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禅看完将放在一旁,不再做声。 他现在想的是,薛岳来京城到底是干嘛来的。他前些日子派去查薛岳底的人已经回报了: 这个薛岳乃是扬州人士,家里经营着扬州一带最大的行会,名叫“广陵会”。广陵会规模庞大,涉猎极广,三百六十行什么都做一些,手下资产也是极丰,在东南一带广陵会可算是第一。 薛岳的父亲、广陵会的“当家”薛震,据说出身河东薛氏,只是不知与兵部侍郎薛霖、淮南节度使薛雱是否有什么关联。最关键的是这个广陵会除了表面上行会的身份之外,更是东南一带最大的“江湖帮会”,据传与原本盘踞在江淮一带的漕帮、水匪、绿林之类都有关联,可算是东南一霸了。 面对这样的背景李禅也是有些头疼,这样的背景,让独子薛岳到洛阳来考科举,绝不会只是为了做生意,可是朝廷眼下这个局面,哪有什么余力来管薛家还有这个广陵会想干什么? 薛岳家久在商贾,薛岳对于粮价的判断就不能不重视,连萧倩儿也说粮价斗米千钱并非杞人忧天……洛阳不比长安,本就物产丰饶,加之有伊洛水运之便,又临近大运河,粮草的问题要比长安好了不知多少。便是当年关中之乱时,洛阳的粮价也都没突破一千钱,若今年真到了这一步,城中百姓怎么可能买得起?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大高玄殿的张观主本就在观望粮价,自己与他定好了若是降到两百文一斗就用无尽藏的钱买一些。本来这几日粮价已经稳定一些,还以为粮价终于要恢复,谁知太子捷报传来之后,直接又涨了两成,已经快接近四百文了。 加上萧倩儿和薛岳都如此悲观……本来以有限的储备应对饥民,张观主他们就是买不起精米买陈米、碎米,或者干脆买回来再拿米去换成豆、粟、黍一类的粮食应付,但这些价格近来都随着米价水涨船高,真到了斗米千钱的时候,这些东西一样买不起! 李禅看了看已经回到位置上整理账目的萧倩儿,现在只能希望这些问题能随着这些账迎刃而解了。 李禅无奈摇头,知道现在不管再担忧也无济于事。他的目光又扫到了桌上萧倩儿的字条,他三两下将字条撕了。想了想,又铺开一张纸,给云黛写起回信来。 “见字如面,来信收悉,时疫营之事烦你详述,能省却不少弯路……粮价之事,前景难料,倘真到斗米千钱,则洛阳恐成炼狱,思之不寒而栗。”
第163章 柔情全在尺素间 李禅想了想继续写到:“至于举子言云家之事,此人亦算有见识,但执论如此,却是想的过于轻易草率了。既小看了云大都督,也看轻了朝廷。云家富贵无极,权势日隆,朝廷自有钳制之法,云大都督亦有盈亏之惧。若云家未亡,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朝廷自会令云家转镇、归朝,以防外戚边将久镇地方,此大夏祖宗家法;便朝廷优容,不收兵权,云大都督为自全,也会自请入朝,以安朝廷。何来云家今日不亡日后必为国贼的说法?” “其实此人言论你亦不必过于在意,朝廷典论定谳,论迹而不论心,岂有以莫须有之事而论罪的道理。倒是有一桩事情,春会之上,论辩在所难免,似此人论云家是否有罪,朝廷应否讨伐成德,他却转而去言云家日后如何,如此随意引申、偷梁换柱乃名家伎俩,虽不足取,但不得不知应对之法。本来我待有暇选一些思辨之题叫你练习,但眼下分身无术只得作罢。你只需记住一点,持论坚定,不可动摇,切不可因对方言辞而失措,更不应亦步亦趋,跟着对方的步调论辩。” “我回朝未久,政事繁多,且朝局如此,朝夕必争,未敢轻忽。不过云小姐叮嘱,小王也会铭记于心,饮食睡眠必不俭省……” “春会在即,你亦注意身体,莫太辛劳。” 李禅搁下竹管,又审视了一遍,轻轻吹干墨迹,这才折好封装,搁在一旁,叫门外的亲卫进来取走。 