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不太平,萧平衍都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朝臣各个忙得团团转,沈裕身兼数职,又岂能独善其身?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会在这里写方子,”颜青漪眼皮子都没抬,提笔改了几味药的分量,着重强调道,“还望您一定要撑住。” 沈裕能到如今的地位,是他靠着实打实的功绩换来的,就算是与之对立的政敌,也无法否认他的本事。 涌来京城的流民陆续安置下来,施粥、义诊,以工代赈。 而萧平衍也终于定下了接手江南这个烂摊子的人。 他斟酌数日,最终决定将事情彻底甩给沈裕。 好几位朝臣都松了口气,他们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生怕这苦差事落在自己身上,如今也算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倒是户部尚书硬着头皮帮衬了句,说是以沈裕的身体,怕是未必经受得了。 “朕自然会遣太医随行,悉心照料,”萧平衍看向垂首侍立的沈裕,“沈卿以为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沈裕上前一步,平静道:“圣上有令,臣自当尽心竭力。” 萧平衍先前有诸多顾忌,因沈裕在朝野内外的声望极高,若是收拢江南的事情办成了,恐怕就真到难以钳制的地步。 却也不得不承认,将此事交由沈裕后,他打心底松了口气。 归根结底,也是秦家实在扶不起来,不然何至于此。 天一日日凉下来,也就午后日光铺洒下来时,能有几分暖意。 沈裕难得在这时候出门,与户部尚书一道到城外巡视流民的安置点,顺道商议江南赈灾事宜。 “这些日子江南传来的奏章,实在不容乐观,流民无数、兵祸四起,各地都在哭穷……” 户部尚书提起此事便不由得叹气,再想想国库的境况,更觉日子没法过了。 他看过施粥的长队,目光落在沈裕那张八风不动的脸上,带着些希冀问道:“沈相此去江南,可有几分把握?” 这些日子下来,紫宸殿的东西都快被摔了一轮,可沈裕却始终未曾失态,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令变色。 某种意义上,倒是给了众人一些底气。 沈裕拢了拢大氅,抚过翎羽绣纹,平静地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 户部尚书没忍住,“哎呦”了声,愁得脸上的皱纹都多了些,正要跟上沈裕,却被叫停了。 “你自忙去吧,”沈裕看了眼日头,“我有些私事。” 户部尚书难得从沈裕口中听到这种话,怔了怔,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上了马车,隐隐听着吩咐了句“去青庐”。 他捋了把胡子,问周遭的属官:“这青庐,是什么地方?” “算是那边镇子上的医馆,”属官如实道,“说是那里的女大夫医术极佳,且心地纯善,诊金也收的极低。” “沈相莫非身体不适?”老尚书忧心忡忡,“还是该找太医才好……” 沈裕身体上并没什么不适。 他那日为安抚容锦,放话让她“多住几日也无妨”,结果容锦真听了进去。这一去四五日,仍旧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她身边跟着白芷,这几日并无消息传来,没出什么意外,纯粹是不想回罢了。 与容锦而言,别院是个拘束。 他早就知道这点,如今倒是更真切地体会到,若是容锦有的选,她会毫不犹豫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青庐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流民,一直排到院外,沈裕的到来引起一阵议论。众人虽不知他究竟是谁,但能看出身份非同寻常,纷纷避让开来。 颜青漪见着他,诧异道:“何事?” 沈裕开门见山道:“她呢?” 颜青漪接过容绮送来的茶水,指了指后院。 沈裕没逗留,循着她指的方向绕去了后院,挑开竹帘,见着了忙碌着的容锦。 容锦正帮着颜青漪晾晒草药,一旁的石桌上放着缝补了一半的衣裳,压着几页纸。 她穿着条素白的粗布裙,长发也只用了根银簪绾起,珠花、耳饰一概没用,清丽如出水芙蓉。 沈裕还记得初见时她浓妆艳抹的样子,的确好看,却仿佛不如眼前这般自在。 他看着容锦忙前忙后,一时倒忘了自己过来,是想着将人带走了事,心中的不满也消散了些。 容锦将最后一部分草药在竹筐中摊开,放到架子上,揉着发酸的手腕。她正想继续缝补衣裳,抬眼见着倚门而立的沈裕,惊得后退了半步。 虽知道自己离开的有些久,但想的是,沈裕最多遣人来催一催而已。 她摩挲着指节,轻声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凑巧有事出城,途经此地。” 沈裕缓步上前,看了眼绣筐下压的几页纸,竟是眷写得工工整整的佛经。 “今晨有个孩子去了……”容锦将秋风吹散的鬓发拂至而后,声音中带着苦涩,“她娘亲央我抄几页佛经,烧给她,盼着来世能往生极乐,不必再受煎熬。” 她知沈裕不信鬼神,但也知,于许多行至山穷水尽的人而言,有所寄托也算是慰藉。 好在沈裕的刻薄并没在此时发作,只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容锦看了看补了一半的衣裳,又看了看对面坐着的沈裕,见他并没催促的意思,索性拿起了针线。 她没有颜青漪那样厉害的本事,但打打下手,能帮着做些事情也好。 和煦的日光透过枝叶,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容锦专心致志地补完了旧衣,咬断丝线。再抬眼时,只见沈裕撑着额,眼睫低垂,竟是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沈裕这样一个入睡极难的人,能这么睡过去,也不知是忙了多久没合眼。 容锦没出声,静静地看着。 他的深沉心机仿佛都在那双眼里,如今睡去,浓密的眼睫敛着,清俊的面容竟显出几分柔和来。 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筋骨分明的小臂。 腕上那一线细细的痕迹,是种阴阳蛊时留下的,与她的别无二致。 沈裕并没睡太久,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醒了。 容锦随即挪开了视线,试着问了句:“公子,别院并不缺人手,我想再留两日……” “容锦,”沈裕眉眼间还带着些倦意,声音温和,可说出的话却并不留情,“你该回去了。” 他环顾这简朴的院落,目光从晾晒着的草药、眷写的佛经、缝补好的衣裳上扫过,低声道:“你有着那么多善心,对着些素未谋面的人,说给就给了……” “为何不予我一些呢?”
