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郁文本以为梁王至少会有些不开心,不开心了,说不定扭头就走了。可全不是这样,梁王和颜悦色的,语气甚至很诚恳,真像是很受用。 谢郁文觉得莫名其妙,疑窦丛生,这个梁王,他是不是有点儿什么特殊的癖好啊…… 梁王身上下的不正经忽然就没有了。他垂目叹了口气,再抬头时,瞧向她的目光竟有些委屈,“小娘子大约不知道,我是在军中散养着长大的,从小到大,先帝与母后对官家寄予厚望,对我就很随意,不怎么管束我,自然我也不受重视。后来江山既定,先帝有满天下的事要操心,母后也在宫里,一心在官家身上,从来没人来对我说过,要如何做这个梁王。再后来,先帝与母后相继不在了……” 这是真话。梁王忽然心头一动,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的话,可谢小娘子轻松就看透了,她真好啊……若有这样的娘子在侧提点他,他这一生,应当会顺遂很多吧。 谢郁文忽然听他掏心掏肺,还语涉禁庭,虽未提及什么辛秘之事,可她仍觉着浑身不自在。 谢郁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殿下,您别伤心了,先帝与太后定然是疼爱殿下的,只是……” 梁王涩然摇头,撇了撇嘴,眼神竟有些湿漉漉的,“小娘子不用安慰我,我心中有数的。” 谢郁文有些手足无措,顿了顿,只好祭出了她最熟悉的领域,“快到掌灯的时候了,殿下饿不饿?宜园今日做了些甜食,殿下要不要尝一尝?” 梁王“哎”了声,有些喜出望外,连忙说好。收起了一脸落寞,转而含了些希冀的神色,又期期艾艾开口,“小娘子府上伙食真是十分出色。那日在宜园用完饭,我回去还惦记了许久,好几天吃什么都没滋没味儿了……小娘子要用饭了么?” 这个人!可真行,方才还在自怨自艾,一转眼就能这样腆着脸要蹭饭吃。 谢郁文只好含笑道:“那今日凑巧,殿下就留下来再用一顿晚膳罢。” 梁王满口应承,眉眼间皆是飞扬的喜色,几乎要叫她以为方才的伤怀只是幻觉。梁王甚至还左右顾盼,“今日飘着春雨,较上回,‘壬戌之洲’更别有一番朦胧悠远的风致。” 他甚至还吟起了诗,“‘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小娘子的这座宜园,实在是‘江南’二字的精华所在。” …… 行吧。 又应付了梁王一顿饭,谢郁文好歹将他送出了宜园。 梁王还有些依依惜别的意思,要登车了,忽然转过身来,凝神瞧住她。 此刻,梁王像是又换了一副面孔,神色真挚极了,沉声问道:“先前说过,我想要娶小娘子为妻。眼下较那一日,小娘子有更愿意一些吗?” 这荒唐事,只她身边的徐徐与冉冉知道,连对赵妈妈都没有说。可梁王竟就这样坦荡荡说了出口,门上一众人当场石化了。 谢郁文惊了一瞬,十分没好气,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梁王闻言,也不见失望,只含着笑轻叹了口气,“那我还要再接再厉,不急。” 说罢,也不给她再反驳的机会,径直登上车辇离去。 谢郁文立了片刻,才回身往宜园中走,整个人松泛下来,忍不住朝身边的冉冉感慨,“这个梁王,今年究竟贵庚啊?情绪这么不稳定,像个孩子。” 冉冉倒认真想了想,“听说官家要长这位梁王殿下两岁,那殿下应当也二十出头了吧。” 谢郁文不由想,陆大人不过也才二十五岁,与这位梁王一比较,可真是天壤之别。 