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少帅,方才清点回程将士人数,少,少了一人……” 崔焕之神色一惊,疾言厉色道: “速速去找。” *** 辰霜走出帐外,天间孤月高悬,清光磊落。她侧身回眸,望见了立在帐后的养宁远。 “你在等我?” 养宁远久立寒风之中,先是一愣,随即上前揖道: “公主殿下……” “不要如此唤我。”辰霜眉头蹙起,直截了当打断了他。 宁远迟疑片刻,垂头应声: “是。” 辰霜回身,目光落在他黝黑的颧骨之上有一道新鲜的细小血痕。定是方才她入帐前,被崔焕之震怒之下所砸下的裂瓷溅到,才划破了皮。 她在心下叹了一口气,沉声道: “若是他在,必不会让你受此等委屈。当年让你跟了崔氏,可曾后悔?” “若非公主殿下一力支撑,当年剩下的河西余军早已分崩离析,四散如沙。”宁远扬起头,眉宇清明而坚定,道,“跟随公主,末将从未后悔。” “好一个‘从未’。”她说得轻浅,心思浮动。 当年河西军力战回鹘大军不敌,死守峒关,血战之后,少帅坠崖,河西军几近全军覆没,群龙无首。以副将宁远为首的一众河西军主将为保存河西余军实力,只得投靠陇右军,不让千万将士变为游民。 在她多方牵线甚至带着祈求之下,崔焕之允了。从此养宁远便持鞭坠蹬,奉他为主。 多年来,她看在眼里,既安心又戳心。 而她心中,仍怀着隐晦而微茫的希望…… 见她沉默,宁远倏然敛衽屈膝,半跪在她身前,无不动容地说道: “末将深受少帅知遇之恩,如师如友,余生每一刻,都在等他归来,重掌河西军。” 辰霜闻之一震,心中像是有一块尘封已久之地被此言破开。瞳仁里凝着一丝光晕,渐次放大,迷了她的眼。 这世间,竟有人与她一样,在等那人归来。 竟有人与她一道,沉溺于虚无幻梦之中,妄图上天悯人,泻下一线生机。 她眨了眨眼,敛去了眼底雾气,伸出双手将宁远扶起。 宁远起身,眸光熠熠,开口问道: “那日,你离去前说的那番话。末将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还请言明。” 辰霜忆及那日,借那少年之事趁机抢走了宁远的马去找中箭的叱炎。当时,她对他笑言,自己要去那个人了。 她突然想起,叱炎两回在宁远手上中箭,箭尖每回都极其反常地离心口正中偏了几分。 以她对养宁远箭术的了解,他极少有失手的时候…… 除非,何事何物使他严重分了神;除非,是他刻意为之。 这一丝细小的念头,在她的心中骤然掀起了巨浪。 夜风寒凉,诸星疏渺。 她面上冷汗溶溶,疾声问道: “今日,你为何对玄王手下留情?你是否发现了什么?”
第32章 藏娇 辰霜回去玄营路上, 一直回味着宁远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她百般软硬兼施之下,他才施施然开了口。 听完,她的心中又燃起了一簇微茫的小火。 可仅凭拉弓搭箭的手势,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 未免太过草率。天下之大, 射箭手法虽各异,但大抵不出几种套路,偶有相似,亦是不足为奇。 正如崔焕之所言,天底下形肖之人何其多,她又如何找得遍? 心中那簇小火,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哪怕已想尽了各种理由和逻辑, 养宁远那番话, 仍是久久萦绕在她心怀。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的直觉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片刻后, 在她沉思不觉间, 已步行回到了叱炎帐外。身后一直跟随的阴影亦渐渐散去。 葛萨已是满头大汗, 见到她大舒一口气, 道: “你可算回来了。你可有要到解药?” 辰霜対他点了头, 躬身进入帐中。 帐内灯火已熄了大半。只余最后一盏烛台,固执地亮着, 于榻前照下一片昏黄的暗影。 叱炎平卧在榻上,身形未动,双目闭阖, 似是已睡了过去。 她是后来才知,自从那日叱炎中了陇右军的暗箭, 一天便又好几个时辰在昏睡中,身体时好时坏,愁煞了葛萨等亲卫。 她放缓步子,行至榻前。她敛起袖子,先去探他的额头。 不似之前那般烫了,但脖颈处仍是烧得透红,只是嘴唇没什么血色。许是巫医送来纾解的药,还有所药效。 她垂下头,望着手中从崔焕之那儿要来的解药。鼠灰色的瓷釉在光下泛着清润之色。她打开药瓶绸红的布团,凑近一闻。 腥膻之气混着一股草药味冲鼻袭来。 她有所犹疑,但转念一想,她亦中了毒,崔焕之应是不会拿假药来害她。 但,还是以防万一。 药瓶口子极为狭小,仅容一根细指深入。她先用小指的指腹轻挑起瓶中一些粉末,放入口中一舔。 口津润湿了药粉,随着吞咽冲入喉中。 