第49章 低沉的声音吹散在秋风中,容锦愣愣地看着沈裕,觉着自己兴许是疯了,竟从他这话之中听出两分示弱的意味。 可沈裕是什么人? 沉疴缠身,受尽病痛的折磨,也未曾抱怨半句;哪怕受帝王猜疑钳制,依旧能将王孙公子的性命攥在股掌之间,生杀予夺。 她尚要千方百计地在沈裕手底下求生,又哪来的资格,去予他同情? “这,这怎么一样呢?”容锦避开沈裕的目光,隔帘看向前堂,磕磕绊绊道,“那都是些可怜人……” 无家可归的流民,哪天客死异乡,怕是也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容锦这几日陆续听人诉说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孤苦无依,就如含了片黄连,苦的要命。 而沈裕呢? 就算对着亲近的商陆、成英等人,沈裕也未曾就这些年的心迹吐露过只言片语,仇恨外的所有情感,仿佛都伴着白骨埋在了那片荒原之下。 千头万绪,难以言明。 哪怕杀了沈裕,他也说不出自己“可怜”。 沈裕看了眼天色,神情冷了下来:“该回去了。” 他敛了神色,小憩时的随意与温和像是转眼即逝的假象。 容锦见此不再多言,放下衣袖,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只是穿过大堂时,原本正给照看病患的容绮见她要随着沈裕离开,立时撂开茶壶,三步并作两步追上。 “阿姐,”容绮攥着她的衣袖,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你这就要走了?” 颜青漪温和宽厚,容绮视她如姐如师。 可说到底,容锦才是看着她长大的亲姐姐,这些年朝夕相伴过来的,感情自是非同一般。 容锦见她眼都红了,无声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容绮下意识追问:“那是什么时候?” 容锦被她这话给问住了,无奈地看向沈裕。 沈裕在她被容绮牵住衣袖后就停下了脚步,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贵公子,在眼下的青庐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分外惹眼。 他的神色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显得愈发寡淡,看明白了容锦的意思,却并没答,反而向容绮道:“你既实在舍不得,不如随我们一同回去。” 容锦因他话中的“我们”二字眼皮一跳,覆上容绮的手,悄悄收紧,若无其事地笑道:“青庐这里本就缺人手,我若是再把阿绮带走,青漪姐可怎么办?” “别院那么多侍从,调两个过来帮忙就是。” 容锦不明白沈裕怎么就这件事同她杠上了,以他一贯作风,懒得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才对。 她咬着唇,无声地偏过头,向不远处的颜青漪求助。 “我教了一半的徒弟,怎能叫你说带走就带走?”颜青漪扫了眼看诊的流民们,下了逐客令,“寒舍盛不下您这尊大佛,还是快些走吧。” 容绮虽还没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但觉出气氛的微妙,小声道:“阿姐,我随着青漪姐好好学医术,你得空再来看我就好。” 容锦摸了摸她的鬓发,含笑道:“一定。” 离了青庐后,容锦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不少。 她倚着车厢,隔窗看着秋日风物,原以为会与沈裕相对沉默到回别院,却不想没多久沈裕竟忽而开了口。 小几上铺着一张精细入微的舆图,朱笔圈起了几处,一旁用蝇头小楷写着些注释。 沈裕的手压在舆图一角,漫不经心道:“去过江南吗?” 容锦生在京中,长在京中,娘亲过世后出城的次数尚且屈指可数,更别说千里以外的江南了。 她知道沈裕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这么一句,稍显迟疑地摇了摇头:“不曾。” “我奉御令,过几日将启程赶赴江南,”沈裕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一处朱砂圈起来的地界,言简意赅道,“你随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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