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幼看他眼皮儿颤的厉害,像是在挣扎:“睡吧,我在这守着你。” 他从棉被底下伸出一只手。 冯嘉幼会意,伸手紧紧握住。 他才逐渐平静下来。 …… 这次昏睡了两天,谢揽是被饿醒的,饿的前胸贴后背。 吃过一碗清粥后,清醒了一两个时辰,又睡了一天。 再次醒来后,他的精神状态差不多恢复了一半,开始能和冯嘉幼说笑了。 冯嘉幼不许他随便动弹,整天像盯贼似的盯着他,连吃粥都是她坐在床边亲手喂。 起初谢揽是拒绝的,连着被她喂了几天以后,慢慢爱上了这种快乐。 今天正被喂着时,冯嘉幼忽然说:“韩沉醒了。” 谢揽险些咬住勺子:“他还好吧?” 滇南大地上,会蛊术的大夫比比皆是,镇国公找来了不少大夫,总算将他脑子里的蛊毒给压制住了。 但因为中蛊时间太久,只能暂时压制,无法完全驱除。 不过问题不大,不然翁若怡不会那么焦急的想将韩沉抢回去。 等韩沉回到南疆国,各族族老会帮他想办法。 毕竟天下蛊术高手,全都汇聚于南疆。 谢揽是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冯嘉幼叹息:“我瞧他不怎么好,醒来之后没有任何的情绪。我和他讲了讲当天荒城内发生的事情,他一句话也不说。” 这比大吼大叫、痛哭流涕可怕多了,说明韩沉的心已经被伤透,信念也垮了。 谢揽掀开被子:“我过去看看他。” 一起身,头晕眼花的险些一头栽倒。 冯嘉幼连忙扶住;“你算了吧,大夫说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如他,快躺下歇着。” 谢揽哪里还能躺的住,如今滇南都司里唯有他和韩沉关系亲近,能去安慰安慰:“我没你想的那样虚弱,这几天被你照顾着,吃了不知多少汤药,已经好的差不多,只是因为躺了太久,才会头晕。” 冯嘉幼按着他坐下:“关键是你安慰他用处不大,你又不擅长安慰人,哪次不将韩沉气个半死?他现在已经够难过了,你若真为他好,就先放过他吧。” 谢揽:“……” 这话听着真让人不舒坦,但仔细想想也有道理。 冯嘉幼道:“放心好了,咱们刚回军营,我就请裴砚昭联络你们玄影司的暗卫营,去请柳盈盈过来,我估摸着她这两天就该到了吧。” “盈盈会来?”谢揽终于露出笑容,夸赞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他重新躺下等着张嘴吃粥,冯嘉幼却将勺子递过去。 谢揽一愣:“我自己吃?” “不然呢?”冯嘉幼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刚才不是说了,你没我想的那么虚弱?” “我那只是为了去见韩沉,怕你不同意,故意说的。”谢揽捂着胸口“哎呦”一声,虚弱的靠在软枕上,喊了一叠声的“疼”。 他会喊疼的时候,说明身体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冯嘉幼心中愉悦,红润的嘴唇微微上翘,也不揭穿他,在凳子上坐下,继续喂他吃粥。 突然抱怨道:“你和你二叔真亲。” 谢揽再是一愣,不知她为何提到了二叔。 “你刚昏过去那晚上,一直喊着‘二叔’。” “我喊了二叔?” “可不是么,喊了几十声,却一次也没喊过我。” 谢揽惊讶:“这怎么可能?” 他努力回想,昏迷时自己好像是梦到了二叔,还梦到了小时候。 但具体梦了些什么,已是一片模糊,想不起来了。 …… 两日后,夜晚。 韩沉的房门被轻轻敲了几下。 屋内没有动静,一只纤细的手将不曾上锁的房门推开。 柳盈盈走进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屋内没有燃灯,但临近月中,皎洁的月色通过军营较为粗陋的纱窗透进来,还是能够看清屋内的陈设,以及枯坐在榻上的韩沉。 柳盈盈走到他身边去,在他面前半蹲下来。 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抬起头,静静看着他的脸。 看着他原本就清瘦的脸,此时更是瘦脱了相,她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 韩沉起初并不去看她,却由着她看自己。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他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些起伏,眼眶也慢慢红了,微微弯腰,伏在她肩膀上。 柳盈盈抚着他的背:“想哭就哭出来吧……” …… 第二天早上,韩沉主动来敲谢揽的房门。 冯嘉幼开门看见是他,微微怔了怔,连忙请他进屋去,自己则从房间里出来。 是柳盈盈扶着韩沉来的,韩沉进去之后,她留在门外。 冯嘉幼和她打了声招呼,笑道:“咱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但我却对你颇为熟悉,有一段时间,我时常会将我们两个人做比较。” 柳盈盈莞尔:“是因为我曾被冯先生派去谢大哥身边?” 冯嘉幼知道她聪慧,颇有些赧然:“都是我庸人自扰。” …… 见到韩沉入内,谢揽抱着棉被从床上坐起来,先道歉:“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没有其他好办法了。” 