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布上交叠的人影摇曳,有如春波荡漾。 直到她唇瓣的温热散去,叱炎低下眉眼,看到她一卷小舌,吐出了那枚带血的勾刃。 她用衣角擦了擦勾刃上的鲜血与津液,再放在他的掌心,小声道: “事急从权,多有冒犯,殿下勿怪。只因这勾刃陷得实在太深。殿下这回中箭,是自行轻易地拔出吧?” 叱炎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她摊开的手掌之上。 上有数道缰绳的勒痕,边缘已破了皮,已是红肿一片。那日手握他陌刀留下的伤疤结了痂,又被粗糙的绳结磨裂。 他自从在密林捡到她的那一日,便知她的骑术不差,甚至在草原上也可算属上乘。可这一趟,一双手竟磨成这样,会是因为心急来找他的吗? 最后,他问出口的却是: “为什么还回来?” 辰霜被他突然的发问怔了一怔,下意识舔了舔尚有些燥热的唇,低声回道: “知道殿下为救我中箭,我心中实在难安。” “这是实话?”叱炎眉目淡淡,眼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光。 “这……是实话。”她抬眸,与他对视,“殿下千里迢迢从肃州赶来救小人,小人感激不尽。” “若无本王前来,你也有陇右的人相救,不是吗?”叱炎微扬唇角,似在浅笑,又含讽意。 辰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很快摇了摇头,坚定道: “我不会跟他回去的,请殿下放心。” “为什么不想回?”叱炎神色平静,紧紧追问道。 “我……”辰霜深深咬着被血染红的嘴唇,血腥气息仍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她一时想不出更为恰当的谎话,只得抛出了一句半真半假的回答: “我本是陇右军的逃兵,蒙殿下不弃收留。按照陇右军军法,逃兵一律斩首示众;我何其惜命,必不会再回去。” 叱炎轻轻一笑,道: “区区一个逃兵,却让陇右少帅崔焕之千里迢迢,亲自来提。直到此刻,你仍是不肯向本王言明你的身份吗?” 辰霜心下一沉,对上他薄刃一般锋利的眸光,语调冷了下来,道: “殿下是在审我?” “本王若是想要审你,必不会在此地、此刻。” “地牢里的十八般刑具你也是见过的。本王想要的答案,就算是死人,也得给我吐出来。但……”叱炎突然探身向前,靠近坐在榻沿的她,直直望着她的眼,如在暗夜观星,闪烁纷繁,“但,此时此刻,只是我在问你:你与那陇右少帅,究竟是何等关系?” 辰霜没有避退,任由他说话的气息拂在她面上,对着他的面具,一字一句道: “我确实只是一个逃兵。只是因为,我身藏秘密,被陇右少帅发现,他才四处追捕我。所以,我只得逃来回鹘。” 逃兵?秘密?叱炎心下冷笑。 她的秘密,实在太多。他都懒得发问,还不如自行一件一件彻查。 秘密再多,又有何妨?只要,她待在他身边,为他所有,那样便好。 养一只狡狐在身边,时而见她乖顺逢迎的样子,就像她方才那般浓情蜜意的舔舐;时而又想她突然露出小牙,一口刺入他的颈脉。 如此,才是狼王的快感。 他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对她皎洁的脸颊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挑起她散落在旁的一缕碎发,轻轻捻动着,一边问道: “那你可知,在我玄军之中,逃兵该受何刑罚?” “砍断四肢,血尽而亡。”辰霜来玄营第一日就已见识过了。那个曾持刀坐于她马后的回鹘逃兵,被悬于营内,无肢的尸身吊了整整七日示众。 玄王叱炎的手段,一向如此。她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眼下,这头猛兽的手指正把玩着她的鬓发,指尖不经意拂过她的颔角。 那处细软的绒毛即刻耸立起来。她眼睫不住地闪动,打了一个寒颤。 他的语调品不出喜怒,只淡淡对她道: “你记得便好。你既已回来,仍是我的帐中女奴。念在你此次肃州之行有功,本王许你自由民的身份,脱去奴籍。从此,时时刻刻不离我身边,只需奉我一人为主。” 闻言,辰霜如五雷轰顶,猛然拨开他的手,声调高了几分道: “可,我与殿下之间已有交易。肃州之事既成,殿下应当信守当初许下的承诺,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眼真容。” 叱炎冷哼一声道: “不作数。” 辰霜顿时站起身来,音量不由提高了几分,道: “什么不作数?” “你违我军令,擅杀巴果赞,又被巴果臧活捉。未以军法处置,已是本王开恩。交易之事,就此揭过,不许再提。”叱炎漫不经心地回道。幽夜中,他深沉的眼眸投下一道余光,牢牢定在眼前女子的面容之上。 不肯放过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他亦有自问:若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相见,她还会愿意留下来,留在他身边吗?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 不会的。不可能。她连看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叱炎收拢了所有不甘的心思,冷冷望向正在远离他的女子。 难以置信一般,她眼中的光如将熄的烛火般如阴如晦,直至全然湮灭,声音竟带了几分颤抖: “君子一言九鼎,堂堂玄王殿下竟要失信于我?” “本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叱炎一把上前捉住她的双手,大掌卡住她细弱的腕骨,将人顺势推到在榻上。 辰霜扬起手挣扎着,指骨都泛了白。 “你……你放手!” 他不为所动,并未收手,反倒压迫得更紧,连声音都带着一分喑哑,道: “若是本王不放,又当如何?你要找那陇右少帅一箭刺伤我,再一走了之吗?” “我并不知此事……殿下中箭,非我所愿……” 玄铁面具越离越近,辰霜将脸偏去一侧,紧紧闭上眼。 可一闭上眼,脑海中的影像混沌无比。她明明想回忆起那个白色的飒爽身影,聊以慰藉,可他倏然化作了一缕轻烟,袅袅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那副幽黑的面具,和那双相似却不同的眼眸,步步紧逼,将她囚禁,将她困顿,想要将她的意识撕裂开来。 她绝不想在这时哭,可眼泪无端止不住地流淌落下。视线模糊,虚实难辨,她无意识地低低喃了一声: “不是他。他不会这样的……” 倏忽间,天地肃静了下来,万籁屏息以观,连帐外风声顿时也悄不可闻。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消退,已滴落至锁骨的泪珠被轻轻拭去。 但不过只是须臾,疾风骤雨再度袭来,顶上传来男人阴沉无比的声音: “谁?你在说谁?”
