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当夜,人数定然不少,两人在最热闹的大街上, 稍稍买个面具装饰一下,反而比直接逃出城外还要安全。 江诺只闷闷道:“……知道了。” 陆郁顿了顿,忽然又生狐疑:“董然在东宫这么久,为何会拼着前程不要,特意来帮我们?” 江诺偏过头:“小时候在苏州, 我们不是都和他一同长大么?他看重情分,又有何不可?” “情分……” 陆郁冷笑, 未曾言语。 他也曾经认为, 人和人的情分甚重,可太子倒是又狠狠给了他一个教训, 在这京城之中,谁都有可能弃你而去, 谁都有可能笑里藏刀。 那董然究竟想要什么?会不会是被谁支配, 故意害他入局? 董然是东宫中人, 凭着幼时的那点情分,实在不算能靠得住。 陆郁眼眸幽深:“此事事涉东宫, 干系重大, 你千万小心, 莫要自作主张,否则到时候,我也护不住你。” 这句话几分关怀,几分警告,江诺略僵了僵,点点头道:“知道了……” 陆郁知晓江诺心中有气,但那又如何呢?他只是一个小小监生而已,如今虽和几个优秀的监生一起,偶尔出入首辅门第,但稍一想想,也晓得是太子在暗中照拂他。 一个无权无势的少年,说到底也只得听从自己安排,再说,也只有江诺能看出那双面绣上的信息,再报出信息,告与绫枝知晓。 若非如此,他也不愿和江诺联手,免得再横生枝节。 江诺再次和福冉见面时,便轻声道:“再过两日就是乞巧了,我们想着……便是这日了,” 福冉一怔:“陆大人也想好了吗?” 他本以为只有江诺,谁知背后还有陆郁,陆郁能为绫枝孤注一掷到这份儿上,实属不易了。 “他……”江诺点头道:“他对我姐姐,还是很有几分真心的。” “那就好,小时候就觉得陆大人处处是好的,又比我聪明,如今果然是太子最倚重的,他既愿意救姑娘,我也就放心了。”福冉点点头,声音低下去道:“我和清露都巴不得你们快些呢,姑娘如今……心智……瞧着不太好,还是趁早出去的好。” 江诺忽然握住他的手:“然兄,你且莫如此说,若非突然有变故,以你的才学和人品,定不会在他之下。” 他也是忽然想起,小时候年龄相似,陆郁和董然也曾是同窗,那时候董然倒颇有几分想和陆郁比肩的意思。 如今身份云泥,想必心里多少是失落的。 福冉却笑笑道:“那些事儿啊,如今想起来,都跟上辈子似的,乞巧这日殿下不在东宫,带姑娘出去不难,只是到外头要如何,你和陆大人还需要想想,务必将姑娘安排稳妥。” 江诺点点头,看向福冉,犹豫道:“那等到他回来,你又该如何呢?” 福冉笑笑道:“无妨,我有自己的法子,” 自从遇到清露,他其实……也不太想着在东宫呆着了,他的痴心藏得深,没人知晓,他这一生已经废了,也没什么痴心妄想,但想着若是能借此机会,出去走走,或是和小时候那样,偶尔能相伴烹茶玩笑,也不枉此生了。 * 林晴柔从东宫回来,先是回娘家对父亲道:“爹爹,咱们家可有在东宫相熟的侍卫?” 东宫相熟的侍卫?林大人很奇怪女儿怎么会问这个,摇头道:“东宫的侍卫,爹爹可不敢说相熟,不过有几个倒是常常和你堂兄弟一起来往,怎的,有事?” “这不是宫中快乞巧飞针赛了吗?”林晴柔笑笑道:“殿下一去宫中,外头又乱,难保东宫不出什么事儿,爹爹,咱们家如今不是也和太子逐渐走得近了吗?您也嘱咐一声那些侍卫,若是真的能免了什么动乱,也是好事儿。” 林大人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点点头道:“你想得倒是细致,我给你堂兄说一声,让他嘱咐一声殿下的侍卫。” 林晴柔点点头,认真道:“爹爹,你定然要好好上心,这也是为了女儿的大事着想。” 嘱咐了父亲,叮嘱了堂兄弟后,她回到陆府,又去邀陆母一同赴约宫中飞针赛。 “我人老了,去凑这个热闹干什么?”陆母摇头道:“你们二人去便罢了。” “母亲,儿媳也会参赛呢,您就去看看吧,晴柔的绣法您也曾指教过,儿媳又练了许久,若是赢了飞针赛,您不在,儿媳都不好接赏了。” 陆母闻言,面露犹豫。 “您就去吧。”晴柔笑着看向陆郁,道:“阿郁,你是不是也想让母亲去?” 陆郁此时想着晚间的计划,心神不定,闻言笑笑道:“母亲一同去吧,宫里也热闹,再说贵妃娘娘不是也邀了您?” 听儿子儿媳都如此说,陆母也只得含笑应了。 乞巧当晚,宫中灯火通明,一轮冷月洒下莹白月光,覆在巍峨大殿和玉阶上,愈发如霜如雪。 飞针赛本是为了重农劝桑,和皇家对女红针线的看重,只是能来宫中的参赛的,大多皆是京城未婚贵女,她们自是想着太子及不少皇室亲王,郡王皆未曾婚配,若是表现出众被瞧见,岂不也能留些印象? 只是她们平日里并未曾吃过针线的苦,得知了皇家有赛事,不少人为了获得个露脸的机会,下决心临时抱佛脚,灯烛下纤纤十指翻飞,配着琴瑟之声,倒是赏心悦目。 三盏茶毕,各展成果,一个贵女绣了一幅灼灼华美的锦衣华凤,绣面上栩栩如生的凤凰,头戴金冠,羽衣华美,正扶摇直上,飞向天际。 