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脑中回忆起了儿时的事。 许多记忆都已远去,可他却记得大半。那些记忆令人作呕,他也不想记得,然而越是不想记得的东西,总是记得最清楚。 “窸窸窣窣”,蓦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放得很轻。 奈何陆惊泽耳力极好,依旧听得清晰,甚至能听出他是哪只脚在迈步。这人靠在房门上,什么也没做,该是在听。 于是,他装作梦魇一般地说着,“娘,我不想待在寺庙里,我想出去……”
第57章 嫁给谁 直到门外那人离去, 陆惊泽才睁开眼,幽幽地望着飘动的天丝帐帘。 “呵呵。”他嘲弄地笑了一声。那个疯女人想必是对他的身份起疑了,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派人来打听他。 看来上回那几句话说得还不够清晰, 今日他暗示得这般明显,她总该知道了吧? 之后, 她究竟会如何对付他。是杀了他, 还是认了他,又或是不作为,他很好奇。 “殿下。”没一会儿,猎隼进门。 “是不是辛逐己所为?”陆惊泽闭眼趴在软垫上,挺翘微弯的长睫轻轻颤着, 似乎有点疲惫。 猎隼点头, 简单吐出一个字,“是。” “嗯, 下去吧。” 猎隼走后, 陆惊泽抚上唇瓣,指尖缓慢地从左往右划过, 抹走上头残留的口脂, 再放入口中, 舌尖一勾, 细细地品了起来。 三分涩, 七分甜。 他在脑中计划着,自己这几日还不宜出宫,等过几日, 他要亲自去见见辛逐己。背上的伤倒是无所谓, 反正他也不在乎这副身子。只是, 她不该伤他心上的人。 念及此, 陆惊泽倏然掀开眼皮,漆黑的眸中跃起一道雷霆。 * 翌日,早朝。 陆赢端坐在龙椅上,官员一个接一个地说事,他默然听着,脑中想的却是焉谷语。 昨日,他听闻她来了皇宫探望惊泽,便让蔡允去接她过来,结果蔡允非但没接她过来,还告诉他,她得了风寒。 好一个“得了风寒”,她若真得了风寒为何去看惊泽。推脱之词,真当他是三岁小孩么。 他对她是有耐心,但他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容不得她一次次欺骗。 等最后一位官员汇报完毕,陆赢淡淡地扫了眼众人,“诸位爱卿,朕有一事宣布,从今日起,彧国正式废除丞相之职。” 他一说,文武百官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陆观棋站在前头,身姿挺拔。与其他人相比,他显然要镇定许多,甚至对此并不意外。昨日发生的事他全都晓得,焉谷语去永兴宫探望陆惊泽,他的父皇醋了。 正因为醋了,今日才会来得这样快。 殿内众人低声议论,却无一人敢言,这时,杜冠甫出列,抑扬顿挫道:“废除丞相之位非同小可,还请皇上三思。皇上,焉丞相为官数十载,为彧国劳心劳力,是我们彧国的栋梁之材。倘若没他,帝都城便没今日这般繁华昌盛。” 杜观甫是两朝元老,又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说话分量极重。有他打头阵,其他人也相继出列为焉问津求情。 “皇上,大将军说得对,废除丞相之事万万使不得。” “皇上,焉丞相对彧国忠心耿耿,皇上如此作为,怕是会惹人寒心。” “皇上三思啊。”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时间,大殿内都是字正腔圆的人声。 陆赢听得恼火,颊上乌云密布。之前他要建造宝房,杜观甫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上回他提出开凿运河之事,杜冠甫第二个站出来反对;没想,他今日决定废除丞相之职,杜冠甫又站出来反对,简直下他的面子。 他冷冷地盯着杜冠甫,眼中怒气翻涌。 “请皇上三思。”众人下跪,异口同声道。 陆观棋兀自站着,并不作为。在他看来,焉问津确实是个好丞相,好在对彧国忠心耿耿,能力也强。但焉问津有一点坏,坏在他从不站队。 原本陆观棋打算娶了焉谷语,好让焉问津倒向他的阵营,却在无意中发现陆赢喜欢焉谷语。不管从利弊还是心意上来说,他都不能跟陆赢抢女人,所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杜观甫,他跟焉问津是一类人,只忠于彧国,忠于皇家,从不站队。他明里暗里几次拉拢他,结果全被拒绝了。 自然,不是他的人,他绝不会帮。 “请皇上三思……” “住口!”众人一句句说着,陆赢听烦了,大声呵斥道。他从龙椅上站起身,勃然大怒,一字说得比一字用力。“朕才是彧国的皇帝。” 顿时,大殿内鸦雀无声,杜观甫也愣住了。 “朕心意已决,下朝。”说罢,陆赢甩袖离去。 * 公主府。 这两日陆祈宁一直念着陆惊泽的事,心神不宁的,吃不安稳,睡也不安稳,以至面容憔悴。纵然她下了决心,却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用过早点之后,她无事可做便在棋盘边坐下,自己跟自己下棋,一手黑,一手白。 “公主。”不多时,小药童进门。 执棋子的手蓦然停住,陆祈宁立马扔下棋子,转向小药童道:“你在永兴宫里看到了什么,听到什么?说仔细点。” “是。”小药童点头,边说边做动作,“小人今早跟着徐太医去永兴宫给六皇子治伤,上药期间,六皇子一声都没坑,只管看着手中的平安符。