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的。想必,我也已中毒。” 叱炎指间一松,顿了一刻,才迟钝地忆起昨夜那场柔情似水的舔舐。唇齿之间,那种黯然销魂的触感仿佛犹在身前,渐上心头。 他以手抵唇,轻轻咳了一声: “去叫葛萨来。” 辰霜盯着他煞白的唇,迟疑道: “可你……” “无妨,死不了。”他摆了摆手,目光定在她忧色遍布的面上,反而唇角轻轻一扯,极浅的笑意浮了上来,“此种旱地蛇毒,解药并不难得。” 辰霜起身唤来了在帐外待命的葛萨。再回帐中,见叱炎已撩袍坐起,身姿笔挺,一双长腿松松垮垮地垂在地上,仿佛仍是那个居高在上的玄王。 “我要在帐中休憩数日。葛萨,调两队营兵来我帐前,任何人,尤其是牙帐来的,不得入我帐中打扰。再暗地请巫医来,不要惊动其他人。”叱炎声音喑哑,从容不迫地令道。 最后,他望了一眼在旁神色不定的女子,又对葛萨道: “你亲自在我帐外守着。尤其,看好她,哪里都不准去。” 辰霜猛然抬首,惊道: “殿下不可!我要……” 她想要去找崔焕之求得解药的啊。 可叱炎他好像早已看破了她的心思,执意将她强留在了他的帐中。 葛萨离去,片刻后巫医一身侍卫打扮被悄悄迎入帐中。他查看了叱炎的伤口道: “此毒可解,但解药制作极其繁复,需五至七日。殿下可先服些草药,忍耐些时日。待解药一成,再立刻服下。” 叱炎颔首,低睨了那巫医一眼,道: “嘴若是不牢,碎尸万段。” 巫医擦汗,点头称是,匆忙退下。 帐内便又只剩下辰霜和叱炎二人,一时间悄然无声。叱炎凝神定气,闭目休养。他紧皱着眉头,下颔角渐渐沁出了一层薄汗。 辰霜心中焦急,忍不住上前问道: “殿下,崔焕之既然暗箭伤人,他定是备下了解药。何不让我找他去要来?依我所见,殿下这伤,拖不了几日……” 叱炎缓缓睁开双眼,暗藏的目色极劲,望着她瓷白的面容,泛红的眼梢,淡淡道: “今日他以彩头之名要你却败在我手。你此番再去求药,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 “你究竟是想回去,还是不想回去?” 面对叱炎探寻的目光,辰霜心下一沉。她未料及之处,他全帮她想到了。 崔焕之如何肯白白给她解药,必然是有条件的。 那个条件,定是要她随他离开回鹘王庭,回到凉州。 这点,她心知肚明,只是不知,叱炎比她看得更为透彻。所以才不肯让她去崔焕之那处讨药,偏要强留她在身边。 见她迟迟不语,男人唇角一扬,幽幽道: “我其实更想知道,你到底有何妙处?” 辰霜心跳慢了半拍,抬头听他不慌不忙接着说道: “自我捡了你,先是希乌一眼相中你,要你在可汗夜宴上献舞;再是肃州攻城前,司徒陵想以军功讨要你;今日,崔焕之冒着触怒可汗或是颜面扫地的风险,也要以你做彩头想把你带走。” 他正说着,忽然偏过头凑了过来,垂下鸦青的眼眸,在她耳边低低道: “你的本事,倒是不小。每日都在给本王惊喜。” 他的语调疏离却又带着一分炙烈,眉眼并无多余的表情。一字一句带着呼出的热气,像是春日里的细雨纷纷,滴落在她的耳际。 似是在问询,又似在自问自答,自嘲自乐。 耳鬓厮磨间,辰霜不知如何作答,在心底酝酿了良久。眨眼间,千帆往事,万般念头在脑海中一掠而过。 她背身向他,许久后浅浅咽下一口气,低眉郑重道: “如若,我向殿下全盘托出,可否换得殿下真心相待,许我真容相见?” 四周阒寂,并无声响。 语罢,辰霜心跳如闷雷轰鸣一般,不敢回过头去,只是定定立住,等那男人的回应。 半刻有余,她心乱如麻,手心交叠间已拧出了微汗。 她深知,这一把,她赌得有些大了。 但那副面具之下的面容,若是不豪掷一场,就怕就此错过,永失揭开的机遇。 孰轻孰重,交付多少,她已无法犹豫太甚。 天下万人,她皆可算计,独独这双眼的主人,她无法过多计较。 俄而,始终不见叱炎回话。纠结之下,辰霜转身回头,却见男人垂着头,不辨神色,似在沉思。 她小步走去,在他身前屈膝半蹲下来。 “殿下?” 他不言不语,一身半散的玄衣,宛若一座黑玉雕像,静坐之时,亦有其威严。 “叱炎?”久久得不到答复,她忍不住唤了他的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了扶他的手臂。 下一刻,叱炎的身体便向她靠了过来,坚硬的下颚倒下来,最后落在了她柔弱的肩头,宽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团团包裹,像是天间落下的一片阴翳,将她笼罩其中。 辰霜一惊,只觉身上一热,她侧首,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望着他。 叱炎安安静静地闭阖着双目,浓密的睫毛倾扫而下,在他的眼底投下幽深的剪影。 她轻轻推了推他。没有反应。 未几,她缓缓抬手去探他的颈后。 滚烫如炙。 果真,叱炎又发起热,昏倒在了她怀中。 