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灼华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之中,熟悉的香味传来,她轻轻一颤,避开了少许,转身看向来人。 慕荣疼得五官扭曲,跪坐在地,豆大的汗珠低落下来。岑氏吓得脸色发白,跪在慕荣身旁颤声喊道:“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慕灼华没有理会身后惨叫的两人,她压低了脑袋行了个礼,沉声道:“参见王爷!” 这四个字清晰地传入慕荣和岑氏耳中,两人双双一震,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他身材高大修长,背光而立,暗紫色的官袍镶上了金边,散发出无形的威压,冷峻的面容俾倪下跪之人,一股杀意扑面而来。 定京里的王爷,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慕荣顾不得疼痛,立刻俯首叩头,喊道:“草民慕荣参见王爷!” 岑氏也立刻战战兢兢地跟着行了礼。 空气仿佛凝滞了,但风声却更加的肃杀。
第六十章 空气仿佛凝滞了,但风声却更加的肃杀,慕荣只觉得一身冷汗,又冷得不由自主发颤。不知跪了多久,才听到头顶上传来冰冷的声音。 “方才本王见到,有人折辱朝廷命官。” 慕荣颤声道:“草、草民不敢……” 刘衍冷笑了一声:“那你的手臂,想必也是被风吹折的。” 慕荣牙齿磕磕碰碰地说:“是、是风吹的……” 刘衍脚步轻移,却仿佛重重地在慕荣心上踩了一脚,让他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只怕随时有把刀落下来砍了自己的脑袋。 慕灼华的情况也没有比慕荣好上多少,眼前的刘衍太过陌生,那种浴血而来的杀意让她不由自主浑身紧绷,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此时此刻,她才恍惚明白了为何北凉人视他为魔神,传言中,他孤傲如狼,残忍如虎,初见他时那一身的伤痕,便是他的勋章,有多少人在他身上留下了伤疤,而他又曾经收割过多少的头颅…… 只是因为身中奇毒,他修身养性,收敛了侵略性,她竟真的将他当成了温顺的羊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恐惧,刘衍的脚步来到她身侧,广袖之下修长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绵软的小手。慕灼华一僵,下意识地想往回抽,却被他握得更紧。 慕荣夫妇的脑袋都压得低低的,没有看到广袖遮掩下交握的十指。 刘衍当着人父母的面,轻轻托起慕灼华的手腕,目光落在腕上的红痕处,眼中冷意更重了几分。 “朝廷命官,自当以国事为重,忠君为先,慕大人行事无过,纵然你是她生身之父,也不能肆意折辱。更何况,你以孝顺的名义要挟她欺君,这罪名恐怕非但你慕荣担不起,就是慕家九族,也担不起!” 慕荣浑身发冷,不要命地重重磕头,连声道:“草民知罪!草民知罪!” 岑氏吓得手脚发软,连磕头认罪的力气也没有了,整个人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刘衍冷冷扫了两人一眼,道:“宫门之外,非闲杂人等久留之地,不要让本王以后再看到你们。” 听了这话,慕荣如蒙大赦,狂喜道:“谢王爷不杀之恩!” 两人也不敢抬头,就这样互相搀扶着起来,落荒而逃。 巷子里便只剩下了两人。 刘衍温热的指腹按着慕灼华被掐红了手腕,温声道:“还疼吗?” 方才那股肃杀寒意瞬间消失无踪,只余下阵阵暖意。 慕灼华想抽回手,却没得逞,刘衍一手握住了她的掌心,另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轻轻揉捏着,伤处虽有红印子,其实并不怎么疼,只是她皮肤娇嫩,稍微用力便会留下痕迹。 “刚才……吓到你了?”刘衍看着她还有些发白的脸色,柔声问道。 他在宫中听紫衣卫说有两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拦住了慕灼华,似乎与慕灼华相熟,刘衍放心不下,刚过来便看到慕荣抓着慕灼华作势要打的一幕,他没有多想,拽下袖口两粒宝石掷出,打折了慕荣的两只手臂。 出手之时他尚不知那人是慕灼华的生父,走到了近处,听他自报名讳才知道。他曾经调查过慕灼华的身世,知道慕荣子女众多,嫡母刻薄,她在慕家不受宠,却想不到她如今入朝为官,慕荣仍敢对她任意打骂。 慕灼华脑子有些懵,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主语是谁,还以为他是在问她有没有被慕荣吓到,立刻便答道:“没、没有……多谢王爷相救。” 声音低低软软的,还有些颤音。 刘衍心知她是误会了,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揉着她纤细的手腕,明明是十足温柔的举动,她却紧张得连指尖都绷得紧紧的,仿佛是落在虎口的兔子,害怕被他一口吃掉。 刘衍哭笑不得,声音又软了三分:“我是说,你不用怕我。” “啊?”慕灼华惊了一下,迟钝地动了动嘴唇,支支吾吾道,“王爷是好人,下官不、不怕……” “好人?”刘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自嘲道,“北凉人都说我喋血残忍,陈国人说我擅权专制,唯有你,说我是好人。” “那不过是立场不同。”慕灼华为他辩解开脱,“王爷忠君爱国,那不过都是敌人与小人的诋毁。” 刘衍凝视着慕灼华澄澈的双眼,露出一丝温煦的笑意:“那你刚才为何怕得发抖?” 慕灼华呼吸一窒,眼神闪烁游移,不敢看刘衍。 “下官不是怕,是敬畏……” 刘衍见她诚惶诚恐还要哄自己开心,不禁又是心软又是想笑,握着她温软的小手舍不得松开。 “你说得对,旁人谤讥,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所以评论一个人,也不能以好坏来形容。”