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她……他陆寓微拿什么争?陆家是没人了,他不担心九族受难,可他自己呢,卧薪尝胆习武练箭,刀光剑影里拿命才换来而今的扬眉吐气,他也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一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茫茫然闯到内室,里头一个女子身影也正朝外疾走,只一眼,陆寓微就如坠冰窖。 还真是她。 鬓发全散开了,神色含着恼,衣裙下摆被撕开道口子,都不用问,遇上了什么事已昭然若揭。 错身时她抬眼朝他一望,那一眼有忿怨有流连,还有止不住的一点委屈。陆寓微心头大恫,恨不得立刻能将她揽在怀里抚慰,然后是无边无际的惊怒。 剧震下心潮激荡,忍不住就喊了她一声。 可不用看,里头塌上势必还躺着那位真龙天子,并不是能交谈的地方。果不其然,陆寓微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官家就开口了,“你怎么来了?” 官家……陆寓微深吸一口气,掩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他要极力自抑,才能屏住那些足以让他凌迟夷族的念头。 陆寓微举目,朝那龙寝深处望去。即便出巡在外,圣驾的仪制仍毫不含糊,重重堆叠的明黄帷幔,簇拥起人间无可比肩的声势与尊荣。这份承自天命的权力翻云覆雨,朝夕间就能使陆氏全族百余口人横遭劫难,使他幼年过得那样艰苦,却也能赐他高位,掌千军万马,无极富贵。 命运沉浮,境遇千回百转,他一向是金銮殿上的忠心臣子,即便是落入尘埃里,也从未改其志。 直到这一刻,参禅涅槃似的这一刻,陆寓微此生第一次,毫无遮掩地逼视这天命皇权。 百忙心思之中,陆寓微品咂一丝戏谑自嘲来,他的顿悟,他的救赎,是源于一个姑娘,冲冠一怒为红颜,原是帝王才配享的宿命,没想到他也没逃过这遭。 怒火一触燎原,有些东西,这一下子烧尽,是再也生不回来了。 陆寓微勉强按捺心神,声音仍掺着沉闷的戾气,“臣听见异动,恐有宵小,便赶来护驾。” 好在寝殿里昏暗,他远远站定,官家并不能瞧清他的脸色。官家自己呢,此刻也是千头万绪的,是以未觉察有异,兀自渐从那病态般的燥热里平复,慢慢直起身子坐着。 谢忱的女儿从他寝殿里跑出来,叫臣子撞见,总得要有个说法。官家想了片刻,缓声开口,“没有宵小,是意外。” 意外?谢郁文嗤的一声冷笑,先前还好说是意外,后面的事呢? 她并未遮掩,明晃晃的嘲讽,官家想必也听见了。此时官家的理智清明了一半,觉出适才的事情大约是过了头,自知理亏,且不去辩驳,只对陆寓微道:“御前的人出了这等纰漏,你去彻查,要快。这回是莫名其妙顺进来一个女人,难保下回不是真的刺客。” ……真是刺客倒好呢!刺不死你。 谢郁文几乎要破口大骂,这样混账的话,亏他说得出口。 官家听不见他二人心中的腹诽,疲惫地一挥手,“先这样,退下吧。” 陆寓微却行后退两步,出了内室,转过身趋近她,然后在宽幅广袖的遮掩下,目不斜视地一把牵住她的手,无声地朝她做了个口型。 “跟我走。”
第58章 陆寓微是气得狠了。自己心尖上的姑娘,便是想到极处,也不敢造次,一点点儿试探,一点点儿往前摩挲,小心觑着她的反应,见她不反感,才敢趁着天时地利人和,偷偷放纵一星半点的手脚。 可官家呢,这算是怎么回事?先头的情形他没亲眼瞧见,可又是惊叫,又是在地上翻腾,衣角还叫扯出这样长道口子,还能有什么新鲜事? 堂堂人君,宗庙万世表率,背人处这般羞辱臣女,真叫人齿冷。 这事不能细想,细想起来,陆寓微就觉有满腔浓烈情绪灭顶,他沉在底下,快要窒息。 是陌生的感觉。遇上她之前,他好似对着世间万物,心中都翻不起丁点儿浪。他这辈子过得坎坷,大约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机制吧,情感上反倒冷落下来,世事沾不到心上,便没有心伤,即便战场上刀尖快抵到脑门上了,心思照旧冷静得若枯井。 可遇上了她,短短月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最初是一点猎奇般的心态,她是谢忱的女儿,怎么会长成这般模样?跳脱,灵动,强韧,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健全人,自信却不骄矜,处处都透着与寻常大家闺秀迥然的气韵。就是这样的气韵,不知不觉间,勾着他一颗猎奇的心,无可回头地沉沦进去。 这波澜起伏的心境,在今夜到了极致,对官家的,还有对她的。陆寓微堵着一口气,做不了别的,即便只是大大方方牵住她都好,一双手攥在手心里,腕上突突的脉搏相依,无比踏实。 是出格了些,可都顾不得了,他一腔的火无处泄,非如此,他真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旁的事。 谢郁文蓦地叫他抓住了手,本能往回一缩。可他捏得紧,挣了两下只是徒劳,索性便随他去了。 陆大人不开心,她看得出来,她也不痛快。适才在御前,最后的缠斗间,官家几乎像个杀红了眼的野兽,不管不顾只将她往床上拽,那模样真有些将她吓着了。 