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都督今日进宫,必然是趁机提出回到钦州驻守。可主上却先宣了李擎他们入宫,想来是要堵死聂都督这条路。 林翡转过身看着空空荡荡的甬道,与其自哀时运不济,不如寻机登青云,成为那枚眼下最有用的棋子。 林翡安排好巡值的班次后,一头钻进房中,拿起笔开始写奏疏。 这份奏疏七日后才递到皇帝手中,林翡巡视时听闻暴室中人病情加剧,猜想此时宫外亦如星火燎原,待时机成熟才去堵吴内官。 她塞了把金碎瓣,还附耳道了一句话:“内官是最为体恤陛下之人,此疏可解陛下之忧。” 被宣进天明宫时,林翡刚踏进门内就俯身下拜:“陛下圣安!” 离龙椅两丈远本已竖立了一面螺钿屏风,吴内官也没料到她在门口就叩拜,提醒道:“女官近前几步回话。” 她看看离了两步远的吴内官,客气地笑笑:“多谢内官。臣常在各宫巡视走动,为保龙体康健,还是在此回话。” 果然如她所料,主上开口:“依她。起身吧。” 吴内官低头应下,退到一旁垂首而立。 “这几日奏疏似雪片似的,皆是长篇大论。你这奏策倒新鲜,就这么几行字。 ” 林翡听见他抖落纸张的声音,说道:“回陛下,臣乃武人,不善文辞。近日每每忆起曾历经的巍州疫乱,只恨当时年幼,未能尽一份力。故冥思苦想,觍颜以武职之身,献治疫之策,望能为陛下分忧。” “呵呵,不善文辞?口才倒不差,得了你阿耶几分真传。” 林翡心头一动:“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若论治疫,臣实远不及家君。” “唔,这话不假。” 听动静,他好像在翻找什么,片刻之后说道:“吴恒,给她念最后两句。” 吴内官快步上前接过,朗声念道:“故京中之乱虽近,筹谋得当便可一击制胜,并非燃眉之急。钦巍两州虽远,应严加提防内外勾结,免百姓再遭涂炭之苦。” 笔直站着的林翡悄悄捏了捏拳头,压抑兴奋之情。她与阿耶想到一处了!纵使分隔宫墙内外,父女总归是心有灵犀。 “寡人现在就叫人送你那张纸出去,看看能否将你阿耶气个倒仰。他洋洋洒洒千余字,自家女儿只寥寥几行,可真个是……” 主上笑了出来,似是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对父女,隔着屏风林翡都能想见他摇头无奈的样子。 “既然你心中有数,那宫里这档烂摊子就交由你了,要什么人手、药材提前想想明白,到时可没人帮得了你。” “臣谨遵陛下旨意。” 主上正欲离开,忽又想起什么,转身扬声道:“反正要在宫里耗着, 将你那字好生练练!” “……臣遵旨。” 林翡走在空无一人的甬道里,长舒了一口气。头回独自面圣,多少有些紧张,况且还是自己一个人闷头做的决定,好在并未行差踏错。 她抬头看看碧蓝的天空,真是明媚的时节,可惜要被圈在这宫里,不知何时是个头。 罢了罢了,先将眼前的事做好,时间还来得及,暴室里患病的人八成能救得下来。 她十指交错旋拧,像极了即将提枪上马的态势,隐隐透露着兴奋。 可主上一盆凉水泼在了她脸上。 “还不领旨?” “臣惶恐。本以为陛下是命臣制住疫病、救治宫婢,不承想贵人们亦留居宫中,若有波及,臣万死难辞其咎!” “如眼下一般各自闭锁宫门即可,何来惶恐?” 林翡苦笑:您留下的可有薛贵姬,这几日明里暗里不知托我送了多少药材去暴室,若真是帝后双双离了宫,贵姬还能老老实实自锁宫门,我这“林”字倒过来写! 可她也知道,主上是怕在行宫里出了岔子,还不如将贵姬和六皇子留在宫里更为安全,为免此意路人皆知,还将贵姬位份以下的嫔妃也一并留在宫中。 就这份用心,也难怪…… “是,臣领旨,定能尽心竭力,护各位贵人安全。” 千秋门与万春门一同落锁,林翡反倒有种轻松的感觉,带着聂后和沈贵嫔去往行宫“避疫”的主上似乎更为艰难。 戏倒是先做足了。 林 翡有意无意透露出霁云宫有宫婢悄悄出入,将风声散出去,前日又报上霁云宫有宫婢疑似染疫,这时主上再“临时”决定前往行宫,顺理成章只带走了位份最高的后妃。 只是阿鸾也被一同带离,叫她心头很是不安。 纵是早有准备,可听到蒋二娘来报,说薛贵姬正在暴室门前,被拦下后不肯罢休,她还是被没咽下的炙鹅肉噎得满脸通红。 吞了两口王春递来的茶水,林翡摆摆手:“走——” 她带上五个女侍卫,蒙好面巾,在官服外套上油纸罩衣,快步向暴室赶去。谁知到了门口,负责守卫的刘幺娘却道:“贵姬见进不来,方才已回了霁云宫。” 林翡扯下面巾,问她:“医女今日可来过?” “正在里面诊治。” 林翡本想进去看看,但转念一想,还是先去劝服薛贵姬更要紧,交代道:“王春、王秀在此等着医女出来,问明白今日病人情况,若缺药材之类的,你们帮着跑腿。其余的跟我去霁云宫。” 薛贵姬看她煞有介事地上门来,上下打量一眼,也不叫她起身,懒懒道:“就是你下的命令,不准本宫进暴室。” 虽然并非问句,但林翡没胆子不回答。 “回贵姬,臣实在是为贵姬和六皇子的……” 她坐在院中海棠形状的圆杌上,一手斜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摆了摆打断林翡的话:“少与我行官腔。” 林翡见六皇子从殿内走出来,满是希 冀地看着他。 他笑得很是亲切:“女官快起来啊。” 