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血污覆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 影影绰绰间,他看到陈佟的刀已架在他脖颈上,朝他挑着眉,问道: “萧将军,我敬你是条汉子,可有遗言?” “你要杀便杀,我此生就是一个笑话。呵……”长风顿了顿,自嘲般唇角抽动了一下,汩汩血流从缝隙中涌出。他缓缓道: “我所信的部下,背叛我。” “我所亲的义父,利用我。” “我所爱的女人,欺瞒我。” 他眸光下敛,咧嘴笑了笑,愤声道: “我,早已生不如死。” 闻言,陈佟等人面面相觑,愣了半晌,撇撇嘴道: “好一个生不如死,我今日便成全你!” 刀光挥下之时,长风闭上了眼,感到额发轻拂。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喊叫: “住手!” 很细微,像是幻听一般的喊声。 “不要杀他!” 这一声,他听清了。是她的声音。 长风睁开了眼,抬眸望去。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雪白身影,正用纤弱不堪的双臂奋力地拨开挡在他面前的层层甲兵,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每一步都像踏在他被恨意凝结的心口,要将他最后那点无妄的执念踩碎。 她行至他的身前,立在他与连绵成片的兵戟之间,面色平静,毫无惧意。 明明孱弱不堪,却好似要为他挡下千军万马。 一次又一次。 长风想站起来,可身体已完全不能施力,握住剑柄的双手不断发颤。 他听她沉定地开口道: “帛罗,是我害他失忆,成了回鹘玄王,从而被掖擎可汗利用,使你承受丧父之痛。” 电光火石之间,她竟已掏出腰间那柄银雕匕首,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刀出鞘,道: “帛罗,这一刀,我替他还你。” 刀光森然,她毫不犹豫地向一侧肩头刺去。 长风猛然抬首。 来不及了,几滴温热的血已溅在了他的面上,甜腥之气在鼻尖漫散开去。 他的眼角微微抽搐,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中流淌下来。 这柄匕首,是他当年赠她,向她表明心意,让她用来防身的。 却成了她一次次自伤的凶器。 此刻,匕首锋利的刀尖,已没入了她的血肉之躯。 是他曾深深爱着,恋着,贪着的身躯啊。 手中的长剑因他陡然发力而铮铮作响,剑身来回晃动,寒光闪闪,照出他猩红的血眸。他望着她嘴唇微启,鲜血从她唇角一滴滴溢出,朝紫衣女子继续道: “还请郡主大人有大量,放过他。若是你还觉不够,我……”她说着,伸手去拔左肩的匕首。 “够了!清河!”帛罗失声尖叫,霎时泪眼朦胧,高声道,“你于我河漠部有恩,此事,我就此作罢。我代河漠部在此立誓,永不再提!你可满意了?快把刀放下!” 闻言,她失力向后趔趄了一下,似是满意地翘了翘唇角。未等帛罗伸手搀扶,她很快地立定转身,朝披坚执锐的陇右军走了一步。 只这一步,足够让伏地不起的他心惊胆寒。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可他起不了身,阻止不了她,手中紧握的剑就快要被他崩断。 “清河多年来在陇右军中受诸位照拂,我铭记于心,请各位受我一拜。”她双手覆在腰前,微微屈膝,朝眼前的几位悍将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 “公主殿下快快请起,我们怎么受得起啊。”陈佟面容僵硬,刚才见她自伤,已是大惊失色,此刻更是慌乱万分,想要伸手将她扶起,却又不敢触碰。 “诸位,你们要杀之人,是我所害,致使众多陇右军兄弟命丧他手,是我之过……” 长风已有不祥的预感,看到她细弱的手腕已握住了刀柄,葱白的五指因逐渐发力而有些颤抖。 他中箭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要迸裂开去。心中堆砌成山的仇恨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不要!”他听到自己喊了出来。 下一瞬,她已拔出了匕首,刀口鲜血淋漓,又戳入了她单薄若削的右肩。 血花飞溅。 染红了整片荫蔽人心的暗夜。 他死死盯着她泛着青白的唇齿一张一合,只觉形神俱灭。 “我替他,受诸位一刀,如此,可,可算公平?”她已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语,半阖的眼帘间涌出了两行清泪。 陈佟等人阻拦不及,已是面色痛滞,如丧考妣: “公主千金之躯,这如何使得?公主多年来为陇右军固守凉州鞠躬尽瘁。这仇,我们不报也罢,公主切莫再要伤身了啊!这……这我们如何向少帅交待啊……”陈佟为首的几个陇右军悍将,自小出生入死,在战场见惯尸血,此刻见一向柔弱的清河公主满身血迹,只觉惭愧万分,心痛不已,纷纷放下尖刀,背过身,偷偷抹了抹泪。 清河心满意足,突然蹙眉咳出一口血,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不受控地向后倒去。 与她预想的不一样,她没有倒在冰冷的石面,而是落入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他的面容阴沉依旧,浸着血的轮廓显得更加坚毅,英挺的眉紧紧拧着,唇角仍带着鲜艳的血丝。