要说真会被那狗皇帝得手,倒不至于,可不着痕迹地脱身,她也没那本事。最后的场面势必难看,官家或面上挂彩,或伤及要害,无论怎样,谢家与官家明面上的和气是没法再维持了,她也不想闹到那一步。 还是陆大人如神兵天降,一声护驾警醒了官家,也救了她。今晚这遭她委屈透了,与官家斗智斗勇的时候尚不觉,满心唯有激愤,来不及想别的。可眼下见到了陆大人,像是在外头打完了架的孩子,打架时龇牙咧嘴张足了声势,将人都打走了,转头见到自己人,腿一软扑到怀里哭,才想起来委屈。 谢郁文不由鼻子一酸。她自己能应付得来,可有人在身后替她撑腰,还是觉得窝心。目光往下,在袖口打转,陆大人这牵手牵得不太讲究,大手往她手背上一拢,用力是真用力,将她骨节握得生疼。 却不怎么舒服。谢郁文一笑,有点苦中作乐的况味,小手在他掌心里扭动。捏得紧,不太容易,拉拽了两下,惹得陆大人侧眼看她,她朝他眨一眨眼,手上的钳制便松了,她一抽一握,手心相贴,松松的,倒更贴近了。 本来心情一塌糊涂的两个人,手牵手目不斜视朝外走,竟走出了些昂首阔步的味道。好在廊下侍立的宦官无一不弓着身子,低头垂目和入定似的,天雷滚下来都无动于衷。至于会不会拿余光觑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爱谁谁吧!明天的事情就留得明天再去烦忧,今夜便是天王老子来,她(他)都不伺候了。 两人一时都没作声。走出官家的院子,陆寓微脚步不停,也没说将她送往哪处安置,她也不问,只任他牵着走。 最后还是回到“云散月明”。两个时辰前来过一回,遇见那个动物,好一通折腾,完事出去绕一圈,最后还是回来了。一晚上遇着太多事,她觉得累,可陆寓微径直将她往后头的正房里带。 房门一关,领她在坐榻上安顿好,才松开手。陆寓微朝她身边瞅了两眼,踌躇片刻,还是去搬了个杌子,与她相对而坐。 他有太多话想问,可不知该如何开口,目光闪烁,狼狈地避过她,好半天憋出一句,“伤着哪里没有?” 身体倒还好,拉扯间胳膊磕在床围上,大约磕出了些淤青,隐隐留着酸疼。那些都不是事儿,若对着旁人,谢郁文半句都懒得说,可陆大人呢,那样深沉的关切之色里,蕴着沉甸甸的在乎。 被在乎的人,反能心安理得地抱怨。她嗔道:“伤着心啦。” 她是在撒娇,陆寓微一怔,心头的惊怒一下子就荡开了。有心情撒娇,事情应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他神色缓和了些,仍不放心,“官家究竟……做了什么?” 官家令陆大人“彻查”,此刻他却没有先来问事情前后经过,只问官家做了什么,大约能说明在他心里孰轻孰重吧! 官家适才的举动,谢郁文其实不太愿意回想,稍一想起来仍浑身不适,那些放肆揉捏的触感,隔着层单薄衣料,仿佛还残余在身上。她不由往腰畔蹭了蹭,企图覆盖掉那些令人无比厌恶的摸索。 细微的动作落在陆寓微眼里,心中立刻有了数。顿时眸光一黯,气血上涌,身子猛然前倾,伸手就覆在她腰上,拧眉沉声问:“他碰了你这里?” 灼人的温度贴上来,直往她心头一蹿。其实细数起来,两人间肢体触碰不在少数,可都是机缘巧合或者形势所迫,这样直愣愣地、主动地、刻意地就贴上来,还是头一遭。 陆大人神色紧绷,眼神难掩锋芒,极具压迫感地笼着她。这压迫感与官家给的不同,可若要论不同在哪儿,她也说不上来,大约单纯就是她的喜恶吧!与喜欢的人贴近,有种惊心动魄的快活。 谢郁文点头,小声答应,“他勒我腰来着。” 陆寓微不悦更甚,“他还碰了哪儿?”手掌游移,又抚到她的脖颈,“这里有没有?” 脖颈上毫无遮蔽,这一抚惊得她一阵战栗,勉强动了动脑子,说这儿没有。 陆寓微“唔”了一声,并不算完,手上一顿,顺着她的胳膊一点点往下滑,又牵到了手腕上,“这里呢?” 好像都有。谢郁文如坠云端,半边身子都是酥麻的。怎么就顺着他说了呢?她也不明白,没有细想,又点了点头。 陆寓微胸中似有团火,其实还有别处想问,可照这样去碰,他没胆量。 忍了又忍,还是觉得不甘心。那些地方……开不了口,脸总可以吧!陆寓微带着迟疑,双手捧起她的脸,喃喃地问,“他有没有……亲你?” 谢郁文瞠目结舌,官家亲她?他要是敢,她不得咬他个满嘴血啊!眉头轻蹙,小声嘟囔道才没有。 陆大人闻言却没动,也没再发问,居高临下地定在当场。又是这个姿势,他高大宽阔的身形笼罩着她,视野里别无旁物,只有他冷峻的一张脸。 却不记得是打从哪日起,这张惯常清淡的脸,逐渐精彩纷呈、有声有色了起来,就如此刻,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她来不及分辨的情绪。谢郁文只觉得喜孜孜的,陆大人的变化,她应当功不可没吧!性情平波无澜的一个人,在她不懈的闹腾下层层起浪,高岭之花么,看着是好看,但多孤单啊,还是尘世里好。 心上这样想着,笑意不自觉就漫上眼底。陆寓微见她笑,却有些局促,“你乐什么呢?” 是因为他不开心么,不开心就气血上头,那双唇显得格外有血色。谢郁文盯着他朱红的唇开阖,刹那间,无数似真似幻的片段不受控制地在眼前打转,梦与现实交缠在了一处,她恍惚了瞬,鬼使神差地一挺身,扬头伸长脖颈,双唇就那样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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