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说了,你这伤得养上半月才行。”褚岳摆了摆手,竟反过来宽慰她,“你放心,我自小对陵山地界熟悉得很,带你下山时走得隐蔽小路,又有雨水冲刷,他们寻不到的。” 容锦怔了下,又道了声谢。 她为了有朝一日离开沈裕,私下筹备了许多。攒了银钱,从颜青漪那里讨了对沈裕有效的迷香,帮着谢秋桐做生意时,也结识了往来两地做生意的商贾…… 可大抵天意难测,最后却是这么离开的。 但好在殊途同归,最终的结果是她想要的。 容锦最终还是在褚家留了下来。 她因腿伤的缘故须得卧床修养,不便走动,稍稍恢复些精神后,再次提出可以帮着做些绣活。 褚家家境还算殷实,褚婆婆原不想让容锦为此费神,但见她闲着发愣也无趣,便给了料子和针线,权当是打发时间。 老人家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没多久容锦递了方帕子过来时,愣愣地翻来覆去看了数遍,忍不住惊叹:“你这手绣活,怕是都比得上陵川城中最好的绣娘了。” “婆婆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几日将养下来,容锦脸上多了些血色,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甚是好看。 她还用剩下的边角料制了朵花,只是这料子并不适合做绢花,哪怕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花样,也谈不上精致,糙了些。 但大红的颜色分外喜庆,于年节也算相宜。 褚家那个五六岁的小孙女一眼看了极喜欢,簪在双丫髻上,献宝似的,叫满家上下看了个遍。 “囡囡真好看。” 褚婆婆摸了摸小孙女的头,等她跑远后,将收拾的碗筷给了长媳孙氏。 孙氏利落地洗了碗筷,感慨道:“我原以为,那姑娘是个风吹一吹就坏的美人灯,没想到还有这手艺。” 那方帕子她也看了,绣样简单了些,但卖个二两银子不成问题。 这几日请大夫、抓药是笔开销,炖汤养身体的野鸡山珍,若是放食肆里也能赚上一笔钱,却为她自家炖了。 孙氏看在眼里,虽没说什么,但心中并非毫不在意。 在她看来,这银子花的就如扔水里的石子,除却听个响,并没什么用处。 直到见着这绣活,才总算有所改观。 “你看了她手心的茧子就知道,她从前过得怕是也不容易,应当是穷苦人家出身。”褚婆婆抚过腕上的念珠,叹道。 孙氏解下围裙,擦去手上残留的水,隔窗看了眼:“她歇下了?” 这两日容锦忙着做绣活,睡得总是要晚些,今日却一反常态,早早地吹熄了烛火。 褚婆婆忽而问道:“今日是初几?” “初七,”孙氏下意识答了,疑惑道,“婆母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她方才是这么问我的,我也是这么答的。”褚婆婆数着念珠的手微微停顿,若有所思,“她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看起来似是困了,便歇下了。” 正月初七,是沈裕的生辰。 吕嘉对此一清二楚,更是早早令人准备起来,请了湖州饕餮楼的掌勺过府,想着好好办上一场。 可人算不及天算,谁也没想到,沈裕往宣州这一趟如此凶险。 沈裕因暗器而中毒,若不是他体质特殊,荀朔就算是使劲浑身解数,怕是也未必能将人给救下来。 那日成英等人离开,引去匪贼的注意,可驿站也不是全然安全。 沈裕躲过第一轮的搜寻,等到对方意识到不对,随即杀了个回马枪。荀朔压根不会武功,是沈裕亲自动手,射杀回来的匪贼,九死一生地撑到了成英领兵回来救援。 而商陆,他以自己的性命为诱饵,引去追兵的注意。 虽有深林地形可以周旋,但寡不敌众,落得伤痕累累,最终被找到时命去了大半,整个人像是从血泊之中捞出来的一样,奄奄一息。 周遭躺着不知多少尸体。 他还是挺到了最后,死也要咬断敌人的脖颈才行。 至于容锦,不知所踪。 离了漠北以后,沈裕从未被人压制成这样狼狈的下风,而这一切,皆是因他顾忌旧情动了恻隐之心。 吕嘉硬着头皮认了自己办事不力,好在沈裕并非那等会将错处甩到旁人身上的上峰,并没为此多费口舌,只令他遣人围困陵山。 纵然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容锦的踪迹。 “生要见人……” 兴许是觉着这话实在不吉利,沈裕并没说完,低低地咳嗽起来。 饶是吕嘉,都不由得深深地低了头,没敢看他的神情。 如此,原定的宴会便不宜再开,也没人敢凑这个热闹。 等到了初七这日,成英一只手端了碗长寿面,另一只断了骨头的手则被绷带吊在身前,在书房外犹豫着。 饕餮楼掌勺的大厨毫无用武之地,只做了这么一碗长寿面,但还是尽心尽力。 奶白色的骨汤泛着浓郁的香,根根长寿面的粗细分毫不差,撒着的细碎葱花添了抹亮色。 色香味俱全,可成英心知肚明,里头那位压根没胃口。 但再耽搁下去面的口感怕是就要不好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之中安神香的味道重得有些过头,是荀朔吩咐的,想要叫沈裕别惦记着公务,困倦了稍作歇息也好。 可沈裕并没睡。 倒不是他故意不遵医嘱,只是哪怕用了再多的香,也依旧没多少困意。 