期间,六皇子拍了手,他拍手跟一般人不大一样,喜欢用指尖去拍掌心,还有,殿下喜欢转手腕……” 每听一句,陆祈宁的脸色便会难看一分,不知不觉中,她将衣摆捏得皱巴巴的。她如何会不清楚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小动作,纵然他们之间相聚的时间不长,但仔细算来也有一年多。 “后来,小人又在寝殿外头偷听了片刻,六皇子似乎是在做梦,嘴里喊着,自己不想待在寺庙里,想出去。” “别说了。”陆祈宁轻声道,接着,大喊一声,“别说了!” 她喊得异常大声,直将小药童吓住了。“小人知错,小人知错,还请公主饶命。”小药童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卑微求饶。 “……下去领赏。”好半晌,陆祈宁才压下心头灼灼的复杂情绪,平静地说了四个字。 “是。”小药童颤巍巍地站起身,飞快跑了出去。 陆祈宁凝眸看向小药童离开的方向,偏头对着横梁上方的黑影道:“杀了他。” “是。”黑影低声回应。 两人一走,陆祈宁便跟失了浑身力气一般,软软地倒在棋盘上。她将棋子全都挥到地上,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棋盘。 “噼里啪啦”,棋子散了一地。 正如陆观棋所说,只要陆惊泽活着,那么总有一天她的秘密会被人发现。到那时,她定会万劫不复。 若不愿有那么一天,唯一的办法便是…… 她揪紧衣襟,骨节用力地发白,一想到自己要下手杀他,她心口便会生出尖锐的痛,痛得她四肢痉挛。 这一刻,她只望陆惊泽别怪她,要怪就怪命,怪他自己投错了胎。 * 很快,废除丞相职位的事便传到了丞相府。焉问津一句话都没说,面上更是不显山水,平静地用着早点。 陈鱼频频看向焉问津,一副想说又不知该说什么的模样。 焉夏致从不关心朝堂上的事,只顾自己喝粥。 焉谷语胡乱搅着碗里的小米粥,一听这消息,她是什么胃口都没了。她自责地想着,都怪自己,倘若她昨日去了御书房,陆赢肯定不会这么快做决定。 都怪她。 如今,陆赢是真的在逼她做决定。她若什么都不做,父亲便再也回不去朝廷了。 “爹。”沉思片刻,焉谷语转向焉问津,正色道:“女儿有事想同你说。” 焉问津不答,慢条斯理地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白粥,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淡淡道:“同我去书房说。” “嗯。”焉谷语点头,起身与焉问津一道去了书房。 陈鱼不安地望着两人,胃口全无。 路上,焉问津缄口不语,焉谷语也不发一言。 “哐当。”焉问津打开书房。 进入书房,焉谷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书案上的图纸,是开凿云运河的图纸,以及修造运河的计划。她看得出,父亲一直在为国事操心。 这一看,她心底的愧疚愈发深了。 焉问津大步行至书案前,神态自若地收了图纸,心平气和道:“不必在意,爹只是帮忙而已。你想说什么爹都知道,但爹年纪大了,脑子也不中用了,即便是继续做丞相也做不了几年,还不如趁早下了,多与你们相处。这些年,我一直在为国事操劳,都没怎么陪过你与夏致。正好,往后能多陪陪你们,这不是好事么?” 他一句句说着,语气要比以往柔和许多。 焉谷语死死地咬着唇,眼眶酸涩一片。许久以前,她确实希望父亲能多陪陪她,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想了。 近来,她察觉到父亲的眼睛没从前有神了,像是扁舟失去了方向,迷茫更多。 看到父亲如此,她心里极为不好受。 “爹……” 见焉谷语红了眼眶,焉问津叹息一声,上前揽着她的肩头道:“你的心意爹晓得,如今,爹最关心的就是你和夏致的婚事。语儿,听爹的,别跟六皇子往来了。他不是你的良人,皇宫更不是你能待的地方。良舟为人不错,又真心实意喜欢你,你不妨考虑考虑他。” 听得贺良舟的名字,焉谷语连连摇头,“爹,夏致心悦良舟哥哥多年,我怎么能跟她抢。而且,我对良舟哥哥也没那个意思。” “爹相信日久生情,时间一久,你们便会有感情的。”焉问津按着焉谷语坐下,语重心长道:“至于夏致那儿,你不用担心,我去跟她说。” “啊?”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她嫁定贺良舟了?焉谷语面露愠色,不快道:“爹上回不是让我考虑谢三郎么?为何又改口了?” “你不用拿谢三郎回避,爹晓得你的心思,你是两个都不喜欢。但爹仔细想过,谢家虽然有钱,但谢三郎确实是个没主见的人,你嫁过去容易吃亏,何况他们家人多,人多事就多,爹也不想你跟人斗来斗去。”顿了顿,焉问津眉心聚集,肃容道:“至于良舟,他前几日同爹说过,娶了你以后便会带你去边关,从此再不回帝都。爹以为,这个决定最好。你说呢?” “从此再不回帝都?”焉谷语呆住,讶异道:“那不是意味着,我再也见着爹和姨娘了么?” 还有,她会再也见不着陆惊泽。 “你自己也清楚,皇上对你是个什么态度?而今,爹连官职都没了,只能求别人保你。”焉问津沉下嗓子,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语儿,你该听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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