林翡直起身子,冲他眨眼示意,想请他帮忙劝说两句。可六皇子恍若未见,笑吟吟地问她:“女官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林翡微笑的脸上写着“明知故问”,口中却道:“臣恐冒犯了薛贵姬,特来请罪。” “哼。”薛贵姬冷笑,站起身来,摇着便面往墙边的一丛芍药走去。 六皇子无奈地冲林翡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林翡凑过去,小声道:“我知贵姬心善热肠,但主上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我怎敢让贵姬身涉险境?” 六皇子犹豫地看看她弓身折花的背影,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不如,你让医女来请教请教阿姨,或许她是有什么法子想试试……” 林翡眼睛一眯,薛贵姬除了爱下庖厨,对医术竟然也有研究? 她毫不迟疑地应下:“好,我明日就叫医女前来。” 次日中午,林翡看着医女呈递上来的药方,头也不抬地问:“这方子的效力同眼下的相比,孰佳?” 那姓顾的医女答道:“回女官,这张方子上的药材名有一半是我从未听闻过的,虽得贵姬一一解惑,但疗效如何,尚不能断言。” 因阿鸾自幼吃药,林翡也算通些药理,她抖抖方子叹了口气:“若不是难寻的药材,你花个两三日配齐,药房那边清洗、晾晒和研磨的杂事,我派两个人手去帮衬你。” 顾医女点点头,退了 下去。 林翡在值房里踱起步,巍州的疫病最终靠的是娄清和的方子,虽然那张方子也改了数十回才奏效。如今暴室里的宫婢吃的就是娄清和当年的药方,正经吃上也不过三日。 让顾医女按薛贵姬的方子配药,也并非仅仅因为畏上。林翡本以为暴室中人常干重活,又有些人通医术,故能撑过主上离宫前的一旬,可现在细想想,与薛贵姬之前送的药兴许有些关系。 若真是良方,届时亦可抄送一份寄予姑父备用,她隐约记得当时治疫有起色时,阿耶私下宴请娄清和,酒过三巡,他摇头叹气说了句话,大意是“虽一时之难已解,可若风波再起,未必管用”。 因此,她不得不多留个心,谁知这卷土重来的疫病是否会更凶猛厉害…… 次日蒋二娘来报,说近日守暴室的两个女侍卫身体不适,似乎也染上了疫病。 林翡掐了掐自己手心,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们二人不曾进暴室一步,只是站在门前看管,最多和顾医女说几句话。 “快去打听顾医女是否有不适。小心些,披好油纸,别靠太近。” 林翡唯一觉得庆幸的是,顾医女是单独住在暴室旁的一间小房子里,这几日无论见何人都是身穿油纸衣、蒙着巾布,只远远地站着说话。 巍州疫病是同吃同住的人最先染上,次之是相对交谈过的,若眼下竟连未直接见过患病之人都能染上?!那宫中 岂不是…… 林翡心中一凛,披上油纸、蒙上口鼻,亲自前往宫中各处传令封闭宫门,若有异常即刻来报。 还没走回值房,远远见东掖门前坐在肩舆上的薛贵姬,她以手覆额,愁得停在原地吸了两三口气才继续向前走去。 薛贵姬哪能没看见她恨不得转头躲开的模样,没等她开口假模假样地请安,就不耐烦地说道: “闭宫门有何用?将我那方子熬煮好,散下去让众人喝了。” 见林翡还是心存犹疑,薛贵姬拍打着扶手恨恨道:“我见过的疫病比你这小女郎不知多了几何。若我能早些进暴室,而非昨日才听那医女叙述,这宫里的疫病早就清了!” 林翡鲜少遭人这般指责痛斥,脸上有些挂不住,解释道:“贵姬的药方,臣已命顾医女配齐,这两日应该就能好。” 薛贵姬眉一挑:“一个药方也要两三日配好?!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稀罕药材。” “顾医女说……” “罢了罢了,同你也讲不清楚,我去寻她,一个二个办事这般不利索!” 林翡目送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心知拦也拦不住,好在顾医女是个心思灵巧之人,若身感不适,定不敢面见贵人。 她进了值房,灌下两杯冷茶,鼓胀的双颞总算舒缓了些。 或许真是自己太过狂妄,自以为凭借着旧日的经验尽在掌握,可自己无论是对疫病本身还是对药物药理,皆不能算是精通,遇上变故难免 无措。 班门弄斧的尴尬只是一时,可若真让疫病蔓延开来……她紧紧捏着茶杯,想起那年巍州的初秋,街巷萧索,灵旗飘摇,风中尽是焚烧后的枯焦气味。 主上临行前言语间尽是信任和托付,总不能还他一座空荡凄凉的宫城。 还有耶娘、鸾、鹤,自己若将一步好棋走成死局,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她伏在桌上,看着笔筒里那朵有些枯萎的“潜溪绯”,眼神发愣。 至于他……林翡合上眼睛,摇头苦笑,这人竟还想着将身家性命相托,不知何处来的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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