刘衍轻轻捏了下她看似纤瘦却有几分软肉的掌心,悠悠说道,“我不是一个好人,只是对你一个人好。” 慕灼华小手一抖,白净的脸蛋顿时蹭地一下,烧了起来。 这这这这……大庭广众皇城根下,他就这样肆无忌惮抓着人家的手轻薄——果然不是个好人! 慕灼华眼眶都湿了,刚才被慕荣气到了,被刘衍吓到了,这会儿惊魂未定呢,又被撩到了,她向来口齿伶俐,却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刻。别人对她虚情假意,她自然也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口蜜腹剑,但别人若是真心以对,她……左胸口空落落的,她又哪里有什么真心还他? 慕灼华抿着唇,眼角湿湿的,脸上表情如天边的虹霓一般变幻莫测,尽数落在刘衍眼中。她心虚地瞟了一眼刘衍身后,结结巴巴道:“王爷……光、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您这样抓着下官的手,不太……合适吧……一、一会儿有人来了……” 刘衍含笑道:“我只是见你受了伤,好心为你按两下,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手腕上被慕荣抓住了半圈的红印,刘衍却将她整只手都握在了掌心,她身为大夫,自然什么样的手法叫按摩,什么样的手法叫轻薄。刘衍这手法,就是假公济私的轻薄! 慕灼华眼圈都红了,哀怨地瞥了他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模样。 却不知道自己这副委屈的模样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是怎样的勾人。明明穿着一身庄严的官袍,却露出一副受了欺辱的可怜样,让人更想拨开她端庄正经的外壳,看她露出娇俏动人的真面目。 刘衍觉得自己错了,他并非只对她一个人好,他也想对她坏一点。 可惜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时间,好地点,他压下了心头邪恶的欲念,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方才他打你,你为何不躲?”温热的唇贴着她手腕上的红印,轻轻问道。 被他这样光天化日堵在巷子里轻薄,慕灼华觉得自己腿都软了,连回答的声音都绵软无力:“他……他是父亲,父打子事小,子不敬反抗,便是大事了。” 其实她只是没想到,记忆中的父亲风流潇洒,从未遇到过什么难事,也从未见过他皱一下眉头,今日他发了这么大的火,是慕灼华始料未及的,他竟敢对她动手,也是她想象不到的,恐怕他多日来受挫不少,那些达官贵人他得罪不起,便把怒气都发泄在女儿身上了。 在他看来,父权在上,她飞黄腾达,也改变不了是他女儿的事实,打骂自己的女儿,在慕荣看来根本算不上事。 然而刘衍闻言皱了下眉头,沉声道:“你受辱,在我这儿,才是大事。” 慕灼华一怔,抬起头看向刘衍,本该澄澈的杏眼雾蒙蒙的,像是林间迷失了方向的小鹿,看得刘衍整颗心都软了,他低低叹了一声,将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娇娇小小的,刚好填满了他的胸怀。他微低下头便闻到她颈间带着一丝甜味的馨香,端庄自持又能说会道的慕大人此刻在他怀里一言不发,柔顺乖巧,像只被驯服了的小猫。 他轻轻亲了下她的鬓角,柔声道:“灼华,你并不是没人心疼。” 垂在身侧的双手颤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攥住了他的衣角,有一股暖流涌进了心口,填满了心口的空虚,又漫了出来,从那双本已湿润的眼中。她坚强了许多年,即便是在阿娘过世,被人欺负无视,天天饿着肚子的那些日子里,她都不曾流过眼泪。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摔倒了,若有人哄,才会流泪,若没人在意心疼,那便自己吹吹伤口,爬起来再走。她就是这样独自一个人走了许多年,便是在巨力面前,她也不会流泪,因为巨力才是孩子,她是一个大人,她是巨力的依靠,大人是不会在孩子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的。 然而突如其来的委屈感,不过是因为许多许多年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心疼的感觉,她跌倒了很多次,终于有人看到她的伤口了,他扶她起来,给她一个拥抱,那便足够了。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暗紫色的官袍悄然湿了一块,他没有听到她的哭声,只感受到肩膀微微的颤动。刘衍垂下眼,心口一阵钝痛,只有将她抱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哑着声音说:“王爷……下官该走了。” 他松开了双臂,看她后退了半步,离开他的怀抱。杏眼微微红肿,显然是哭过了,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局促地攥着自己的袖口,声音又软又哑:“巨力在等我呢……” 刘衍莫名就酸了,一股醋意涌了上来,自己百忙中奔来为她解围,悉心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了一番,她把人用完了,挥一挥衣袖说,有旁的人在等她? 刘衍呵地笑了一声,自怜自艾道:“是了,你还有人等着,我却形单影只。” 慕灼华古怪地瞅了他一眼:“王爷和陛下叔侄情深,今夜除夕,自然是要陪着陛下在宫里用家宴了。” 刘衍一笑,忽地向她伸出手,撩起她耳畔垂落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声音低沉:“你知道的,我想陪着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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