半刻之后,辰霜未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她一抬首,却见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睁了眼,深黑的眸子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如窥似探。 她受惊一吓,后退几步,不慎踩到了脚踏凹凸不平的边缘,身子一斜,向后仰去。 猝不及防间,一双手及时将她拦腰圈住,搂了过来。 她眨了眨眼,眼睫刮擦着他颈间的皮肤,正対上男人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条,和耸动的喉结。 太过亲昵的姿势,令她有些惊惶。她从他怀中起身,稳住身形,眉眼低垂,装作抖了抖衣襟上的褶皱,不经意地问道: “何时醒的?” “本王从未睡去。”他眼中未起分毫波澜,只是定定看着她,目光如炬,似是要将她穿透一般。 辰霜怔住,一个念头乍然如闪电般在脑海里闪过。 警惕如叱炎,即便身负重伤,怎会无所戒备,放任晕倒在自己眼前。他方才定是一直是在假寐试探于她。 那么,她前去使臣营帐路上身后跟随的影子,也是他一早安排的了。 她此刻手中的这瓶解药,便是他的试金石。 所幸,她是按照他的计划从崔焕之那处取得了解药。如若不然,大唐使臣明日还能顺利回京吗? 细思之下,她脊背一阵寒凉。 他対她的疑心,从未消减。 气氛顿时略有些僵滞。 辰霜垂下眸光,将药瓶递给了他,冷冷道: “我已为殿下要得解药,请殿下自行服下。” 许久,叱炎未接过。她又往前递了递,可他还是一动不动。 于是,辰霜直接拉起他垂落在侧的手,将药瓶塞在了他手中握紧。 他既未脱手,亦未接过。 气氛又骤变得有些微妙。 叱炎皱了皱眉头,咳了一声,语气平淡又疏离,道: “你要本王如何服药?” 辰霜一愣,服药还要分方法吗? “你方才,是在为我试药?”叱炎面対她疑惑的表情,淡淡道,“你怎么服下的,我便怎么服。” 辰霜不由将那根沾过药粉的小指收拢入掌心,藏了起来。 胡人吃饭都不用竹筷汤勺,吃肉只用小刀割,怎么服药就如此多的讲究? 她心中有气,撇了撇嘴,握住叱炎的手将他五指摊开,按住药瓶将内里的粉末倒了一点出来,落在他掌心。 这回,他终于动了,将手掌接到嘴边,掌心一收,将粉末吞入口中。 正当辰霜松了一口气时,男人却猛烈地咳了起来。 细碎的粉末从他口中纷涌而出,显然是呛到了。 也是,这药粉极干,叱炎他发烧了多刻,必然已是口干舌燥,难以吞服。 辰霜只得转过身去,取来一只茶盏,从案前的水壶中倒出一点温水,再将药粉溶解在茶盏的清水之中搅匀。 俄而,她将那茶盏递到了叱炎眼前。 亦如之前,男人并未接过。 辰霜无奈,将茶盏送到了他的口边,瓷器轻轻碰撞玄铁面具,发出清脆干净的响声,泠泠铮铮。 他这才开了口,顺着举杯人的动作,将药水送入口中,一饮而尽。 就快饮完之时,她握着茶盏边缘的小指微微翘起,柔白的指尖不经意碰到了那片薄韧的唇。 温润中还残存着一丝烫意。 她心跳骤然快了半拍,将手指撤开一寸。移得太急,有几滴药液从晃动的茶盏中溢出,溅在了她指间。 她正要收手,岂料榻上的男子遽然俯身下来,薄唇微张,一口吻住了她的小指,啜吸走了其上滴落的药汁。 辰霜愣在那里,一时忘了收手。只觉,那根小指被烧着了一般火辣辣的。 叱炎底下眸光,亦望向那截玉指。 沾了少许他的水泽,在光下显得莹润无比。余光再瞥见她状若惊弓之鸟,神色错愕,垂落的发丝温顺地覆在她侧脸,耳尖渐渐泛起了微红。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秀气的眸平添厉色,剜了他一眼。 像是踩到了她的七寸似的。 他满意地移开了视线。假寐之时“砰砰”的心跳不由轻快了些许,好像那解药药效已起。 外头突然传来葛萨焦急万分的呼喊: “殿下,希乌大人亲自来了!还有百步就到了!” 叱炎面色骤然一沉,饮了药后的声音又低又哑,道: “褪去外衣。” 辰霜低头一望。她今日穿着一身素白衣衫,又没穿他忌讳的红衣,为何又要她脱下? 他先是设局骗药,此刻又要轻薄,真是岂有此理! 见她杵着不动,叱炎长指一动,勾起她散在榻沿的衣衽: “是要我亲手动手吗?这身衣服,可是我给你的。” 辰霜高昂着头,紧紧抿唇。 这身胡裙确是叱炎为了她参加鹿茸大会备下的。并不属于她。 她一声不吭地脱去了外衫,拧成一团,砸在半卧榻前的男人身上: “还你。” 若不是外头寒风烈烈,塞外夜半能冻死人,她真想跑出来一走了之。 白衣在风中散开,像一片雪,缓缓飘落在叱炎的胸怀。衣上还有带有她的体温,袅袅幽香,缭绕心中,挥之不去。 她只着一件单薄的素绡里衣,明明冷得瑟瑟发抖,却还要故作清高,不肯低头屈身半分。 叱炎不由唇角微勾,轻声道: “上来。”他指头蜷曲,轻扣暖榻。 “叱炎,你不要欺人太甚……”辰霜话音未落,手腕骤然一紧,随即被一股力量环抱住,整个身躯伏在了他身前。 她又羞又恼,想要起身,却又被牢牢按住,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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