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走了。”司徒陵倚靠在案前,垂眸望着顾自阅览公文的男人,道,“和河漠部的人走的,我一直送他们出了峒关。” 他手中的公文“啪”地一声放下。司徒陵一惊,回头望着他黑沉的目色,面露难色道: “你别这么看我,我可劝过了。她什么性子,是我三言两语能劝回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河漠部那个郡主,一路上都在指着随行的几个草原汉子给她看,说要给她在草原上找个最英俊的夫郎。”司徒陵故意低咳几声,道,“我瞧了一眼,要我说呢,都是力大如牛的糙汉,没有我们长风将军半分俊朗。可耐不住人家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见男人忽然已从案头起身离去,司徒陵追了上去,挠头问道: “哎,我说,你究竟什么打算?” “追回来。”男人说得平平淡淡。 司徒陵听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还以为听错了,面露喜色,不由追问道: “什么?”他迟疑了一刻,试探道,“你不恨她了?” “她既能不远万里追我到回鹘,我怎么就不能追她到草原?”长风垂下眼帘,看似平静的语调之下,掩着他汹涌的心潮。 一日来,他独立房中,反复咀嚼着她离去前说得几句话,始终意难平。 既是他父帅去前的意志,他还能怎么恨她? 她倒好,骗她瞒他后,躲得远远的,临走前还说什么断情绝义的话来。 生死两忘?让他怎么忘,再坠崖一次失忆一次都未必忘得了。 此生安乐?无她在身侧,如何能安乐? 子孙满堂?没有妻子,他如何会有子嗣? 当真荒唐可笑。 长风站定后,侧过身,随手摆弄着案牍上的公文。他的目光落在案上公文下那一角玄底赤面的绢书,纷繁的心终于稍微安定了些许。 他淡淡道: “我这里即将与祁郸开战,让她远离中原,先去漠南河漠部避一避也好。” 他的初心依旧。 甘凉十一州和她,仅此而已。 *** 数月后,天朗气清的一日。 凉州城初雪方霁。 明明是冬日里,葛萨还没进凉州府都督府就已开始浑身冒汗。即将跨入书房门前,脊背更是发了一层湿汗。 他心一横,一闭眼,快步走了进去。 “将军……” 舆图前定标的白袍将军微微回身,向他投来的目光有几分期待: “人找到了?” 葛萨将头埋得更低,小声道: “没有……” “啪——”一本公文已从白袍将军手中劈头盖脸甩到他脸上。 长风放下手中在舆图上行军的标记,快步走到他面前,低斥道: “那么大的一个人都能跟丢?河漠部不是你夫人的地盘么?” 葛萨捂着被砸得有得发胀的脸,褐色的眸子流露出一丝痛苦,低声道: “整个漠南那么大,实在是没找到公主殿下……然后,别说我夫人,我儿子都没让我见到。” 长风心底猛地沉了一下。 若不是他当日暴力收服河漠部,这对草原夫妇也不会落入如此地步。如今葛萨的儿子都快满月了,那河漠郡主都只让父子见过一面。 望着葛萨隐忍不发的面。这英俊的少年行军打仗时是统领万兵的将军,唯独此事上,却是连夫人孩子都见不到,如丧偶失孤的鳏夫。 实在可惜。 他神容缓和了些许,面露愧色,对葛萨道: “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他轻拍了拍葛萨的肩,望向窗外辽阔的天际,道,“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寒冬必要拔营往水草丰茂的暖地迁徙,往雪山南边再找一找吧。” 葛萨知他心焦,自己却无能,面上更是惭愧,转而向他禀道: “是。我即刻再派人前往漠南。对了,将军,你那个彭姓幕僚在门外等好久了,要不要请进来?” 长风微微侧身向门外望了一眼,皱眉道: “请。” 葛萨退去,将门口久候的彭放请进了书房。 彭放一身粗布旧衣,一进门,就行了个大拜之礼,道: “都督,我月前所言之事,考虑得如何?” “表叔父,当日我便已言明。绝无可能。”长风顾自在舆图前摆弄着,心不在焉道。 彭放神色微僵,述道: “如何不可?甘州陈氏三世簪缨,根基深厚,与我河西更是数代渊源颇深,今愿以嫡女嫁予都督为妻,求好于我河西萧氏,都督何不顺水推舟,娶世家贵女,于重振河西大有裨益啊!” 长风摇头道: “我心中早已有妻子人选。此生唯一,且非她不娶。” 彭放一惊,气得差点呕血。眼见他百般为河西萧氏的筹谋即将因眼前固执的男子而化为梦幻泡影,他稍作思忖,忽地高声道: “自你父帅故去,河西军已式微多年,若无高门扶植,又不联姻,都督哪怕一生征战沙场,何年何月才会有出头之日啊?” 长风目光冷了下来,面色铁青,字字诛心: “凭借妻家势力立足西北,为我所不齿。千里江山,攻易守难,若非一寸一寸打下来,而是假手于人,来日如何守得住?” 彭放脸色一变,忙退一步道: “若都督不愿许以正妻之位,先娶为侧室亦可啊。如此,便可先取用甘州陈氏手中资源,此番伐谋更易,西北诸州皆如探囊取物,何不快哉?” 