他千疮百孔的躯体像是与无比清醒的精神割裂开,仿佛摇摇欲坠,却又总有一根弦悬着,不至于散了那股心气。 沈裕看都没看他放下的碗,并没动,问道:“有什么消息?” 他声音很平静,透着些冷意,如冰似雪。 这其实算是沈裕的常态,成英却隐隐有些不习惯,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先前容锦还陪在身旁时,自家主子的态度其实是和软了些的。 算不上明显,以至于直到如今他才意识到这点。 “商陆醒了。”成英先挑了桩难得的好消息讲了,随后又如实转述商陆对那日境况的叙述,“……商陆说,是他失职,未能照顾好容姑娘。” 于商陆而言,他还活着,容锦却不见踪影,便是有负沈裕所托。 “叫他好好歇着,不必多想。”沈裕直截了当问,“陵山那边呢?” 成英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暂未找到。” “那就继续找,周遭的城镇、陵川、宣州……”沈裕按了按眉心,斩钉截铁道,“给我找到她。” 哪怕沈裕从始至终都未曾因容锦的失踪而失态,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公务,平静得仿佛与以往没什么区别,可成英并不会当真这么认为。 以当日的情形,容锦最大的可能怕是已经不在了。 沈裕这样的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却只字不提,甚至为了找人不惜代价……实在不符合他一贯理智的行事。 但除却应下,成英不敢多言。 桌案上那碗长寿面已经彻底冷下来,面条粘连在一处,叫人看了甚至有些倒胃口。 沈裕瞥了眼,不耐烦道:“拿走。” 成英心下叹了口气,尚未动弹,只听沈裕忽而冷声问道:“谁在门外?” 在沈裕受伤之前,他的武功是要胜过成英的,哪怕如今折损,单论耳目也比成英更为敏锐。 成英旋即回身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白蕊,她手中捧了个锦盒,原本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叩门,被道破后,就只剩下满脸的惊慌失措。 她心底是怕着沈裕的,尤其是容锦不在的时候。 成英看向她手中的锦盒,警惕道:“何事?” 自沈裕因荀朔捎来的那匣子遭了暗算后,成英也长了记性,恨不得对任何可能近身的物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白蕊本就害怕,遭了这么一句质问后更是腿都软了,磕磕绊绊道:“奴婢,奴婢是来送东西的……” 成英皱了眉,正要再问,里边传来沈裕的声音:“让她进来。” 书房之中炭火烧得很旺,暖洋洋的,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可白蕊的声音依旧发颤:“这个,是容姑娘先前做的。” 沈裕撩起眼皮,成英认不出来,但他却一眼看出,白蕊手中捧着的是如意斋用来装饰物的锦盒。 他微微颔首,示意她打开。 白蕊开了锦盒,恭恭敬敬地送到沈裕面前。 锦盒之中,安放着一支发簪。 用古法烧制过的竹枝为簪身,叶子并非常见的青玉制成,而是用了像是绢花的手艺,惟妙惟肖。 打眼一看,倒真像是从竹林中信手折了一枝,浑然天生。 沈裕怔在那里,定定地看着。 “容姑娘先前做这发簪时,费了不少功夫,奴婢好奇便多问了句,才知道这是她给您生辰备下的贺礼……”白蕊见他面色有所和缓,话也说得逐渐顺遂起来,“奴婢想着,这到底是她的一番心血,故而斗胆擅自做主,给您送来。” 沈裕搭在案角的手微微收紧,过了片刻,才伸手拿了那簪子。 小心翼翼的,倒像是拿什么珍贵的物件。 这些时日的事情太多,以至沈裕自己都忘了,先前自己告知容锦生辰时,还向她讨了份礼物。 竹簪静静地躺在沈裕掌心。 分明没有咳嗽,他却像是被牵动了肺腑,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沈裕抬手按了按心口:“她……可还说什么了?” 沈裕望过来的目光中仿佛含了些隐隐的期待与催促,白蕊便没多想,下意识道:“容姑娘还开玩笑,说着簪子若是摆出去售卖,说不准也能卖个十几两银子呢……” 闻言,成英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白蕊才意识到这话怕是不妥,将最后那句“可惜了”生生咽了回去。 沈裕猜出后半截,却并没恼,也不知想起什么,竟轻轻地笑了声:“她总惦记这些,也是没出息的。” 自宣州事后,成英还是头回在他脸上见到笑意,暗暗吃了一惊。 白蕊松了口气,却也怕自己再说错什么话,主动告退。 她退下后,沈裕也没再看公文,撑着额,细细把玩着那支竹节发簪。 成英也知道自己不宜再留,便想着端了那碗面离开,可才碰到,却又被沈裕给叫住了。 分明不久前才对这碗长寿面没什么兴趣,眼下,沈裕却拿起那双乌木银尖的筷子,从碗中挑了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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