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昏过去了?这一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玄王的一众亲卫之中,就葛萨所居离他的大帐最近。昨夜二人弄出的动静他虽没听清具体,也是默默听到了夜半。最后只得往身上覆盖三条大狼皮,捂住双耳才能入眠。 可他的殿下一向体力极好,怎会初经人事便露如此颓唐之态? 他不禁往那女子微红的脸上扫去,试图寻得一丝端倪。 辰霜听出了他的语中之意,她先是脸一红,速敛心神,镇定地摇了摇头: “我们不曾……可能是那道伤口的缘故。”她沉声道,“可否请葛萨大人将殿下翻个身再褪去衣物,我要为他施针。若再迟迟不醒,恐有大碍。” 葛萨面色骤沉,点头上前照做。 辰霜掏出衣袖中的针毡,两指捻起一枚毫针缓缓刺入叱炎的大椎穴中。 一刻后,她见并未起反应,便又将第二针旋于大椎其下三寸的身柱穴。待第三针再入身柱穴其下的神道穴之时,叱炎突然咳了几声。 “殿下,你醒了?”葛萨扶住他摇摇欲坠的上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叱炎从冗长的睡眠中复苏,头脑像是被打了一计闷拳击中,昏昏沉沉。他撩起滞重的眼皮,扫过在场二人略有些模糊的面容,尽力发出一句: “什么时辰了?” “已近晌午了。” 叱炎闻言猛地起身,套上马靴,穿着骑装,抓起氅衣就要往帐外跑。 一个寡白的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殿下,可否在让我再看一眼那处中箭的伤口?” 叱炎置若罔闻,看都不看她一眼,反而速速敛起垮散的衣衽,对一旁的葛萨道: “鹿茸大会已开始了?” “是。方才,大可汗已派人来催殿下列席,不得有误。”葛萨说得吞吐,还是劝道,“殿下不如还是让她看一下,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不必。”叱炎淡淡瞥去,却见那女子并不起身,仍是拦在他面前。 她双手微张,露出的一截小臂莹润白泽。她的身量不过在他锁骨那般高,娇小的身躯还未及他一半肩宽。神情却固执异常,分毫不让。 又听她道: “那,我与殿下同去,以防不测。” 叱炎眉梢一动。倒似了她在保护他一般。 一旁葛萨惊到下巴掉落,他来回踱着步子,无不焦虑地指着她道: “鹿茸大会乃是回鹘各部王族一年一度的盛会,各大部族的首领贵族皆会到场。你一个女奴,怎可与殿下同去?若是被人发现,可是亵渎的大罪,要被砍头的。” 只见她微微一笑,并未理会葛萨善意的劝告,清亮的目色直直望着他,道: “昨夜,殿下已许我自由民的身份,我已不再是女奴。” “还说,要我从此片刻不离殿下身边……不是吗?” 微挑的秀眉好似在说,砍头罢了,她何足惧之?他自会保她无虞。 叱炎垂下眼眸,掠过一旁葛萨惊异的面色,目色余光的暗影里唯独映出了眼前凛然的女子。 她与昨夜那副痴缠的模样,迥然不同,仿佛并非同一人。后来即便已是神志不清,呜咽不断,此刻竟还如此清晰地记得他当时所应允之。 这女子千变万化,换脸如翻书,果真是不可小觑。 他自嘲般在心底轻哼一声,对葛萨令道: “找一身层纱胡裙,要带面纱的那种,给她换上。” *** 漠北一年一度的鹿茸大会开在每岁孟春,冰雪消融的时节,庆贺新年伊始,乃是贵族游乐竞技的盛会。 今岁,鹿茸大会摆在回鹘王庭数里之外的草原。天高山阔之下,十里无垠绿地,大风起云飞扬。 回鹘各大部的世家大族悉数到场,列席其间。各部勇士已就位,赛场分列,比得无非就是骑马、射箭等传统兵家之术。 游牧民族一向逐水草而居,本代掖擎可汗一改旧制,每攻下一城,便学祁郸人筑起高耸的城墙,从各部内九姓大族中挑选可用之才镇守,屯兵积粮。从此雄起漠北,草原上的各部纷纷依附。 不仅如此,掖擎可汗意在通过平衡各部势力,使之互相掣肘,攫取更大的势力范围。 此会,本就是大可汗拉拢各部的契机。 辰霜一路跟在叱炎身后,行至会场落座。 今日,玄王叱炎着玄黑高襟胡袍,胸前以金丝镶着游龙图腾,要配长柄佩刀,凛冽贵气,不可逼视。 他本就是大可汗最为受宠的儿子,位列五王之首,赐座于可汗王座高台之下。辰霜按他要求换了一身回鹘贵女的胡服帛裙,以轻纱覆面,在他身后默默步入会场。 王座之上,掖擎可汗与固裕可敦并肩同坐,迎各部贵族。辰霜经过之时,似能感受到宴海悠深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如有阴翳。 她迅速跟上了叱炎,待他落座,便蹲坐在他身后,颔首许久,不敢抬头示人。 “看见了?” 她抬眸,见叱炎微微侧身,与她耳语。他的侧脸迎着日光,玄铁面具之上投着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一道英气逼人的下颔线。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对面一列席位,坐得竟是大唐议和使臣,乌泱泱的一排绯色官服,在草原上犹为夺目。 辰霜始料未及,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向叱炎身后靠了靠,想借由他高大身躯的荫蔽,藏于其中。 