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连连摇头,“你也晓得我足不出户,何来相互照顾之说?” 邵以南道:“你有为难的事,可以找我;我过来找你喝酒,你不撵我走,就是帮了我的忙了。” 蝶舞还是不肯喝酒,“你身居要职,怎么连个喝酒的人都找不到?我不信。” 邵以南眼中有了淡淡的无奈,“男人聚在一处,消遣太少,废话连篇,又身在官场,能有几个与我倾心相待的?” 这倒是实话,这酒也是不能不喝了。蝶舞端杯一饮而尽,发现自己的味觉已经失灵,酒变得水一般没滋没味。如果再这么喝两杯,估计就直接不省人事了。她对邵以南摆了摆手,“我得缓一缓,你这么个喝法,我实在吃不消了。”说完,就把面前的杯盘推到一旁,伏在炕桌上装醉。 邵以南笑了一下,拿了酒壶和杯子,斜斜倚在迎枕上,自斟自饮。蝶舞不是话多的人,但一字一句都能说到点上,偶尔调侃一句两句,透着聪慧。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自然惬意得很。怪不得,寒烨昭能在这里一住就是半个月。
第54章 来后花园的路上,他被钟离睿撞了个正着,两人一起去了暖阁等候寒烨昭,进门就发现闲居图不见了。待寒烨昭一进门,两个人自然要问,他只说找了人为钟离睿临摹。后来,戴姨娘和两个歌妓打扮的女子去了,带着琵琶古琴等物件。寒烨昭却在这时送他出门,让他来期云阁。两个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他才知道蝶舞擅书画。能让寒烨昭说出一个好字的人,可见功底深厚。若不是为了满足这份好奇心,他自然不肯依言过来这里。 事实证明,不枉此行。他往日不是黏着寒烨昭,就是被钟离睿黏着,可前者让他怕,后者让他烦,相较之下,自然更喜欢今夜这样畅所欲言。 他看人,从来只需几日光景、二三事。例如寒烨昭,例如钟离睿。前者,是他最亲最敬重的兄长;后者,是他愿意一世效忠的帝王。 “又下雪了。” 他隐隐听到门外小丫鬟的语声。下雪好,明日便是银装素裹的景象。他揉了揉眉心处,闭上眼睛,想等着雪停后再走。 暖阁里,钟离睿毫无形象可言地翘着腿卧在短塌上,再一次丢给寒烨昭一个不屑的眼神。至于么,他想着,也没觉得这个什么姨娘的舞技好到了哪里,还好意思挽留自己观赏。偏就不给你这个面子,省得你下次再用这借口耽误我的大好光景。他哼了一声,皱着眉,闭上眼睛。 寒烨昭眼见着钟离睿的眉目渐渐舒展开来,胸腔的起伏越来越均匀,便让丫鬟取来锦被给他盖上,自己走出了暖阁。他何尝不觉得无趣,留钟离睿在这里只是想让他看看,从王府里走出来的人是个什么品行。现在才发现,钟离睿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他算是白费了心机。这一代帝王,一走出皇宫就不肯用脑子看事情,任谁也没办法。 鹅毛般的雪花簌簌飘落,地上已是白皑皑的一片。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夜站在雪地中俏皮顽劣的蝶舞,此时她在做什么呢?适才枯坐半晌,喝了很多的酒,很想喝一杯她沏的茶。 远远望向期云阁,依旧亮着灯,想来是以南还未走。无疑,她能猜到以南是被他支过去的,若是此时相见,不是她会是什么反应。 念及此,他微微笑着,举步走向期云阁。 院子里面静悄悄的,丫鬟见他走进厅堂,都露出惶恐之色。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噤声。 看到大炕上一个伏案、一个坐卧的两个人,他唇角的笑意就加深了几分,这倒是他没想到的。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两个人偶尔都有孩童一般的心性,凑在一处自然能琐琐碎碎说个不停。 蝶舞侧着脸,两道柳眉深锁,嘟着嘴,似乎在梦里和谁赌气。小手搭在臂弯,如婴儿一般白嫩嫩胖乎乎。邵以南则显得很愉快,面含笑意。 原来准备唤醒他们的念头忽然就改了,时候真的不早了,两个人又都是怕他的,倒不如给他们一夜安稳。 他想他一定是醉了。 他抱起了蝶舞,犹豫一下,走进书房,再转进里面的暖阁。 蝶舞就在这时醒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埋怨自己,只是要装醉,怎么就真的睡了过去。继而,就感觉自己是在一个人的怀里,睁开眼对上黑色锦袍,再往上看,她心内惊诧,却只能呆呆地凝望着他,任他把自己放在炕上。 寒烨昭见她醒来,有些失望,“早不醒晚不醒,偏选在这个时候。” 蝶舞语凝,不知道他在唱哪出戏。 寒烨昭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墙上悬挂的三幅画像,刚敛起的笑容就又浮现出来。由胖到瘦,实在想不通这是什么意思。 蝶舞这才回过神来,慌手忙脚地坐起来,“将军……” “这是何意?”他问。 “嗯……”蝶舞嗯啊半晌,也实在不好意思说清缘由。 “算了。”寒烨昭不想强人所难,打断了她,低头看到她红艳艳的小嘴、耳垂上的朱砂痣,手就不由自觉地抬起,指尖滑过她耳畔,又到唇边。 蝶舞的味觉已经失灵,却能看出他脸色比平时苍白,知道他已有些醉意,身躯不由得一僵,一点一点,向后躲闪。