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朝奉今日来时,亲往原路走了一遭,想起那情形,仍觉得痛心疾首,“若说因雨天山道泥泞湿滑,那或是车轱辘陷了道,或是推车的吴泰崴了脚,且都算情有可原,可哪就至于要到了翻车的地步呢?” 谢郁文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卫朝奉想必自原路走过了吧?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卫朝奉摇头,“雨势虽不大,可绵绵不绝,清晨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路面泥泞,早就冲刷得没什么痕迹了,但是——” 卫朝奉犹豫了,后头的话一旦说出了口,整件事情的性质就彻底不同了。谢郁文面不改色,“朝奉只大胆说,即便是猜错了,也无妨。” 卫朝奉长叹一声,“——但是,不是天灾,可能是人祸。庄子上日日负责送货进城的,均是吴泰,小的前两日听他说起过,说是近来入城时,总遇着同一队人马与他们争道,运的是一车车大石块,清晨山道上没什么人,是以吴泰记得清楚。听吴泰的口气,那队人很是不客气,安全起见,前几日吴泰都避过让行了,不知是不是今日雨天难行,害怕路上耽搁,吴泰与那伙人起了争执,方才出了事……” 谢郁文心情十分沉重,难怪庄子上的人都在闹着要报官,果然是人祸。她掌谢家事以来,还没有出过这样大的差错,一时既是惊痛,又觉得蹊跷,努力平复下心情,细细将此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她喝了口茶,终于开口了,“幸存下来的那个伙计,眼下在何处?” “被过路的村民救下了,送回了庄子上修养,只是情形不大好,不知道何时能够苏醒,一时半会儿的,小娘子怕是还问不了他的话。” 谢郁文摇了摇头,“谁说我要问他的话了。”说着,唤了宜园的张管事,吩咐道:“去家中相熟的医馆,寻一位最好的大夫,请去庄子上替那位伙计看诊。” 又转向卫朝奉,“先前与朝奉说好的是一月之期,眼下依旧,请朝奉替我再去庄子上坐镇几日。朝奉就将方才的猜测放出风声去,并要说那位幸存的伙计已经清醒了,将山道上争道之人的面容看得清楚,且已具作画像——越多人知道,越好。” 卫朝奉也是一点就透,“小娘子想要诱敌出洞?” 谢郁文说正是,“一会儿卫朝奉回去后,就着人送一副卷轴到宜园来,不拘是什么的画像都成,送得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些。” 事情有些棘手,可既然是余杭城中的事,便是她谢家的地盘,她就有足够的信心,将暗地里搞七搞三的人给揪出来。眼下官家行銮就要进城了,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行凶,这不知是哪方的“敌”,真是又蠢又坏。 ……两条人命啊,有必要吗?是针对她谢家,还是,针对她? 卫朝奉见谢郁文吩咐完了话,正要起身告辞,忽又听她说,“那个叫吴泰的伙计,平白受了连累,烦请朝奉带二十两银子去给他的家人吧,就算是宜园的抚恤,后事上头,也还要请朝奉多费些心。” 身侧的侍女去取了银子来,亲自交于他,卫朝奉应了是,方退出去了。 卫朝奉走后,谢郁文又唤来了邓长青。 谢郁文有些感慨,前几日陆大人与她说,有事就叫邓长青去找他,真是一语成谶。当时她还不以为然呢,陆大人真是小瞧人,她堂堂谢家的小娘子,还顾不好自己吗? 还好当时忍住了,没有大放厥词,不然这下又要打脸,“你去与陆大人说,我要问他借一队驻扎在城外的禁卫,用不着很多,十几二十个就够了。” 邓长青领命而去。其实谢家也不是没有人,只是一来,谢家的随从与他陆大人手底下的军士,武力值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十几个禁卫守好一座庄子绰绰有余,换成谢家的自己的护卫,只怕翻个倍还不够。二来,若是谢家的人,这几十号人浩浩荡荡送往城外,也太过于点眼了,只怕要打草惊蛇。 冉冉见状,不由问道:“小娘子是怕,会有人上庄子里灭口么?” “小心些总没错。还有一会儿卫朝奉着人送来的卷轴,去放在爹爹从前用的书房里,这几日宜园的守备也警醒些,怕是要有宵小上门了。” 此事并不算难查,当日傍晚就有了消息。去通判府查城门司的记档,是冉冉亲自去的,回来后她直奔若雪堂,抄起桌上的茶盏,两杯连灌下去,才勉强压住了惊。 “小娘子,这回是家贼。” 冉冉没想卖关子,赶忙又解释道:“是谢郎君——您的堂兄谢赜。” 谢郁文一怔,是他?怎么会……是他? 却也能说得通,背后的缘由也毋需多问了,并没什么新意。 谢赜与寡母韩氏,一直不声不响地在谢家住着,以至于若不特意提及,大家几乎都要将这两人给忘了。谢忱是一家之主,看得很明白,既然谢家的家业,未来是要留给女儿的,那谢家白养一房远亲无所谓,可家产与权力却不能插手,任何暧昧不清的“襄助”或是“帮把手”,都不能够。 是以谢赜在谢家一向过得边缘,并不得过问家中事,她也依稀知道,谢赜与城中不少旧勋子弟走得近,原以为他的心胸便在风月上头了,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雄心。 只是这雄心翻过来却这样黑,一出手就是一条半的人命。 