可方才她所言之事,他听到没有? *** 葛萨按照吩咐,调度好主子帐前的人马,握着刀柄立在大帐前守着。 却见辰霜探身出来,向他打着招呼。 他眉头一皱,硬气道: “殿下说了,不能放你出去。你莫要白费力气了。” 辰霜学着他双手抱臂,悄悄道: “殿下现下昏迷不醒。我有法子救他,但你必须放我出去。” 葛萨大惊失色,往帐内望了望,一甩袖子,尽量压低声音怒道: “什么?这可如何是好,那巫医究竟干什么吃的!” 辰霜见葛萨面色骤变,郑重出言道: “此毒凶险,寻常巫医未必有法可解。即便能调出药来,也还需不少时日,殿下他未必撑得到那时。还请葛萨大人放我出去,求取解药来救殿下。” 葛萨闻言身形定住了一般,过后才吞吞吐吐道: “可殿下有令在先,特地嘱咐……若是他醒后,怪罪下来怎么办?” “我自会替你顶罪。” 葛萨挠了挠额头,还是摇头道: “不可。殿下既如此说,定有他的道理。我不能违背他的命令。你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待着吧。” 辰霜正要继续争辩,却见不远处有几个面生的胡人侍从朝着这边帐子走来。她缩回了帐内,隔着帐幕侧耳细听着动静。 “希乌大人见殿下今日在赛场受伤,特地命我等为殿下送药。还烦请葛萨大人通传一声。” “多谢希乌大人好意。殿下正在与人商议要事,暂不得空。二位把药给我就好,由我来送达。”葛萨回绝道。 两位侍从相视一看,其中一位向葛萨拜道: “希乌大人有令,小人不敢不从,只看一眼殿下安好便好。” 葛萨怒而拔剑,呵斥道: “混账东西,加急军情也是你们可以窥伺的?若是延误军机,你们担得起吗?” 见剑气寒光凛凛,二人不由后退几步,见帐外列着数排玄王亲卫,个个怒目而睁,执刀相向。 他们逡巡再三后放下药瓶,匆匆退去。 葛萨见二人远走,才缓松一口气。还未来及擦一把汗,却又见那白衣女子从帐中冒出一个头来。 “葛萨大人何事如此慌张?” 他的头皮开始有点发胀。而那女子兀自说道: “若我猜的不错。今日殿下帐前如此戒严,必是会有要事发生,对吗?” 葛萨不语,继续听她低声道: “方才殿下令你如此派兵,我只是有所怀疑。直到那二位赠药者出现,我才确定了我的推断。” “殿下中箭体虚之事若是传了出去,玄军营中定会大乱,是也不是?” 葛萨猛然回首,睁大了褐色的瞳仁,俯身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辰霜心下明了。 草原之上的规矩,素来弱肉强食。如若一头狼王因病孱弱,其他狼群的头狼便会趁机攻击,取而代之。 群狼环伺之中,重兵权柄的交接之快,往往就在一夜之间。 辰霜自是有所耳闻:与玄王叱炎一向互不对付的,除了宰相希乌,在回鹘王庭中定还有其他人。如今希乌派人前来探查,恐怕各方势力已然虎视眈眈,有意相扰,迟早会有所行动。 叱炎必是一早便预料到了他此次受伤之后的凶险,才做下如此安排。 他是为了她中箭才落于如此险境的,她怎可听之任之,坐视不理? 辰霜深吸一口气,对神色凝重的葛萨幽声道: “那葛萨大人觉得,殿下还能撑到巫医研制出解药来那一刻吗?”她覆手在背,绕着葛萨走了一圈,凛然回眸道,“希乌等人,今日会只来这一趟吗?他们去而复返,若探得殿下中毒之症,之后又会如何?” “所以,放不放我,遵不遵殿下之令,葛萨大人,你来选。” 葛萨感觉自己的项上这颗人头都要炸裂开来,他不由对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另眼相看起来。 他挥汗如雨,犹疑再三,还是问道: “你确定能拿到解药吗?” 辰霜点头。 “那你便速去速回。”葛萨摆了摆手,眼不见为净一般催她走。 “葛萨,”那女子没走几步又回头唤他,眸中似有万千星子,晶亮澄澈,她柔声道: “千万守好殿下。等我回来。” 葛萨不由立正站定,颔首称是。回过头来才发觉不对:自己本是玄王亲卫之首,为何要应一个小女子之令。 可她如此气魄,好像,她便能代表了帐内那位主子的意志一般。 夕阳晖晖之下,年轻高大的胡人男子一身衣袍猎猎,执刀屹立,寸步不离帐门。 他扬首,向苍穹间沉沉的云霭望去。 天色已入暮。今夜,山雨欲来,注定是一不眠之夜。
第31章 誓约 黄昏与夜色交替之间, 泼墨般的天幕如沾了火,整片烧着了一般,透着灰烬色的暗光。 辰霜在那片被晦暗渐次吞没的火烧云底下,向大唐使臣驻扎的营地走去。 化雪时节,夜间仍有寒意侵身。 她突然停下脚步, 一拢氅衣, 眼底的余光里映出身后有几道影影绰绰的暗影。 有人在跟着她? 辰霜不由将袖口收紧几分。 她才方至营前,便有身着陇右军铠甲的将士来领她。那人恭恭敬敬地将她送至了一处华贵高大的营帐门口,作揖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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