正想着陆大人,恰好听冉冉说,“对了小娘子,方才陆大人差人来给小娘子带口信呢,说是明日得闲,问小娘子是不是去淮阴侯府上。” 薛家的事算完了,那也该收拾谢赜这把不安分的刀了。谢郁文说去,“给陆大人回个信,就说明日巳正,我在淮阴侯府前等着他。” 第二日巳时上,谢郁文收拾停当,准备往淮阴侯府上去。才出了门,却见陆寓微正亭亭在宜园门口立着。 她有些惊喜,“陆大人怎么来宜园了?” 陆寓微看了她好几眼,随口道:“过来顺路。” ……其实只是想早片刻见到她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谢郁文侧头想了想,陆大人居城东金梁巷,淮阴侯的府邸在城南鸣春江畔。他到宜园所在的芝水畔走一遭,再往淮阴侯府上去,要绕上好大一圈,这顺的是哪门子路? 她面露狐疑之色,陆寓微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神色一僵,忙岔开话题,“昨日我已具拜帖,递到了淮阴侯府上。淮阴侯家近日喜添嫡孙,百日宴设在十日后,届时我抽不开空,便说今日去府上相贺,小娘子记好了。” 这个由头,未免也太欲盖弥彰了些。什么人家添嫡孙,能叫自中京远道而来的平昌郡公、三司兵马副督使亲自前去相贺啊?淮阴侯怕是连宴请的帖子都没敢往陆大人跟前儿送,昨日却骤然接到陆大人要亲自前来的信儿,恐怕吓得不轻。 谢郁文朝他身后一望,今日陆大人的亲随似乎来得特别齐全。甲胄精良的禁军铺开了半条街,肃穆严整静立着,一丝声息也没有。领头的副将一声侯令,齐刷刷整军待发,望之是无尽的压迫感。 这阵仗,还贺什么喜啊?一眼便瞧出是去找茬的。 谢郁文觉得不妥,“陆大人,这合适吗?” 虽说他们的确是去找茬的,但陆大人此举,会不会太过招摇了些?打马列阵横街过,威风无两的凛凛做派,不会叫官家不喜吗? 陆寓微压根儿没当回事。径自走来,替她打起帘子,倾身迎她登车,沉声开口,“一切有我。小娘子莫担心那些,我们走吧。” 谢郁文登时也心安了。陆大人身量高大,略倾着身子立在那里,稳如一座山,面上仍是淡淡的,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事能叫他慌张,不由让人想要依靠。 真是十分新奇的感受。 谢忱是乱世中挣出身家来的人,对女儿的期望,与旁的富贵人家不同,着力将她养得坚韧自强,肩上即便不抗重任,也能担起自身命运的洪流。 而谢郁文呢,也不负谢忱厚望,依着他的构想长大了,长成了坚毅的性子,习惯了自己做主,十几岁的小女孩,已经有了庇佑旁人的心气与力量。 “一切有我”,这话向来只有她对人说,陆大人却对她说出了口。 谢郁文觉出从未有过的柔软。陆大人身后,满目是令行禁止的带刀禁卫,黑压压的底色却不再叫人惊惧,而是铜墙铁壁似的安全感。 谢郁文忽觉心中漏跳一拍,不再多想,扶着徐徐的手登上车辇。经过陆大人时一错身,那咫尺方寸的距离,他巍峨的气息将她严严笼住,她蓦地脸红了。 坐定下来,她睨着车窗外,只见陆大人利落地起手上马,那跃上马背的一下子,足见腰间有何等遒劲的力量。 谢郁文看得有些怔。她一向知道,陆大人是睥睨沙场的三军统帅,却原来,他还是英姿飒爽的,她为何今日才发现? 徐徐见她出神,也顺着她的目光朝外一望,陆大人已一勒缰绳走到前头去了,徐徐瞧了个空,纳罕问道:“小娘子可是担忧过会儿事情不顺利吗?有陆大人在,小娘子只管放下心,陆大人什么凶悍的敌人没见过,区区一个淮阴侯,还不够看的。” 她不是担忧,即便没有陆大人,一个淮阴侯,她也能对付得了。