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着谢揽消失的峡谷往内深入。 漠上的夜晚几乎不需要点灯笼, 缀满明亮星星的天穹像是倒扣在大漠上的捕萤网。 近的仿佛手可摘星辰,却又不会产生压抑感。 相比之下, 京城的天幕则像一个倒扣着的金碗, 看似富丽,却密不透风, 令人透不过气。 也难怪谢揽不喜欢思虑太多,不爱勾心斗角, 常年生活在这样地方,是很容易心胸开阔。 可惜了, 她若不是有着太多的想法, 倒真有几分愿意跟着谢揽留下来。 冯嘉幼边想边寻, 本以为要寻很久, 没想到没走多远, 就瞧见了谢揽。 河畔前有一株倒下的树,他正坐在粗壮的树干上, 伸直了修长的双腿, 一双眼睛盯着前方的河水,不知在想什么。 冯嘉幼知道这条河就是黑水河, 是这片漠上最大的河流, 他们的母亲河。 整个黑水河流域, 从上至下共有十八个村寨, 原先都是些彪悍的原住民,被谢朝宁团结起来之后,为了抵御北戎,每个村寨都在扩容,还建起了类似黑水城般的军事堡垒。 如今最大一个寨子聚集了足有上万人之多。 平时这十八个村寨各过各的,对敌时才会团结在一起。 并且只听令于黑水城内的谢家父子。 当年大魏打南疆不好打,是因为南疆坐拥十万大山,毒瘴遍地。 攻打西北也是同理,都受限于自然环境。 但南疆军队离开故土,踏上中原大地之后,他们的优势便没了。 西北不同,这些北地人天生体格就比中原人强壮。 多年前北戎曾一度攻到了京城外,一路上势如破竹。 也是亲自来一趟,冯嘉幼才知道为何那么多人害怕谢家父子会反。 谢朝宁有帝王魄力,谢揽又是猛将,他们父子俩一旦反了,指不定比当年南疆王闹出的阵仗还大。 冯嘉幼琢磨着,若是如今大魏风雨飘摇,民不聊生,无药可救,指不定她会劝着谢揽反,帮着他反。 可大魏现在正处于恢复与上升期,境内还算稳定,百姓不说安居乐业,日子起码过得去。 不敢再起刀兵。 而冯嘉幼转念又想到,谢揽在西北纵横多年,无论是威远道听来的,还是看到的,他都不是会对人低眉折腰的性格。 这样一个野男人,先前却肯为了她去背那些枯燥的官员信息,还将自己逼的没有喘息的机会。 冯嘉幼更懂得了这份难能可贵。 “你站在那里想什么?”谢揽突然喊她。 她回神。 “你怎么来的这么慢?”谢揽又数落她一句。 冯嘉幼明白了他之所以没有跑太远,是知道她会追上来,故意停下来等她。 她翻身下马,朝他走过去:“和你父亲聊了几句。” 谢揽烦躁得很:“别和我提他。” “哦。”冯嘉幼走到他面前。 谢揽抬头看她:“你这是什么表情?” 冯嘉幼背着手打量他,笑道:“有些意外的表情。” 谢揽蹙眉:“意外什么?” “你受了这样惨痛的打击,竟然只在这里安静的坐着?”冯嘉幼撩起他一缕长发,绕在手指里玩儿,“我还以为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跪在沙地里痛哭。” “你可真敢想。”谢揽自己都不敢想,自从当年为五叔敛尸之后,世上还会有什么打击能令他跪地痛哭。 冯嘉幼又道:“那至少也得意志消沉的躺在沙地里,拉都拉不起来吧?” “我就说你总是轻看我。”谢揽没什么表情地道,“我自小什么风暴没见过,不想见,我爹也会摁着我的头让我见,我敢喊苦喊累躺在沙地上不起来,他就敢直接把我埋了。” 冯嘉幼心道怪不得谢朝宁敢这样伤他,完全不怕他会因此而一蹶不振。 可怜这样的承受能力,也不知是吃多少苦才换来的。 但冯嘉幼不信他是真的没事。 她的性格还算冷静自持,之前得知被冯孝安欺骗以后,都策马去城外疯跑了大半个时辰才纾解出来。 谢揽这样易怒易燥的性格,太安静不是什么好现象。 “哎。”她丢开他的发丝,长长叹了口气,“我原本都盘算好了该怎样抱着你哭,陪着你躺,积攒了一肚子安慰你的话,好像全无用武之地了。” 她说着朝正吃草的马匹方向走,“的确是我轻看你了,你哪里需要我陪着,我还是不要在这碍着你了。” 没想到谢揽竟然没有伸手拉她。 她都走到马儿身边了,他依然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冯嘉幼拉着缰绳抱怨地看着他。 他在看黑水河里的流水。 冯嘉幼跺了下脚,发出声音,谢揽才开口:“你先回去也好,这里夜间很冷,你回我房间里休息,我明早上回去,丢不了的,放心。” “我现在就很冷。”冯嘉幼又走回他面前。 她从程大将军府动身出发黑水城时,知道要露宿一夜,穿的一点也不薄。 谢揽看她这身杏色的织锦袄裙挺厚,又摸了摸她的小手,热乎乎的,比他的手还热。 他什么也没说,开始起身解腰带,脱衣服给她穿。 冯嘉幼按住他:“你从进了牢房就没换过衣裳吧,臭烘烘的,我不要穿。” “但这附近没有给你避风的地方。”谢揽知道她就是故意闹,“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说。” 冯嘉幼松开他:“你干嘛冲我发脾气?” 谢揽哪有朝她发脾气的意思,顶多就是声音大了点:“幼娘,我承认我现在的心情很糟糕,从来没有这样糟糕过,你先不要闹我,乖乖回房里等着我。” 冯嘉幼就是想打开他话匣子:“我当时心情糟糕,你怎么不说躲远些,非得一直跟着我?” “因为你需要我哄,我却不需要你哄。”