第28章 烧灼 金乌初飞, 日升山野。 晨曦的一缕清光自帐幔缝隙泄下,落在床榻上的女子微微泛红的面靥之上。斑驳的光点随之被一只玉手打散,鸦羽般的卷睫翕动,一双美目自其间缓缓睁开。 辰霜从梦中苏醒,四肢如同被车辙碾过般酸痛无力, 动弹不得。左顾, 披落的黑发已溢上了榻沿,有如垂流的瀑布一般和她松散的袍带一并拂在地上;右盼,沉睡中的叱炎,精壮的长腿正压着她的脚踝一侧,生生将她的衣衽撕开一道口子。 她有如醍醐灌顶,骤然清醒过来。忆起了昨夜,两人就在这方床榻上争执着, 闹了整整大半夜。 她深知, 叱炎还在为前日小神都被暗箭所伤之事生气。他堂堂回鹘玄王,百战百胜之绩, 竟在不毛之地为了她被陇右军偷袭受伤。 可她不还是千方百计赶了过来, 还用那种难以启齿的方式, 为他取出暗器, 救了他半条命。 她想不通, 为何叱炎竟还是如此不讲情理,竟连守诺摘下面具也一拂置之。 也许是那支暗箭, 又使他开了一条缝的心防再度对她紧闭。 一夜,他威逼利诱,一直想从她口中套出有关她身份的话来;而她, 则是不断去扯他的衣服和辫子,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直至精辟力竭。 她记得自己嘤嘤呜呜说了好多自己都没听清的话。胡言乱语, 又哭又笑。 眼中一下子是那个少年,一下子又是戴着面具的叱炎;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交叠又分裂,好像要将她整个人撕开来。 她只是哭,哭到喉咙沙哑,哭到凶悍的男人无奈地为她拭泪。 不知过了多久,最先撑不住睡去的竟是叱炎。她犹然记得,前一刻还死死拽着她衣袖的男子,不登时便渐渐松开手。片刻后,帐内便起了轻微的鼾鸣。 眼前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紧闭双眸,如同几夜不曾合眼一般,睡得深沉。 她愣了一愣,想要脱身,却见自己的衣袍已沉沉地被压在熟睡男人的身下,怎么抽都抽不动。力气耗尽,她赶路本就是连夜未曾合眼,最终也倒在他的榻上,与他并卧着睡去。 醒来,就是这副好似一夜激战的狼狈之样。 辰霜揉了揉眉心,顿觉有些发烫,转身去看仍在榻上未醒的男子。 他安静时候的样子算是极为罕见。平日里最常见的,便是一手陌刀,一手弓箭,铠甲遍布血腥的暴戾模样;或是眉目冷酷,运筹帷幄之间,一身杀伐凛冽之气。 此刻,他就在她眼前,像一个贪睡的幼儿,不知餍足地沉浸在梦乡之中。 浓黑的睫毛掩去他一向灼热的睛目,静谧而又神秘,两瓣薄唇抿得紧紧的,凝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眼见着已日上三竿,叱炎还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辰霜壮着胆子,去探他的面具。 一只嫩白的小手顺着男人错落散开的衣襟,攀了上去。一触及他下颔,那道面具与脸的缝隙时,她的指尖一颤。 好烫。如烧似灼。 辰霜心下一沉,收了念头,转而将手背又覆在叱炎裸露的颈部。 烫得她一下子缩回了手。 她又按在自己的额头再相较后,她终于确定下来,叱炎竟是正在发烧,所以才久久昏迷不醒。 辰霜从榻上下来,将男子平卧躺好,又欺身上前,替他宽衣散热。 此时,帐门突然哗啦一声翻动开来。淡淡层云中,三尺日头霎时倾泻满间,照在暗沉幽静的床榻,一览无余。 “殿下,大可汗令……”葛萨快步冲进来禀报的时候,无意中撞见了榻前的一番春光。 女子发丝凌乱,白衣如素,细腰如掐,香汗淋漓,正伏于胸口半赤的男子身前。那双皓腕抚弄着他浅蜜色的肌理,色泽对比之差,令人不禁脸红心热。 “这……”葛萨一时不知目光该往哪儿看,侧身回避,犹疑间,却听那女子道: “殿下,昏过去了……” 他一惊,又转过身来,大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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