她只是…… ……是什么呢?谢郁文恍恍惚惚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在没让她恍惚多久,便行到了淮阴侯府上。淮阴侯得了音信,领着夫人及府上有头脸的一众子侄,早在门上翘首恭候了。 陆寓微将缰绳一撂,并未急着踏上了侯府的台阶,而是行到谢郁文的车辇前立定了。 淮阴侯从未见过这位平昌郡公,可他的赫赫名声,还是如雷贯耳的。眼前的年轻男子气韵非凡,通身一股子凛然之气,叫人不敢逼视,定然是陆公无疑,当即恭恭敬敬地屈身行礼。 “臣陈观远,参见陆督使。” 陆寓微没立时回话,而是亲自扶辕,待谢郁文下车,立在他身侧,方回了一礼,也没什么客套话,言简意赅称了句淮阴侯。 淮阴侯这才直起身子,抬起眼来一望,直觉得眼前一花。 只见陆督使身边多了位年轻小娘子。小娘子身量纤纤,才齐陆督使胸口高,依依的柔美姿容,陆督使侧眼往她身上一掠,浑身冷硬的气息都软和了不少。 两个都是出挑的人,放在一处,不仅养眼极了,画面还异常和谐。 淮阴侯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两眼,忽然认出了她来——噫,这不是谢家的小娘子吗? 谢郁文在余杭城里是极出名的,这两年渐渐在城中抛头露脸多了,名声只怕更胜谢忱。只因她长得漂亮,年轻美貌本就带着最热烈的话题度,何况她还能干有手段,更惹人注目。 早两年她刚上手家中的生意,还常去鸣春楼,为此城中不少人甚至成天累月地在鸣春楼蹲点,只为远远见上谢家小娘子一面。淮阴侯那程子也见过她,虽不至于如此刻意,可侯府离鸣春楼近,府上本就常去光顾,一来二去的,也认熟了脸。 这两年她去鸣春楼少了,淮阴侯便也没再与她打上照面,此刻一见,心中连连暗赞,几年过去,谢小娘子出落得模样愈发好了。 淮阴侯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生出女儿,往下的孙辈里,也清一色全是小子。淮阴侯心里那个苦啊,苦到看着谢郁文,越看越觉得怜爱。 怜爱到连冷峻威严的陆督使都不顾了。淮阴侯笑眯眯地拈着花白的胡须,朝谢郁文开口了,“谢小娘子也来了?想当年,我与你父亲谢忱一道在城外猎过山鸡,一转眼,谢忱的女儿——哎你是叫郁文吧——都这样大了,真是时光荏苒啊。” 呃……怎么回事,这是个什么开场白,好像与她料想的不太一样。 谢郁文有些猝不及防,淮阴侯仿佛与爹爹是旧识,她却没听过还有这一茬。陆大人今日领她来此,淮阴侯事先并不知情,这当口忽然蹦出来,很难作伪,大约真是有些旧交吧。 场面话还是要说圆的,谢郁文郑重朝淮阴侯行了礼,“侯爷,初次见面,是郁文唐突了,万望侯爷不要怪罪。”又端稳一笑,“听说侯爷添了麟孙,恭喜侯爷了。” 淮阴侯却“嗐”一声叹,眉头一耸,连连摆手,“有什么可喜的,小娘子客气了。”说着赶忙侧身,将两人往府里迎,“陆督使与小娘子快里头请,正堂上坐着说话。” 淮阴侯亲自领着二人往里走,一边热络地向谢郁文问些闲话,又夸了两句近日鸣春楼的新菜品,倒将陆寓微晾在一旁。 淮阴侯一侧目,见陆督使默然负手前行,心中倏忽冒出个疑惑。他六十多岁的人了,嘴常比脑子快,未及细想,话就冲出了口,“谢小娘子今日怎么与陆督使一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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