叱炎不慌不忙,抿唇淡淡道: “今日是大唐使臣在王庭的最后一日。你只需乖乖在我身后,他未必不会注意到你。” 她垂首应声称是。 铜槌敲响了金鼓,竞赛正式开场。各部挑选最具能力的勇士,一群彪形大汉,威猛精壮,角逐赛场。 辰霜一向不喜这般蛮力的较量,看了数场后已是百无聊赖。昨夜的闹腾了大半夜,此刻困意渐渐涌了上来,只觉得颈上这颗头颅有千斤重。 一个没支撑住,额头下垂,缓缓落在了前面叱炎的脊背之上。 男子特有的雄浑而又清冽的气味混入她的鼻息,坚硬壮阔的宽背骨骼分明令她一下惊醒过来。 却见他仍是在与四周的大臣谈笑风生,并未有异。她舒了一口气,继续在地上数着蚂蚁,眼皮却越来越沉,周身似有绵云漫漫,陷入一片柔软之中…… 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枕着一袭狼毛毫尖大氅。再偏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男子修长的手指,正环绕着一圈青瓷的杯盏。 与她的面颊仅有咫尺之隔,仿佛下一刻就要轻刮她的鼻尖以示惩戒。 瞌睡中,她不知何时已被叱炎安置在了他身旁,靠在他脱下的大氅为枕被,侧趴着伏在案上,睡得天昏地暗。 指尖感到一丝滞重,她垂下头去,忽见双手已被包扎好。昨日赶路甚急,掌心和手指被磨破皮都未曾发觉。 她偏过头,望向一旁端坐不语的叱炎,心中没由来地一颤。 见她苏醒,眼前的男子微微颔首,轻声对她道了一句: “你困了,回去让葛萨前来便是。” 他说话间,呼出的气息扑面而来,连空气都温柔了些许。 辰霜揉了揉眼,不知今日为何如此嗜睡,口齿不清地问了一句: “殿下的伤可好些了?” “无碍。” 叱炎言简意赅,只是静静望着她的脸,目光如片云,将她笼罩。 她正要起身,却听场上忽有大唐使臣向可汗请战。 那个声音有些耳熟: “今日盛会,我大唐的射手也想与草原的勇士一较高下。素闻草原男儿射术无双,大可汗,我方选一名代表,与你回鹘的神箭手比一比箭术,定个彩头,大可汗意下如何?” 见是大唐使臣要比试,掖擎可汗笑而允之,语调轻慢: “大唐使臣今日想要什么,直说便是。只要能打得赢我们,哪怕是一座城作彩头也未尝不可哈哈哈哈。” “并非要大可汗一座城,只问大可汗要一个人。” 那位身着绯袍的年轻使臣悠悠侧过身来,凤眸一敛,指着玄王叱炎座位上,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道: “就要这位姑娘作彩头吧。”
第29章 请战 辰霜的瞌睡一瞬间全被这句话敲醒了。她从案前伏起身来, 晃动间面纱细碎的流苏垂落,其下,一双微翕的眼眸直视着那个出列的大唐使臣。 他也在看她,剑眉微挑, 狂妄中带着一向的高傲与笃然。 辰霜攥紧了拳头, 在高照的日头下冷汗淋淋, 湿了颈背。 她竟未曾想到,崔焕之等一众陇右军竟混在使臣队伍之中,充当使臣的护军,前来回鹘王庭。 瞬间,一切明了了起来。她之前未曾细思,崔焕之如何会在如此偏远的销金窟出现寻她。想必早在她前往肃州之时,他已觅得了她的踪迹。 此次, 他还不死心, 定是有备而来。 “大可汗,准不准?”崔焕之眉目含笑, 恭敬対座上的掖擎可汗行了一揖, 意在催促。 掖擎可汗一拍大腿, 不以为意, 哼了一声, 转头対一旁的义子叱炎道: “有何不可。玄王,这是你的人?” 在场所有人聚焦在这二人身上的目光, 又转而悄悄向席上一动不动的玄王叱炎投去。 他端坐在位,脊背笔挺,不动声色, 就算远远望去,都可隐隐感到浑身散发的肃杀之气。 “回大可汗, 她是我的人。”他甩开胡袍起身,不疾不徐禀道。 崔焕之轻轻一笑,在草地上踱着闲散的步子,目光刺了过来,道: “你的人?玄王殿下难道是怕输不起,被我们赢了彩头丢了人吗?” 场内顿时死寂无声,如同平静的湖底下暗潮汹涌。 辰霜知晓,这是他一贯的激将之法。 草原是骑兵的天下,回鹘王庭如今之盛,也是在马上夺来的天下。 玄王叱炎麾下所领的一十八铁骑营,更是以彪悍善战的精锐骑兵闻名大漠。 掖擎可汗一向极重颜面,如何经得起他这番大言不惭的论断。于是,坐于左侧的宰相希乌瞅准时机,顺着台阶而下,率先対可汗禀道: “鹿茸大会的彩头一向是草原生的十年鹿茸。今日大唐来使为客,我们为主,用一个女子做彩头,何其风雅,倒也未尝不可。” 掖擎可汗点头,望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叱炎。 辰霜蹲坐在他身后投下的一片阴影之中,自暗处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袍边。 叱炎感应到了拉扯,却不曾回头,只是缓步上前,马靴踩在草地之上飒飒作响。 他从容不迫地対大可汗道了一句: “这一局,儿臣请战。” 掖擎可汗投去赞许的目光,大手一挥准了他。 “玄王殿下的骑射工夫,在王庭乃是一绝,你出马,赢回你的人,也是合情合理。”希乌负手于背,在旁揶揄道,“只望,可不要丢了大可汗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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