谢揽绕开她走到河边,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头,扔飞出去,闷闷地道,“我爹什么意图,他想让我明白的道理,我心里全都清楚得很,只是需要时间接受。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不用哄我。” “你错了。”冯嘉幼看着他的背影,“现在是我需要你来哄哄我。” 谢揽并没有回头。 冯嘉幼自顾自道:“其实仔细想想,你比我幸运多了,你爹虽不是亲爹,起初当你狗养,但后来待你不薄。你还有亲兄暗中为你筹谋。以及冯孝安,本该是我的爹,却陪在你身边长大,教你读书写字……” 说到这,她还真有些难过起来,声音逐渐哽咽。 谢揽忙转身看向她,方才得知太多事情,一时冲击过多,竟忽略了这茬。 从前以为二叔是做错了事自我流放才来,和他关系不大。 如今知道他正是冲着自己来的,真就像抢了她的爹。 冯嘉幼越想越难过,逐渐红了眼眶:“我哄你做什么,你有什么可怜的,我才是爹不疼娘不爱,要什么没什么,谁都嫌弃的那个……” 话没说完,大颗大颗的眼泪珠串似的顺着脸颊滴落。 她刚要攥起袖子去擦,已经被谢揽按在自己怀里,搂得紧紧的:“我疼,我爱,往后我做你爹娘,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冯嘉幼推他推不动,攥起拳头锤他肩头:“给你脸了,敢当我爹娘。” 谢揽忙改口:“那我当你儿子,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冯嘉幼要被他气死了:“你会不会说话?” 接连受的刺激多,谢揽脑子本来就乱,反应不过来自己口不择言:“不管当什么都可以,总之你有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之前他好像还在思考,除了为人丈夫的责任之外,他对冯嘉幼做得太多了,有些没尊严,往后得改。 可在责任之外,他原本就十分怜爱她。 自从知道她是二叔的女儿,二叔又时不时提起自己将对女儿的那份教导,全部给了他。 谢揽便觉得自己好像亏欠了她什么。 谢揽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很幸福,身边有父亲和几位叔叔照顾,所以更觉得冯嘉幼独自承担风雨特别可怜。 尤其是新婚夜得知她被裴砚昭欺负的事情之后,更是怜爱她怜爱的不行。 故而舍不得她伤心难过,处处察言观色,只盼着她开心。 “你快松开我,我真透不过气儿了。”冯嘉幼被他按着后背,只觉得胸腔里的气儿都给他给挤光了,憋得实在难受,使劲儿推他。 她原本也就是一时伤感,这会儿有些缺氧,只能先顾着命。 谢揽连忙松开她。 冯嘉幼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 “对不起。”谢揽见她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小巧的鼻尖也因哭过而通红,愧疚不已,“但是二叔这事儿,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冯嘉幼这会儿和他的思绪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她早忘了伤感,那都是从前的事儿。 她现在更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平时与他相敬如宾时,他这人还挺温柔体贴。 可当他主动亲她抱她,总是莽得很,一点分寸也没有。不是咬的她嘴疼,就是搂的她几乎要窒息,没有一次不是如此。 虽然也没几次,但冯嘉幼已经开始忍不住担心,跟他圆房时,可能没有什么巫山云雨,只剩下腥风血雨。 谢揽见她不说话,眉头深锁,像是在隐忍什么痛苦。 他换种方式安慰她:“幼娘,我真不比你幸运多少,这世上的人除了我爹,就没有一个人真心盼着我好。先说二叔,他是最担心我造反的,从前的目的不说,后面所有一切,都是想要诏安我。再说谢临溪……” 谢揽提起谢临溪就生气。 原本谢揽被算计娶了冯嘉幼,自认有错在先,必须要负责任,倒也没什么。 可现在明白过来,他连去往京城都是被谢临溪骗过去的。 他若不去京城会犯错吗? 他本该在漠上过他的快活日子,怎么会将自己搞的像现在这样乱七八糟? 然而这份憋屈,他再被气的冲昏头也不能当着冯嘉幼的面说出来。 听上去像是责怪她绑住了他,不知又要哭成什么样子,心疼的还是他。 而且谢揽非常清楚自己只是在气头上。 他说过的,他与冯嘉幼的今生的缘分都是他上辈子跪去月亮泉求来的。 他也承诺去为她挣个大官夫人,这些不可能因为任何变故而动摇。 冯嘉幼问他:“你大哥怎么了?” “什么大哥?”谢揽恼火道,“他处心积虑的将身份让给我,你真当他是在尽兄长的责任?有一半也是怕我造反,另一半你没听他说,是二叔说他的性格不适合去京城做官。但是头上顶着父亲的遗愿,以及父母之仇,内心无法安宁。” 谢揽转身又去河边,仿佛对着这条母亲河,才能安抚他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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