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般人事在脑中翻来覆去,压下了她原本消沉愧疚的心思。 错了,便改。 她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迸出光亮。 医药之事交由薛贵姬和顾医女,要人她便给人。 她现在要做的是去常备营里的女侍卫住所,将人员身体状况核实一遍,不适者划分出来重点照看,安定人心。 各人行各人最擅长之事,不再自恃经验见识,死守尊卑规矩。 自打林翡依照此法而行,薛贵姬偶尔见到她也不再横眉竖眼,她还有幸吃到了两回六皇子遣人送出来的菜肴。 后来,她还在暴室中见到了来帮忙的凌美人。 她问薛贵姬今日情况如何,可还需添些人手。 薛贵姬原本在屈膝查看病床上宫婢的舌苔,闻言直起身:“多了人也只会添乱。你安生盯着各宫的药,此处不必多问。” 如今最愁的,是她的女侍卫军,已经 病倒了十余人。 常备营里的右卫尽数随驾去了行宫,倒不会再蔓延开来,正好让康健的女侍卫暂时借住右卫的营房。 林翡私下里给御膳房塞了些金银,让他们多添些鸡肉、鱼肉送过去,药汤也是每日不断,只是才过了短短几日,目前还未见好转。 但城外的疫情似乎越发严重,每日运进宫的食材和药材越来越少。为免疫情再度传入宫中,运送的人只将板车停在东掖门外,御膳房的内监们待其离去后才尽数运回去。 因此也没处可打听外面的情况,只知道再这么下去,宫里的饮食要成大问题。 她一时也想不到别的门路,只盼望着先将宫里的疫情断了根儿,待主上回宫再行决断。 可世事并非如她所愿,这般日复一日地煎熬了半个月,暂时操持宫务的冯昭容已经削了两回各宫所的饮食。 最让林翡感到沉重的,是暴室的两个宫婢不治身亡,女侍卫中亦有一人病重。 薛贵姬在霁云宫里闭门两日,拿出了两张新的方子,一双眼通红:“去,抓好药,分别给暴室里的宫婢饮下。” 好在顾医女并未染病,接过方子还与薛贵姬商议一番,改了两味药,立刻去抓药熬煮。 深夜,林翡走出值房,望着高大的宫门和一钩弯月,忽然生出无助之感。 “阿耶,当年在巍州,您也是这般感受吗?”林翡喃喃道。 可巍州有相邻的州郡相救,京中亦送医送药, 如今身在这皇宫中,怎反倒像是孤立无援一般? 更令林翡担忧的是行宫的情形,今日已是四月初六,若按之前的谋划,指挥可定,为何还未回宫? 难道是因疫病尚不明朗? 那也该遣人回来探问一二。 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外大力拍击宫门,驻守两侧的王春、王秀立刻登上门楼,借着火光看见是个男子,身后并无他人。 她们喝问道:“何人?竟敢夜闯宫门!” 林翡跟在她们身后,也探出头去看。 那人抬头看见了她,面目惊惶仍未退去,双唇颤抖着喊道:“阿鹭……”
第四十八章 风云突变 (四十八)风云突变 私开宫门是死罪。 林翡冲他做了个口型,确认他知晓后转身下了门楼,向西南而去。 穿过小门,她径直入了常备营,行至营南门。 此门自打右卫离开就从外面落了锁,好在营墙不算太高,毕竟平日里都有重兵把守。 她借力攀了上去,看见正贴靠在门上手足无措的晏如陶。 “阿适,这儿。”她轻声唤道。 晏如陶站直身子,循声望向她伸出的手。 在晦暗的月光下,他迟疑着不敢将自己的手递出。临别时被寄托希望,如今相见却要带来噩耗。 林翡收回手放在曲起的腿上,问道:“出事了?” 近一个月的诸多变故,晏如陶不知从何说起,嗫嚅片刻仍开不了口,只凄惘地点点头。 林翡心头涌上种种不祥的设想,本身胸中磐石已是层层叠叠,压得她整日透不过气,可见他此刻退缩犹疑,她又反倒生出不惧之情。 他肯做敲碎陶瓮的鼓槌,即便带来的是坏消息,也总好过这些天的风雨不透、一无所知。 既然甩脱不掉,早一刻知晓,就早一刻盘算。 她的眼神坚定无畏,再次伸出了手:“无论何事,我们一道商议。” 晏如陶手臂颤抖,犹豫地将手掌在身侧蹭了蹭,才握住了她的手,借她的力连蹬几下墙,勉强爬了上来。 这一路上风尘仆仆、仓皇失措,他像是一只风雨中迷途的鸟雀,狼狈不堪,终于落回了主人的掌心。 跟 着她跳下墙头后,晏如陶一言不发,直到被她引至一处空荡荡的营房,见她点燃了烛台,转身映照着他的面容。 他舔了舔皲裂的嘴角,看看窗外,苦笑道:“罢了,此时也不必再怕被人瞧见。” 林翡这才看清他衣摆沾着血污,下颌处还有道伤,泛着青紫。 她垂下眼,将烛台随手放在桌上,静静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四月初二,聂檀率亲兵入行宫,拥立五皇子登基。” 他迎上林翡惊疑的目光,接着说:“凌赫叛主,大半虎贲不曾抵抗。右卫被藏匿在聂家别院的一千精兵阻击,未能及时赶至行宫护驾。陈逊率侍卫掩护主上逃离行宫,薛翰与你阿耶随驾。” 林翡仍是不敢置信:“右卫可是有八千人……” 光这常备营里就长期驻有三千精兵,她也是眼看着他们日日操练,竟能被一千亲兵拖住?! “还有凌赫,他不是凌美人的兄长吗?