就算是醉了,也不会饥不择食男女不分吧?再说,府里的女人哪个不比她婀娜秀丽?快点走吧,快点走吧!她祈祷着。 寒烨昭的神色倏然变得冷淡,漠然道:“我是醉了,还是疯了?”像是自问,又像是问她。 蝶舞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立刻醒酒了,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是懵懵懂懂下了地,垂首站在他面前。 他的声音更加冷冽:“我在你眼里,不比贪财龌龊之徒,不比以南,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何?” 男人的尊严,是他们最在乎的东西。可她无意中已不止一次让他觉得被她看轻。蝶舞咬住了唇瓣,心里暗骂自己,这样的错怎么能犯呢?可是在这同时,她前世的思想也冒了出来,觉得自己委屈。本就是被一道荒谬的旨意赐入将军府,人进来也就罢了,难道还想让她连心都倾注在他身上么?只是抗拒他显得亲昵的举止,这也是罪过?难不成还想让她投怀送抱么?她扁了扁嘴,就算我做得出,你一个断袖又能接受得来么? 寒烨昭见她迟迟没有搭腔,顾自站在那里想东想西,神色变幻不定,心头更气,声音就高了几分,“说话!” 蝶舞被自己纷乱的思绪弄得没个主意,情急之下,只好装无辜:“妾身无言以对,不知犯了什么过错。”
第55章 寒烨昭沉声道:“我方才的话,你没听到?” 蝶舞没法回答他的责问,只好抓他的自相矛盾之处,“进门那日,是将军命妾身来暖阁歇下。因此,妾身平日自然要谨言慎行,生怕冒犯了将军,却不想,惹得您会错了意。” 寒烨昭想起那日的事,多少也觉得事情是因自己而起,怒意渐缓,语调趋于平静:“倒是我错了?” 蝶舞一本正经地道:“妾身怎么敢轻看将军呢?您是名满天下的英雄……” “住口!”寒烨昭知道她又要给自己乱戴高帽子,且一说起来似乎就有上瘾的趋势,便尽早打断了她。他坐在大炕下方的花梨木椅子上,心念转动,唤蝶舞:“过来。” 蝶舞走过去,殷勤地问道:“将军要不要用些茶点?”满心巴望着他能尽早忽略掉刚才的事。 寒烨昭伸手把她拉到面前,细细研读她的神色。 再抗拒就是愚蠢的自找麻烦,蝶舞索性大大方方对上他的视线,心里反复念叨着,“我什么都没想,我什么都没想。”倒要看看他能揣度出什么。 寒烨昭看了她一会儿,转眼看了一眼墙上她那副身姿窈窕的画像,眼中的肃冷被暖意换掉,道:“想何时变成画中的样子?” 蝶舞如实答道:“妾身不知。” 寒烨昭的手落在她腰间,只觉触手软绵绵暖烘烘的,笑道:“这样不也很好么?” 好你个大头鬼。蝶舞差点就忍不住翻白眼。 寒烨昭忽然把话题扯回原点,只是语气很温和,哄孩子一样套话:“给我个说法,我何时开罪过你么?” 蝶舞真受不了这么固执的人,只好贬低自己以求脱身:“将军何必计较一个妾室的想法呢?蝶舞只不过是比丫鬟略高一等的奴婢。” “若在沙场,我最在意的是军心;在府中,不论是谁,我也该知道他心里对我存着什么心思。” 蝶舞扫了一眼外间的书房,就又有了应对之词:“妾身对将军没存什么心思,我只是对您心存畏惧,怕出错,怕被责罚。” 寒烨昭这才想起那本诗词:“还没抄写完么?” 蝶舞汗颜:“还差十几页。” “算了,到此为止吧。” 蝶舞连忙道谢。 寒烨昭见她眼中盈着喜色,眸光分外清澈,面容已无戒备,于是继续盘问:“你进门之前,是不是听说过什么流言蜚语?” “没有。”蝶舞本能地摇头,谎言很轻易就说出了口,“妾身自从重伤后就没出过家门,自然就不会听到什么流言蜚语。” “没听人讲过我的是非?” 谎话越说越顺口,蝶舞连眼都不眨就道:“没有。” “如今对我只有畏惧?” “是。” “那么,天色已晚。”寒烨昭捧住她的脸,含着笑,柔声问:“留不留我?” 蝶舞心头一沉,几乎急得冒汗。这只狡猾的狐狸,又引她上当了。 寒烨昭仍是柔声问道:“你在骗我,是不是?”却比冷下脸来更让人觉得害怕。 “没有。”蝶舞只好再一次自降身价,“妾身前些年做过太多荒唐事,如今虽然已经悔过自新,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该心存妄念,从来以婢女自居,不敢奢望其他,怕亵渎了将军。”说完话,她心虚得很,真心实意地对真正的慕容蝶舞道歉……既然代替你继续活下去,你就别计较这些贬低你的场面话了。 “你曾荒唐是真,今日的才情也是真。”寒烨昭依旧不为所动,“我不计较前尘旧事。” 你不计较我花痴,可我计较你是断袖。这话也只能想想,蝶舞真的词穷了。 “我已明白你的心思。”寒烨昭放下手,轻轻叩击椅子扶手,“来日方长,日后再做计较吧。” 说了这么些话,蝶舞都理不清楚,他却明白了,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看穿她介意的事了,还是想偏了? “我醉了。”寒烨昭像是在给今日的行径找借口,抬眼看着蝶舞,“不醉,怎么会和你计较这些琐事。” 蝶舞满脸认同。 “醉了看着你倒是很顺眼。”寒烨昭很困惑的样子。 蝶舞比他还困惑。 寒烨昭忽然温声笑起来,“竟有你这样的女子,怪,实在是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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