老相公身子年迈,自骊山回长安之后便卧床不起,实难参与朝政,都在吏部告过假了。” 燕臻并不意外,他当初选择扶持新人而不是拉拢老臣,便是因为他们多半都与陶家有姻亲往来,这么多年你来我往早已纠缠在了一起,若想处理,便只能连根拔除。 那个根就是陶郁林。 如今那个根都被切断了,这些不入流的枝叶自然开始衰败枯萎。 燕臻心底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看来是朝中确实该添点新人了,否则老人们一病,这朝堂不是都要空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甚至带着笑,但是任谁都不敢忽视他眼底的锐利。 两虎相争,终有一伤。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是太子占了上风。 原本燕臻还想着冗官难去,今日他们自己腾出位置,也算给他省心了。 朝会之后,燕臻召集吏部尚书到延英殿说话,而他培养多年的年轻臣子也终于在此时派上了用场。至于原本处于中心的陶党,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彻底踢出权力的漩涡。 待小朝会结束,燕臻没有在宫中停留,薛呈就候在广场的长阶下,见他出来连忙迎过去,低声禀报道:“随王爷今早来给您传信,说是陶郁林已经被押送回定国公府了。” 他的势力和羽翼都被斩断,往日辉煌的国公府也不过只剩一具华丽的空壳。 毕竟积势多年,越到关键时刻,越要缓缓图之。 燕臻想了想,说:“陶郁林毕竟算是外戚,又是多年老臣,为保稳妥,这件事就交给皇叔去办,他会答应的。” “是。”走出两仪门,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薛呈上前替他撩开车帘,问道:“殿下,咱们还是回晴方园吗?” 燕臻闭目沉思了一会儿,道:“去定国公府。” “是。” 陶氏在长安建府已有超过百年的光景,早在大雍建朝时,陶家便已经是朝廷柱石。 只怕这么多年,善兴坊都没有这么安静过。 昨天夜里,就在陶令仪游园的时候,燕臻便已经派了金吾卫将陶家上下七十一口全部软禁,只是还未对外宣扬罢了。 此时走进定国公府中,竟是比晴方园还要寂静几分,且这里的寂静中带着肃杀,地上隐约可见打斗挣扎过的痕迹。 见燕臻往地下看,薛呈立刻道:“果然不出殿下所料,陶郁林在府上养了私兵。” 燕臻并不意外,否则他也不会提前向陇右借兵。 他熟门熟路地往陶郁林所居的松石院走去,这里曾经比两仪殿更多名贵往来,但如今人走茶凉,只有带着镣铐的陶郁林还坐在高位上。 走到门外,薛呈便想要通传,却被燕臻抬手拦住,他走进正厅,就那么看着陶郁林,始终没有开口。 陶郁林身形清瘦,此时看上去还有些佝偻,他抬头看着燕臻,语气笃定地说:“是你给圣人下的毒。” 燕臻并不掩饰,“当然。” 陶郁林眼睛暗了暗,说不出是悔恨还是什么。 他的确没有想到,燕臻会在永元帝寿宴时动手,那么多人都在,这实在不算个好时机,可是燕臻却偏要铤而走险。 陶郁林说:“既扳倒了我,又得到了皇位,殿下一箭双雕。” 燕臻却瞧不出高兴的样子,他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会选这个时候?” 陶郁林自然答不出来。 燕臻冷嗤一声,道:“那日是他的寿辰,也是我母亲的忌日,可这世上,早没人记得她了。” “你母亲……”陶郁林明显有些怔忪,他沉默许久,才道,“原来是为了她。” 听他这个语气,想必早已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妹妹了。 燕臻忽然有些好奇,“妹妹不记得,女儿呢?” 陶郁林听到这话,神情终于有了波动,锁链相撞发出声响,“是你!” 见他这副神情,燕臻忽地有些想笑,“好在你还记得她,也亏得我没白养了她这么久。” 陶郁林怒目而视,“她自来体弱,在府中娇养多年,对朝政之事盖不知情,她是无辜的!如今陶家倒下,你又何必难为她?” “无辜?” 先前荣九川也对他说过,陶令仪是无辜的。 同样都是陶家的女儿,凭什么她母妃要成为棋子再被舍弃,而陶令仪却能娇生惯养十几年,占尽了好处。 难道他母妃不无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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