大夫说韩沉今后握剑问题不大,但是连从前一半的水准也达不到。 直接从第一流跌到不入流,对韩沉来说,和废了没有区别。 韩沉走进内室里,见床上有女人衣物,便没往床铺靠近,倚靠着门框道:“那我是不是也得向你道个歉,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受重伤,听说完全复原至少要大半年……” 谢揽摆了摆手:“行了,有收获就好。” “那咱俩当做扯平了。”韩沉抱起手臂,“我过来是想告诉你,等我回到南疆,重掌大权之后,我愿意写国书,认下刺杀曹崧的罪名,臣服于大魏。” “意料之中。” “但齐封的死,我不敢在书面上承认,毕竟他是你们大魏的兵马大都督,罪名太大……不过现在外界基本也都认为,齐封是死于我们南疆人之手,想不到你头上去。” 谢揽说了声“无所谓”:“你不用将齐封想得那么重要,朝中除了他的盟友徐宗献,估计没几个不盼着他死的。” 韩沉道:“接着我会以大魏异姓王的身份,亲自去京城状告傅珉,指证他多年来与我母亲勾结……叛国之罪,应是能扳倒他的。” 谢揽点了点头。 可惜了,滇中粮仓无法翻案,因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当年滇南都司上下失职之罪是千真万确的。 而且韩沉这样有条理的规划今后,可见他已经下定决心回去和他母亲夺权了。 谢揽想起来:“你回南疆做事,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不需要。”提起母亲,韩沉微微垂目,“我‘南疆王’的传承是她撼动不了的,何况手中还有孔雀令……拿着孔雀令去找各族首领,他们都会站在我这边。你们这些外人掺和,反而会对我不利。” 谢揽“咦”了一声:“我记得孔雀令不是在监国手里?你失控那会儿,被她从袖中偷走了吧?” 韩沉犹豫着道:“她手中那枚是假的,真正的孔雀令,唯有我们历代王族才知道藏在哪里,一代传一代。而也只有各族首领懂得分辨,同样是一代传一代……” 小时候他父亲让他发誓,不得将孔雀令的藏匿地点告诉任何人。 包括他的母亲。 韩沉当时就颇为厌恶王室,认为王权不懂亲情。 如今才知,是他不懂王权。 “那你歇着吧,我过几天便会启程回南疆。”韩沉站起身。 “你真没事儿?”谢揽喊住他,“我看你好像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儿?”韩沉没好气地瞪他,“遭了这样沉重的打击,你觉得我还能活蹦乱跳?” “你这态度我就放心了。”谢揽开始撵他走。 韩沉正要走出内室,又停下脚步,静默了一会儿,回头对他说:“谢了……当我醒来之后,若非知道是你拼死保我双手,我可能真会垮掉……” 谢揽的付出,至少让他相信了这世上还有“真”。 “救你的人其实是你自己,你要谢就多谢你自己。”谢揽如实说,“是你先待我以诚心,给我预警示意,否则你也懂我的性格,我管你成不成残废?” 韩沉微微愣,终于会心一笑:“等我稳固了南疆,上京城面圣告状之时,约你一起喝酒啊。” “等着你。” “那你们准备何时回京?” “等我伤势再好一点吧,不过也不能拖的太久,回京过年已经赶不上了,至少也得赶上上元节……” …… 在滇南都司休息了一阵子,入腊月后,谢揽几人启程回京城。 监军死了,他们不用在跟着使团,可以单独行动。 谢揽和冯嘉幼乘坐马车,骆清流熟门熟路的当起了车夫。 隋瑛和沈时行选择骑马。 刚踏上官道,还在慢行,隋瑛甩着马鞭:“沈时行,你说这像不像咱们上次从西北回京城的时候?也是咱们几个。” 沈时行也甩着马鞭:“像,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不习惯骑马,还会吐,如今已经不会了。” 隋瑛抬头望着雨后澄澈的天空,感叹道:“真好啊,还是咱们,咱们还都活着。” 沈时行看向一旁马车驾驶位上的骆清流:“你用‘咱们’也不恰当,上次骆兄没和咱们一起。” 心道这人真怪,只要他和隋瑛聊天,骆清流就会挺直脊背,不自觉的倾身过来。 好像很在意他和隋瑛聊了什么。 瞧着也不像是吃味儿,究竟想要干嘛呢? 被沈时行探究的目光一盯,骆清流心虚,找了个能分散他注意力的话题:“沈兄有所不知,你们之前在西北时,我也在,还和你们见过面。” 沈时行果然露出惊讶之色:“何时,我竟然不知道?” 谢揽掀开了马车帘子:“你是去西北调查我?” 骆清流赶紧解释:“我是去调查那个接受诏安的‘谢小山’,当时在西北见到大哥,只以为大哥是玄影司派来的,也为调查此事。” 谢揽斜他一眼:“那你挺忙啊,又要在济南看着衡王,还得抽空跑去西北调查十八寨?”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骆清流讪讪笑道:“还好,毕竟能者多劳嘛。” 隋瑛忽地拔高声音:“我想起来了,我好像确实有见到过你,那个在西北军府门口卖芝麻糖的小贩,是不是你?” 骆清流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隋瑛追着他问:“你从前究竟还出现在我们身边多少次?” 骆清流朝她得意的眨了下眼睛:“那大小姐不妨仔细回想一下,看你可以想出来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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