贵妃一瞧那绣,便笑道:“皇上,这凤绣得巧夺天工,实是绝佳,臣妾很是喜欢,私以为当属第一,且想着放到臣妾宫中内殿,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周遭静了一瞬。 谁都晓得,贵妃此前和皇后争后位一事,可随着如今朝廷渐渐以太子为尊,几乎以尘埃落定,怎么贵妃又要将凤凰安置在自家宫内,谁不晓得凤暗指后位…… 可皇帝却只是长久沉默着。 李御握紧拳头,缓缓饮尽杯中酒。 若在从前,陆郁定然会出言,可今晚,他却也缄默不语。 “可我却觉得,这金黄红绿的配色,也太妖艳了点吧,算不得上品。”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七公主笑着开口道:“晴柔姐姐的绣品色彩更文雅,月光和窗纱也绣得华而不浮,柔和典雅,当属的第一。” 此言一出,一身金红相间的贵妃,脸色甚是难看。 “七姐姐乱说。”不起眼的位置上,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开口道:“金黄红绿的配色一派天家气象,凤凰于飞,其意也好,母妃选的,才能彰显出父皇治下,我朝的盛世气象。” 众人都朝这孩子看去,陛下除了太子,还有一位皇子淮王,只是他生母只是宫女,如今虽是皇子,却几乎没有人注意过他。 奶娘看到这么多人转头看他们,登时急得不成:“淮王殿下还不懂事儿,陛下贵妃见谅勿怪。” 贵妃却笑道:“我看他倒是个懂事的。” 此事从敏感的朝中局势,变成了公主和皇子的孩子拌嘴,倒是揭过去了。 陆郁的目光沉沉落在淮王身上,倒是微微亮了亮。 皇帝顿了顿,直接去问苏州名气甚大的吴绣娘,道:“你觉得如何?谁的更胜一筹?” “这幅月夜闻笛,柔和典雅,技法用了小乱针和排针的巧妙结合,配色也不拘一格,更合乎绣的美感。”那绣娘是苏州,态度不卑不亢:“那凤绣也栩栩如生,上佳之作,只是技法上,比月夜略逊一筹。” 皇帝听罢,便一锤定音:“那本次的魁首,当属陆氏妇。” 林晴柔忙笑着上前谢恩。 她绣得是月夜吹笛图,自从她嫁入陆家后,陆郁便常在书院宿下,她常常远观,听着那笛声,透过寂寥的月色遥望那如玉的少年。 绣上的吹笛人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朦朦胧胧,从未让人看清过。 这技法如覆烟雾,的确极为精妙。 待到林晴柔谢恩退下,那苏州的吴绣娘又随几个绣娘一同展示了自己的绣品,皆是巧夺天工,精美绝伦之作,在座之人,啧啧感叹。 七公主不屑一顾,自言自语道:“和江姐姐的比,倒是差远了。” 坐在她身旁的李御眉心微动,眸光静静落在那绣图上。 “乞巧这一日,你们会做何事?” 那几个绣娘一怔,看是太子发问,忙恭谨道:“回殿下,乞巧是我们绣娘的大日子,若是在苏州,女子皆要绣,我们便被她们簇拥着,忙不停的看她们的花样子,指点一二。” 李御微微点头。 平日里她还爱绣,想来乞巧之日,更是要一日不离绣架了。 李御目光掠过那绣品,又问道:“你们这技法,要练多少日?” 那绣娘本以为贵女会问题多些,谁知殿下倒对她们的技艺颇感兴趣,便笑道:“我们这些人,从记事起便捻针捧线,怎么也绣了十年以上,而且绣品最为注重手指和手腕的灵巧,三日不绣,针线便生疏了,稍稍有名的绣娘,皆是极为看重手指手腕的灵活度,一日不敢松懈。” 李御脑海中出现的,仍是绫枝的身影。 她在江南,也是在楠木绣架前,日日十指翻飞,铃铛被风吹响,吹来满院绣球香。 明明相遇是那般妥帖美好,为何成了如今这番不堪的样子? * 陆郁也望着那绣品一脸沉思,显然又是想起了往事。 林晴柔察言观色,笑道:“母亲,多和阿郁说说话,你看他高兴得心思不定,连菜也不晓得吃。” 陆母便笑着和陆郁聊了几句。 天色一点点黑沉下去,陆郁却心乱如麻。 他自然是想救枝枝的,也从未想过放弃。 可如今,盛宴美酒,娇妻老母在侧,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就有了几分犹豫。 他自是爱枝枝的,一想到枝枝在受苦,就恨不得以身替之,只是……他毕竟也有家人。 恰逢此时,晴柔为他夹菜,仍是温婉笑着:“相公,饮酒前多吃菜。” 方才晴柔夺魁,谁不艳羡他的美妻呢?晴柔跟了她,倒也甚是辛苦,甚至陆府都未曾分家,她也不曾有丝毫怨言的跟着自己…… 若是再连累她……陆郁摇摇头,不忍再想下去。 再说……他实在是信不过福冉……也许本就救不出绫枝,这只是个圈套罢了。 陆郁缓缓饮尽杯中酒。 此事他不出名也不是不行。 福冉会将绫枝送出,江诺会去接他姐姐,江诺的行踪不难寻觅,让青玉盯着便好…… 待到事情平息,他再去寻江诺也好…… * 李御目光沉沉落在那展出的绣上,这几幅倒是童稚不少,屋檐上玩耍的小猫,太湖石上嬉闹的金鱼,明快活泼,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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