五皇子登基对他有何好处?” 那人虽寡言冷漠,但行事看起来颇为可靠,堪称主上心腹。若说有人叛主,她定会先猜陈逊,如何想得到是凌赫? 晏如陶着实了解她此刻的感受,他也是在闭锁的宫门中和阿娘苦思了两日两夜,这场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镇压如何成了宫变。 “凌赫为何叛变,如今不得而知。”晏如陶坐在榻边,“眼下的情形是,聂檀对外宣称主上退位,五皇子继位,待回宫后正式颁年号。 ” “‘退位’?这倒不像要赶尽杀绝,那我阿耶暂时也没有性命之忧……”林翡喃喃道,“阿娘和阿鹤应当在家中,阿鸾呢?!” “宫变之后,我尚未见过她,但五……新君说,她暂时安全。” 林翡闻言,定定地看着他:“你见过新君?是他放你出来的?” 他凄然苦笑,抖了抖袖子:“正是。当日自夸‘活棋’,而今不过是个探路的卒子,来看看宫中疫情如何,最好还能劝你归顺。” 林翡闻言在房中踱了几步:“归顺?虎贲和右卫都不在话下,我这区区一百女侍卫竟值得他费心劝降?!” 她笑出声来,被这兜头而来的荒唐世事嘲弄得心头火起。 “他们作弄出来这疫病,逼主上放虎归山不成,就将疫病引进宫里,逼主上去行宫。如今事成,难道没有解疫病的良方?”林翡想到这一个月日夜煎熬,多少人缠绵病榻,指着外面愤愤道,“聂檀不就是仗着有娄清和才敢用此毒计吗?!” 晏如陶见她怒火难抑,上前攥住她挥舞的手臂:“阿鹭,我知你心中愤懑,但情势危急、时辰有限,还是先……” 林翡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信息,反过来攥住他的臂膀:“你还要回去?那为何还要让你耗费时日跋涉而来?” 晏如陶垂首打量自己狼狈的模样,低声说:“其实回不回也没什么分别……初二丑时宫变,天还未大亮就胜负已分。我和 阿娘被锁在宫室里,直到初四傍晚新君来见。初五夜里寻了个时机我逃脱出来,走了一日夜才到宫城。” “逃脱?并非聂檀授意,只是新君?” “聂太后不甘权柄旁落。” “一个聂字,时至今日还是生出了两条枝丫。” “并非一心,便有机可乘。” 林翡哂笑:“那她这投石问路可有些歪,我手里的斤两她还不清楚吗?” 晏如陶想起阿娘的话,提醒道:“北境的李家。” “那她还不如直接去找李擎他们。”林翡忽然想到上次匆匆一别的情形,“他们可有卷入宫变?现下如何?” “这算是阿舅走的一步好棋。阿岭、阿峻三月初四就启程前往巍州。” 当天就离京了啊,难怪。 “那陈逊掩护主上定也是向北而去。” 晏如陶点点头,他和阿娘也是做此猜想,说不定阿岭他们还能在半途接应。 “所以,并非聂檀不愿赶尽杀绝,是聂太后想留个后手——那我家中她应当也派人去了。” “我阿娘说,聂檀最重门阀家世。听闻早年间有人登门饮茶谈玄,他表面上虚与委蛇,客人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命人将木榻劈作柴火,藤席付之一炬,连茶具都砸了个干净。” 林翡回想当年他援手巍州之事,彼时年幼,还真以为钦州这位都督是来救苦救难。 她冷笑道:“倒真委屈他忍了这许多年,积攒的嫌怒自然要在此时清算干净。我出身寒门,还以女子 之身带兵,岂不是犯了这位的大忌讳?聂太后想保我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保下还未可知。” 晏如陶无言以对,聂檀掌权后要拿哪些人开刀实在不难想见,自己得了聂后授意寻机逃出报信,也只不过是螳臂当车。 林翡见他神情委顿,放在他肩上的手落到背后,将他往床榻上轻推一把:“你先躺下歇息,我去寻些吃食。” 他回过身留恋地看一眼她,心知此时不该儿女情多,颔首应下。 他和衣躺下后,过了一刻钟林翡端了些干粮和茶水回来,见他已沉沉睡去,便未立刻喊醒,坐在桌边细细回想这突如其来的剧变。 晏如陶心里挂着事,不敢完全昏睡过去,勉强觉得身子使得上力气后就硬逼着自己睁开眼。 恍然间,看见灯光如豆,她托腮撑在桌上睡得极不安稳,眼珠子在合起的眼皮下时不时骨碌转动。 他勉力坐起,浑身酸痛。 他这几日也时常想,或许这些只是一场梦,醒来后仍是逍遥自在、富贵安闲的日子,任何事都可徐徐图谋、能进能退。 但刀光剑影、烈火鲜血他都真实地眼见过,又如何能真的逃开这场猝然而来的兵变? 阿舅此去路途艰险,阿娘和自己处境尴尬,寒门失去庇护无处容身…… “你醒了?” 林翡听见衣裳窸窣的声音,睁开眼,看到他已坐起身。 他们看着彼此苍白疲惫的脸,为对方挤出了一丝笑意,带着不必言明 的恻然与慰藉。 他走到桌前,将食盘挪到中间,眼神示意她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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