长风正色道: “河西萧氏,世代以来,只娶妻,不纳妾。自我阿娘亡故,我父帅十年不曾再娶。你这是要我违背萧氏祖制,忤逆我父帅遗训?” 见他愕然,长风叹了一口气,下了逐客令道: “夏虫不可语冰。表叔父,我念在你曾在我父帅麾下多年,我敬重你,仍然尊你为我军中幕僚。我意已决,此计不可用,今后勿要再提。” 彭放面容恭顺,又退一步说道: “可……可甘州陈氏以为此事仍有商榷余地,已拒绝了好几家议亲人选,且陈氏家主向来好大,已将嫁女之事大肆宣扬,联姻之事怕是已传遍各地。这可如此是好……” “备上厚礼,派我亲卫前去辟谣。”长风揉了揉眉心,又道,“罢了,我今日恰好要去甘州视察祁郸动向。据斥候来报,有一支祁郸军,似是逃去了甘州城中躲藏。联姻一事,由我亲自登门回绝,就此作罢。” 彭放张口正欲再说些什么,见到男人一反常态,面容极为阴郁,便一时语塞。他心知这位河西新主行事向来雷厉风行,眼中容不得沙子,多说无益。 彭放心叹,方才对话中,主子虽从未明言,但军中皆知,主帅钟情一人,久寻不至。 他以为已近一年,早已时过境迁,今日旧事重提乃是一个大好时机。 岂料,他的主子,始终不曾死心。 *** 甘州方圆数十里,为胡地汉地交界处,物产丰富,气候适宜,往来交通便利。因此,常有天南地北的胡商云集在此。 今日是数月来榷市重开的第一日。石板长街上更是热闹,人流如织,各地胡商纷纷而来,操着纯熟的汉话叫卖。 中原的丝绢布匹,棉麻饰物,江南茶叶瓷器,西域有汗血宝马,兽皮又细又软,编织毛毡精致,更有奇珍异宝,琳琅满目。 街道拥挤,接踵摩肩,长风和几个跟随的亲卫只能下马,牵马行走,时不时听到街角的几个胡商与甘州本地的商贩随口攀谈着: “多亏七娘出手,甘州的榷市才能重开。” “七娘手也巧,我的腿伤就是她给我看好的。” “七娘长得可真俊,也不知许了人家了没有?” “哪能轮得到你,王家五郎早就在准备聘礼了。” “哎,快看,七娘来了!” 人潮纷涌中,长风不由随着众人殷切的目光看去。 长廊下,堆满镂漆器皿的摊位前,掠过一个白衣翩跹的女子,身姿纤细,一闪而过,唯独鸦青发鬓上的一枚金钗,明光晃了他的眼。 女子转瞬已没入人群中,不见踪迹,如幻似真。 他睁大了双眼,心口一颤,想要拨开纷乱的人群,脚步却被乌泱泱的人群所滞。 “将军,将军!”耳边传来葛萨的喊声,他回过头,看到匆匆赶到的葛萨,满头大汗地朝他招手。他不知何时追来,似是有急事要报。 葛萨见碰不到他人,便仰着头越过人潮朝他高声道: “我刚见到了帛罗,她说,公主……”人群将葛萨挤得越来越远,他的声音仍在清晰地传来: “公主她根本没有去草原的河漠部,她当日就去了甘州!” “她此时,就在甘州!”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来自孙子兵法作战篇
第93章 终局(三)【大修】 天色熹微, 白日初出,朝霞蔚蒸。 晨光下起伏的沙丘如金鳞渐开的蛟龙,蜿蜒伏卧于万里无垠的荒漠上。逶迤荒漠的尽头,甘州城墙的轮廓熔于火烧般的天光之下, 瑰姿巍然, 气势雄浑。 一队稀疏的人马出现在金沙之上, 朝着甘州城门行进。几匹驮马上满载各式各样西域来的货物,几个胡商倚在山丘高的货堆上,抽着一把有一把的旱烟,哼唱着不知名的西域歌谣,晃晃悠悠在黄沙之中向远处的城池行进。 最前头领队的,是几个年轻的胡服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身背长弓箭囊, 簇拥着一位身材高阔的首领。其人身着云纹开襟嵌绒骑装, 宽肩窄腰,腰间蹀躞革带配金纹玉銙, 英姿俊挺, 眼窝深邃, 高鼻深目, 一头浅褐色的披发在日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 诸人有说有笑, 向城门策马而去,一面朝首领打趣道: “五郎, 这天才刚亮,就那么急入甘州城?”一个年轻的胡人扬着头问道。 “甘州开了榷市,今日去赶个早集。”那名被唤作五郎的首领咧嘴一笑, 黝黑的面上掩不住高扬的笑意。 “五郎自是着急去见七娘呀,他这趟护送商队去西域, 又带回来不少宝贝呢。”另一个年纪大些的胡人笑着呛了几口风沙,拿起羊皮水囊喝了一口水,还不忘继续调笑。 “到上巳节了,备了些好东西想给她瞧瞧。”五郎昂着头,眺望远处的甘州城门,心下急切,闻言不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颇有几分得意。 见他也不藏着掖着,众人哄笑一声,你一言我一语地戏谑道: “五郎对七娘那么上心,不会是想娶回家做娘子吧哈哈?” “七娘这样的女子,谁娶了谁不修了八辈子福么,也不知道谁那么好福气能娶到。” “五郎的心思,这不明摆着的么,后面一车都是他这回拉来的聘礼,我看了都眼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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