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好牌打成这样,对手耍诈是一方面,也怪她太天真,好日子过惯了,根本没料想有人会为了赢下一局,下这样大的本钱。 不过这个亏吃得也算是值得,尚不是无法收场的情况,谢郁文努力朝着好处去想,企图给自己打气。自怨自艾是没有用的,她得学着举一反三才行。 徐徐见她沉思,嘴快地出主意,“小娘子索性将人证物证统统丢到通判府去,有崔通判看着,还怕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吗?” 谢郁文却摇头说不行,“狗逼急了还跳墙呢,可不兴这样简单粗暴的,何况——”顿了一顿,竟笑了一声,“这把刀虽蠢得很,却还算锋利,既然都递到我手边了,不如先借来使一使吧。” 说罢,命人取来了纸笔,唰唰唰写了张笺,写完后递给了徐徐,“交给三胜,让他送去薛家,给王大娘子。要是三胜套你的话——他身后有好几双耳朵听着呢,定然是会问的,你就悄悄给他交个底,就说我将要答应嫁给薛郎君了,此去便是请王大娘子过两日来宜园商议的。” 徐徐不过讶异了一瞬,转头也想明白过来,纳罕问道:“小娘子,您这是要借谢郎君这把快刀,斩薛家这团乱麻?” “不错,”谢郁文轻笑一声,“谢赜大约是觉得薛家好拿捏,若我真和薛郎君成了亲,他也无机可乘,不方便他往谢家插手罢,所以才会找了陈昶那样乱七八糟的人家,想要用婚事捆住我的手脚。可偏巧了,我也不耐烦嫁给薛昌龄,就让谢赜去折腾吧。” 徐徐听来,也觉得可行,翻来覆去地打量手中的笺,却还有些顾虑,“可这笺……小娘子不会真邀王大娘子来宜园吧?薛家若当真了,再闹出什么风雨来,该如何是好?” “不过是些场面话——过两日官家入城,通判夫人要借宜园办场宴,我敢请她王大娘子,就怕她到时候没有脸来。” 徐徐依言去了。谢郁文又与冉冉说了会儿心中的盘算,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沉下来,廊下已掌起了灯。 冉冉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瞧向窗外,喊了声小娘子,“这个时辰了,先传晚膳罢?不然一会儿赵妈妈见了,又要唠叨小娘子了。” 谢郁文说好,话音才落,果然见赵妈妈急慌慌进到了厅上,却没空说旁的,只一个劲儿往门外的方向指了指,“小娘子,那位陆大人又来了。” 陆大人来了?谢郁文一惊,早先请邓长青去向陆大人搬救兵,这会儿他却亲自来了宜园,是有什么不妥当,要当面与她问清楚么? 谢郁文一面往外走,一面又冒出个念头,乍闻消息的惊讶中,冒出了丝喜色——上回她邀过陆大人一句,若是得空,便多多上宜园来用饭,难不成,陆大人当真了? 虽然觉得希望渺茫,谢郁文仍在半道上吩咐了侍女,命厨房去做些准备。 陆寓微被请进了东园的快哉厅上稍候。谢郁文一路自西园来,簌簌春雨仍不停歇,将要入夜,又起了微凉的风,昏暗的天光潇潇笼着不远处的月洞门,颇有些行来满身风雨的萧瑟之意。 可进到了厅上,满堂明亮的灯光照印着那个高大魁梧的清淡身影,无端就让人觉着心安起来,满身风雨似立时有了妥帖的归处。 谢郁文有些恍然,茫茫然瞧着他,喊了声陆大人,似有许多话想说,可话到了嘴边,仍是最平常的问候,“陆大人用了饭没有?索性就在宜园用吧,郁文与大人边吃边聊。” 陆寓微听来觉得有些好笑,她怎么好像总是在他的饮食上格外关心? 可她这话问得家常,陆寓微慢慢又品出一分温馨来。恍惚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是才从官衙办完了差,回到府上,有她在关切地迎他回家。 一时半刻间,两人似都不大清醒的样子,还是跟在后头的冉冉见气氛诡异,轻声开了口,“小娘子,那便将晚膳摆在快哉厅吧?” 谢郁文探寻地望向陆寓微,陆寓微心思没在这上头,只胡乱点了点头。 谢郁文又请他坐,命人奉了茶。陆寓微的目光一刻没停地黏在她身上,急切地打量着她,很有些怜惜。 几日不见,仿佛又发生了些莫名其妙的麻烦事儿,她大约又多了些忧虑,可这些都不应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面对的。是以今日邓长青请见,陆寓微手上其实一大堆的事儿,千头万绪间,仍硬是错开了个口子,赶着想要来见一见她。 她这样的性情,会来向他求援,只怕事情很有些棘手了。 谢郁文抬眼撞上他热切而赤诚的目光,一时愣住了。陆大人惯常都是清清淡淡的模样,这样不加遮掩地流露出情绪,她几乎要以为是认错了人。 他的目光似有强烈的吸引力,似他这个人般有力量,将她整个人都严严拢住。谢郁文忽觉有些心慌,犹疑迎着他的视线,“陆大人这样瞧着郁文做什么?” 陆寓微这才意识到自己大约是一时忘记了掩饰,一不小心竟叫她窥见了些隐秘的心思,可来不及了,当即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他向一旁的案上探身,取来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到她眼前,“来时路过家点心铺子,正好有新出炉的点心,随手买了些,小娘子若饿了,正好可尝一尝。” 说起来其实也有些尴尬。上回在宜园中用了顿饭,陆寓微见她总喋喋不休地爱与他说些点心吃食上的事,便以为她对吃喝上格外有兴致,今日打马走过街坊,闻见食肆的吆喝,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上前去买了一盒,似乎都能相见,她尝起来笑眼弯弯的模样了。 可谁知,她的反应却与料想中不太一样,满眼似乎只有震惊。 陆寓微一下子十分忐忑。在他稀薄的记忆中,送喜欢的女孩子吃食,仿佛、应该、大约是个常规举动吧。他没什么经验,只好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只希望不要太出格才好。 陆寓微哪里知道,谢郁文的震惊,全是因着那精致盒子上“舒明记”的字样。舒明记是余杭有名的酒楼,光是余杭城里,分号便已开了四五家,乃是鸣春楼最大的竞争对手,没有之一。 这个人是不是故意的啊?谢郁文满心的疑惑,特地去鸣春楼的对家买点心来给她尝,是想让她居安思危,见识见识竞争对手的实力吗? 她抬头瞧了眼陆寓微,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显然是怕她不喜欢,十分拘谨。陆大人何曾有过这般模样啊?谢郁文觉得今日真是大开眼界,“扑哧”笑出了声,也不再想什么舒明记了——他一个带兵打仗的脑子,哪会在这上头留心。 便唤来侍女净了手,信手拈了块点心尝了,还往他手中递了些,“还不错,陆大人也尝尝。” 陆寓微心情却有些沉重,她似乎并不十分感兴趣,看来在如何讨好女孩子这件事上,他真该找内行人取取经……嗯,比如说,梁王?