薄雾茫茫的眼神中,有震惊,有不忍,有无措,还有一丝沉痛。 真好。她还能最后救他一次。 她咽了一口血,腥味在喉间蔓延着,烧喉一般的苦涩。她努力发声,対着在场众人一字字道: “千错万错,错在我身。如果有报应,就该报应在我李清河身上。与他无关。今后,莫要再找他寻仇。” 众人本是深受惊吓,闻言无不动容,唯唯称是,纷纷离场。谁都不想承担重伤公主的罪责。 人潮退去,庭院中渐渐安静了下来,唯有寒蛩不住鸣。 一阵秋风拂过,庭院的池水波光粼粼,如温柔眼波,潋滟动人。 忽有几滴温润的泪水滴落在她惨白的面上。 她眉心微皱。他怎么哭了。 是她又让他难过了。 她心口一酸,想抬手为他拭泪,却只能动了动手指。 “为什么这样傻?”手指被他的手掌握住,她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我欠你的,以命相还。”她一个字一个字把话说完,突然觉得好累,眼皮很沉,闭眼最后道: “现在,我不欠你了。” 他怀里的暖意像是潮水一般将她包裹起来。 可她仍是觉得很冷。 她的手臂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指尖浸没冰冷的池水中,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庭院四方的天地间,传来男人悲愤的长啸,响彻夜空。 长夜归于寂静,万籁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司徒陵:#$#*……!@# 长风:我不听我不听。我心情好差。 后来: 长风:老婆,再爱我一次。
第92章 终局(二)【大修】 又是一个静夜。 秋雾渺渺, 夜露茫茫。远处还可听闻苍凉的金柝打更之声。 凉州都督府书房内,烛火粲然,流光洒溢。 案牍上的公文密密匝匝,堆积如山。 沐后只着素绡中衣的男子从堆案中抬首, 望了一眼窗外, 凉风送来的幽茫夜色。 他起身, 一揽袖袍,拿起案上的烛台,朝内室走去。烛台的光晕随着他缓步走动,投影在微凉的镂纹地面,散着幽幽的浮光。 他举着灯烛,悄声来到榻前。 一双劲臂挑开帐幔。 榻上平卧着一个沉睡的女子。橘黄的烛火照下,滤在轻浅的帷幔间, 给女子苍白又清丽的面容添了几分明艳。发如乌缎, 肌若白雪,唯独一双翠羽似的秀眉, 微微蹙着, 似有哀戚。 长风将烛台置于榻旁的胡凳上, 坐在榻沿, 静静凝视着卧榻上的她。 耳边响起每日来诊脉的医官千篇一律的回应: “回禀将军, 公主的外伤已快好了。为何迟迟不醒,这小人也不知啊……” “将军恕罪, 公主殿下深陷梦魇,怕是还得再饮几帖药才能好,至于何时能醒……” 在他沉吟间, 外头传来几声嘈杂的吵嚷声,打破了此间的静谧。 “萧长风, 你给我出来!” “崔将军,这是我们将军休息的卧房,不见客的,你不能进去!……” 长风皱了皱眉,替榻上的女子掖了掖被角,披上一件虎绣外袍朝外间走去。 在门口猛然撞上了冲进来的人。 来人赤金锦袍,灵藻玉冠,手执金鞭,正是崔焕之。 “你把清河藏哪了?”崔焕之凤眸紧眯,气势汹汹道。 长风踩在门槛上直立挺胸,故意比他高出半个头,低声道: “那么晚了,崔将军有何贵干?” “我来见清河!”见被挡住去路,崔焕之径直扯过他的衣襟,垫起脚,目光从他肩头掠过看去。 房内,一扇细绢的山水屏风,透纱映出后方的卧榻,朦胧可见榻上睡着的女子背影窈窕,柔软锦衾起伏如山峦,静美如画。 见崔焕之目露惊诧,长风淡淡道: “现在你见过了。可以滚了。” 崔焕之回过神来,怒不可遏,朝他斥道: “萧长风你,你放肆!她云英未嫁,你怎能将她安置于自己房中?我要去禀报圣上,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你的人把她的府邸都烧了,你难道要看她露宿街头?”长风掸了掸衣袖,余光里瞥见崔焕之愤恨的神色,挑起浓眉,重重道: “早在回鹘之时,她便已是我妻子了!”他眯起眼,寒眸中流露一丝狠戾,道: “今日,我看在她我妻子的面子上,此事暂不与你计较,我限你三日内速回廓州。否则,休怪我反悔。” 崔焕之怒目圆睁,不断撕扯着他的外袍,襟口上的虎纹被他揪得狰狞起来。 “妻子?你也配?”崔焕之哼笑一声,忽然厉声道,“她本就有魇症,现在又身受重伤,不是因为别人,都是因为你。你把她害成这样,还有什么资格还和她在一起?” 长风一把甩开他的手,一敛微皱的衣袍,冷冷道: “清河是谁害成这样,你自己心里有数。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赶紧给我滚。” 崔焕之后退一步,兀然自顾自笑了起来,笑声在静夜中显得有几分瘆人。他的凤眸眯得狭长,幽声道: “看来你完全不知道吧?五年前河西军出事后,清河曾被囚禁宫中,被那些阉人悬于宫殿上拷问。折磨她的人,就是你杖杀的那个阉人监军的干爹。他为了给干儿子报仇,要清河屈打成招,污蔑河西军谋反。” 长风面色骤变,夜色将他浓密的眉浸得更黑更沉。他未有回话,只静听崔焕之继续说道: “清河咬死不松口,被反反复复吊悬于几十丈高的宫梁上,囚禁了数月之久。我去救她的时候……她瘦得连人形都快没了,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不要杀他’,‘他没有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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