谢郁文皱着眉头,“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小娘子自己看吧,”冉冉自怀中掏出誊抄的文书来,一张张摆在案上,“谢郎君寻常相交的子弟中,有一位是淮阴侯陈家的人,叫做陈昶。” 陈昶——谢郁文眼前登时浮现出一张苍白浮青的脸来,还有那方莫名其妙的锦帕,好啊,好长的战线,都铺到她身边来了。 冉冉继续说,“陈昶不是淮阴侯长房的儿子,袭爵是无望的,身上也没有功名,日常与母舅家的几位郎君,合开了家不大不小的镖局,生意做得不怎么样,但手下很有些闲散的市井儿郎,平常也搭着陈昶的路子,做些城里殷实人家婚丧嫁娶的临时活计,捞些快钱——甚至这回鸣春山上圣驾驻跸一事,涉及到家中拆改些园子,大约是谢郎君在里头牵的线,日日在家中出入的,也有这帮子人。” 好得很,敌人已经长驱直入深入大本营了,家都叫人给端了,她却现在才知道。谢郁文恼火地想,她糊涂,爹爹呢?他是正作壁上观看戏呢,还是他也糊涂? 冉冉誊抄的文卷上写得清清楚楚,几日清晨,几人携大石料多少车,自南门进城,另一张文卷上的记档,又写着入城的那几日,巳时左右,几人又携大石料多少车,自东门出城。 南门进城,便是从那庄子入城的方向;东门出城,便是上鸣春山去的方向。 时日皆与卫朝奉所转述吴泰的话能对上,且这行踪不合常理,断不会弄岔了。 谢郁文“啪”的一声,将几张纸拍在了案上。事情大约是摸清了,可要怎么处理,一时却犯了难——贸然送官,那定然是不能够的,若那谢赜阴险,还留了什么后手,防的就是事情败露后将她与爹爹一块儿拖下水,那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毕竟外人看来,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她与这位堂兄,可谓是同气连枝。 冉冉却说还有呢,“小娘子,还有件怪事,那位陈昶陈公子,据说十日前与人在青楼争风吃醋,走夜路时叫人给打残了。” …… 呃,打残了?这个反转,实在有点快……哎不对,等等,十日前? 谢郁文掐指一算,那正好是她在广济寺外遇着陈昶的第二日。 ……这位陈昶陈公子,不会将这笔账算在了她头上吧? 作者有话说: 你猜陈昶是谁打残的?我就笑笑不说话。
第37章 “小娘子管他呢,”冉冉并没有将陈昶那个纨绔放在心上,“不论是携私怨报复,还是听了旁人的指使,陈昶纵人行凶的罪名,总是跑不了的,小娘子犯不着为他多费心神。” “小娘子只想一想,家贼要如何处置吧。” 她的这位堂兄谢赜,心黑手狠,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招使得简单有效。谢家在她手上出了人命官司,不说爹爹作何反应,手下人势必要对她的能力起疑,还有无数善后之事,处处埋着雷,稍有不慎,便会失去人心。 还有那个陈昶——想起那一日陈昶的做派,分明是有备而来,在她身边动手动脚的,谢郁文在心中冷笑。还真是辛苦谢赜了,连后路都为她挑好了,淮阴侯陈家的子弟,是寻思着让她嫁入个规矩森严且徒有其表的门庭,摊上个凶恶的夫君,好缚住她的手脚、将她一辈子困在内宅吗? 一个两个的,谢家好心好意,怎么尽养了些这样的人物? 冉冉适时地开了口,“久恩必成仇,小娘子也不用觉着伤心,早些知道了,总比蒙在鼓里,又叫人算计了些什么去的强。” 谢郁文倒也说不上有多伤心。她与谢赜及韩氏那位婶母并不算熟,既然没有感情,那叫人背刺了一刀,便也谈不上伤心,只是觉得有些棘手。 官家行銮要进城了,此事拖不得,可更不好闹大了,只能先敲打一二,待官家返回中京之后,再关起门来清理门庭。 可这敲打的力度也十分讲究,要人痛,痛到收手听话,却不能痛过了头,免得将人逼急了,要来个鱼死网破。 谢郁文正思忖着应对之策,这时候,徐徐走了进来,递给她一张文书,“小娘子,您要的东西,卫朝奉着人送来了,却还有些别的。” 谢郁文狐疑地接过来一看,竟是篇品状。谢家招工用人时,总要先对人摸个底,乡贯户头、家口年齿等,或是由举荐人转交,或是由家中掌事亲自问清楚后存个档。 这张品状,写的是她前阵子收在宜园的三胜。 徐徐解释道:“卫朝奉说,方才离去时见门上的小厮眼熟,才想起原是在当铺中见过的学徒,就特意去要了名牒来,给小娘子过目。” 卫朝奉不会平白无故来提醒她家中一个小厮的背景,谢郁文忙将那品状一目十行地看完,心中一沉。 这三胜,当日为谋一个谢家的差事,辗转请托了位谢家远亲,正是谢赜的母亲韩氏。 身边人出了岔子,谢郁文并不是第一日察觉,怀疑到三胜的头上,也有了些时日,却未明白挑开,只暗中将人看住了,且看其所谋者为何。直到而今,确凿的证据拿在了手里,整件事情恰到好处地拼凑出了全貌。 谢郁文的感慨中有一分自嘲。三胜入谢家,虽然是谢赜及韩氏的手笔,可当初,他们估计也没肖想过能走到这一步,若不是她自作聪明地将人带进了宜园,搁在了身边,便是谢赜与韩氏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也不能够如此轻易,险些还就得逞了。 谢郁文很快从复杂的心绪中抬起头来,认真地从失败中总结经验,“看人才是最难的——比看账、算出息、谈价格,都要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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