第38章 见他吃得并不愉悦,谢郁文哪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只得往最浅白的情状上头揣度,“陆大人不喜欢?是不是还是觉得,我们宜园的点心好呀?” 她眼中带了点笑,小女孩子的洋洋得意,总来得简单而直接,分明有那样多的麻烦要她去应付,可只要有了丁点儿开心的事,她便能这样欢欣起来。 陆寓微不由瞧得入神,在她身边,好似总轻易就能放下俗尘中的烦恼,随着她跳脱而轻忽的快乐,游走到离题万里的细枝末节上去。 陆寓微默然想,她这个人,有种带得人不务正业的魔力,可是相处起来,真是快乐。 陆寓微过了二十余年按部就班的人生,太多的坎坷,是以他一步都不敢迈错。旁人瞧着他是沙场上恣意妄为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统帅,可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在很窄很窄一道缝隙中的自由,在这之外的更广阔天地中,他戴着比旁人还要沉重的枷锁。 而谢郁文身上,有份松弛的自在。陆寓微忽然有些了悟,他与她相处并不久,他对她那份喜欢,似乎有些突如其来,却原来,是因为除了她本人的可爱之处外,还有一些隐隐叫他羡慕而不可得的特质,吸引着他,不自觉就想向她靠近。 比如这份松弛的自在感。 孩童及少年的岁月里,周遭赋予的无条件信任与宠爱,给人带来的安全感,是能伴随一生的。在往后余生所有的难题面前,那份自小养成的天然自信与底气,后天便是披上再多强硬的盔甲,也无法替代。 陆寓微下意识就叫她亮晶晶的眼眸吸引了,分明没有饮酒,却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醉意。 陆寓微心中一荡,忽然生出些毫不相干的念头来,往后他若有了自己的孩子,定然也要给他或者她最多的爱意,要让他的宝宝,能像眼前的小女孩儿一般,内心丰足地长大。 她还在望着他,他只好顺从着她的话,分出一点儿神思来,留心品了品手中的点心,一本正经地表示赞同,“味道还行,只是有些匠气,不如小娘子府上的吃食清新有趣。” 这话倒夸得很高明,还很用心,谢郁文有些意外。陆大人的褒奖可太难得了,成倍激发了她的好胜心,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她还有压箱底的宝贝没使出来呢。 当即就要唤人,“陆大人您稍待,还有更有趣的,今日就让陆大人好生饱一饱口福——我的乳娘赵妈妈原是上京人,她做的点心是一绝,连府上的厨娘都赶不上。只是她等闲并不肯常常下厨的,今日为了陆大人,我便好好求一求赵妈妈。” 陆寓微忙说不用,将她劝住,“往后还有机会,并不急在这一时。” 谢郁文“噢”了一声,悻悻然罢了手,只得坐下。停了停,又问起近日官家巡幸筹备之事,陆大人值上可忙得过来,会不会太疲累,在友人府上寄居得可还顺心……林林总总,说了好些闲话。 陆寓微这些年领旨办差,相处最多的便是手底下的副将,可即便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亦不会拿这些话来问他。遑遑中京城里这些年,他领的是兵马上头最要紧的职事,位高权重,可也是在刀尖儿上行走,比起领兵打仗,要费更多心神,每日都有无数微妙的决策压在案头,疲累不疲累的,他自己都麻木了。 此刻叫她平白一问,像是压抑多年的感受有了意识,蜷缩起的触角慢慢舒展开,这才感觉到,原来重压之下,自己确实是疲累的。 陆寓微喟然叹了口气,她几句话,像是卸下了他厚重的盔甲,四肢百骸皆觉负累。手中的茶喝得没滋没味,他朝谢郁文问道:“小娘子,有没有酒?” 饮酒放纵,本不是他眼下该做的事。可说来也可笑,这样多年下来,仔细想一想,他身边竟没有一位可以一同举杯痛饮的知交,能信赖的人,只有部下,却无好友。若不愿独酌,这普天之下,都没有能让他去放心博一醉的去处。 此刻在宜园,在他心悦的小娘子跟前儿,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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