这一切都做完了李禅起身走到萧倩儿面前:“姐姐,账目看的如何了?” ——十二月初五—— 初五天不亮,云黛就早早起身,推开房门,只见红彤彤初日洒上院中的树梢,原本沉睡的一切都从寒冷的冬夜渐渐苏醒,变得温暖可亲起来,云黛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说道:“但愿我也能如这阳光一般照亮云家。” 吃完早饭,云黛换上一身粗麻白衣,牵上马向本次春会之地:通天寺而去。 举子穿白色粗布麻衣也算是科举的一大传统,文会中统一着装,好让主考官摒弃偏见,一视同仁,公平裁断。长此以往,人们就将未取得功名的学子叫做:白衣书生。 尽管已经尽可能做了充分的准备,可云黛骑在马上还是越来越忐忑:毕竟不是自小读书,这大半个月的突击到底有没有用总是有些没底。 云黛忍不住摸了摸怀中藏着的金册,现在在担心也没用,只好在心里繁复咀嚼着李禅这几日给她的信里的内容,临时抱抱佛脚也好。 自从十二月初二李禅离开,一直到十二月初五文会之前,李禅果然都没有再回遇真宫,云黛在剩下的几日里虽然日日会想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休息,有没有好好吃饭,头还疼吗?但到底这腔小女儿的 相思也没化作闺怨诗。 这可不是她不用功,李禅日日与她通信,初三后每天会送来三四封,搞得云黛都有些纳闷,明明有时间写那么多信怎么就没空回来呢?这些信里除却讨论防治疫病的细节,两人还在信中模拟春会问对,以及即兴命题作诗。 常常是郑楚带着信过来,站在一旁限时叫云黛根据题目写好内容回复,弄得云黛气得牙痒痒:人不回来,就靠着信都能折磨自己、压着自己好好学习!我看他根本不是什么吴王,是个逼着人刻苦学习的阎罗王! 更可气的是李禅论辩机巧之能可说是鬼斧神工,每次云黛想破脑袋觉得已经算无遗策,总能被李禅轻轻巧巧就找到漏洞,最后引经据典、旁征博引驳得体无完肤。 因着这个李禅后三日没再问行卷之事,云黛也就没再多写那些自己深恶痛绝的“闺怨诗”。 云黛闺中幽怨不假,但是怨的却不是夫君离散,而是恼他日日催命似的监督自己学习用功。似云黛这等满心咒骂“日日逼我读书苦,李禅是个王八蛋”的“闺怨”,是无论如何写不成礼部尚书赏识的闺怨诗了。 昨天晚上最后一封信中,李禅没有再给自己出什么诗题,也没有要求根据什么思辨论证,而是仔仔细细的要求云黛放松心态,切勿紧张,若是春会上真的遇到不会的题目也不须紧张,大方告罪直述不知便可: “你骤得大名,又是双王俱保,这名声固然让你成为众人焦点,可是不知多少人也因此把你当成了眼中钉,加上《永昌奇案》的洛阳纸贵,此次文会肯定会有不少举子想借着杀你威风以博名声。但你亦不必太过紧张,毕竟在这些举子看来,你背靠雍王晋王,不会太过驳你的颜面。” “本想着能看你在文会一鸣惊人,可目下公务实在是太多,无暇脱身,我在公署亦盼你的好消息。” 云黛毕竟不是男子,扮成举子也不是为了考取功名。现在恩科之前、诸事未定,云黛以“云非墨”的身份出入文会,维持清议和朝野对成德和云家事情的关注,至于她文会表现究竟如何,是不是能一鸣惊人、技压群雄都只是捎带的而已,并不涉及根本。相比较这些虚名,隐藏好身份更要紧些。 原本李禅对与云黛“参加文会”的计划就是如此,可随着《永昌奇案》的横空出世,云黛双王俱保的名声加持,成德之事在洛阳早就尘嚣直上,舆论也是几乎一边倒的声讨王廷安,为云家不平,云非墨参不参加文会已无关大局。 可是经过前面这么久时间准备行卷,亲眼目睹了云黛的成长和天赋,李禅内心突然有一种好奇心,现在李禅要云黛去参加文会,已经与成德、云家无关,而是他想让这小丫头在文会中多与各色各样的举子交流碰撞,经历事情, 磨砺性情,说不定她能忽然开窍,再上一层楼。而且多见识不同的人和事,她这一身炮仗脾气说不定也能有所收敛,对于她也是一种难得的成长。 最后,李禅又在信的后面拟了几首诗,让她背熟。这几首都是文词优美格律工整的,无论什么题目都能套用。 从遇真宫去通天寺必得经过建春门,云黛来到建春门前时,恰好看到薛岳等人在门口说话,云黛见状连忙下马与几人寒暄。 薛岳也没想到会在此处就遇到云黛,正好将已经装裱好的行卷交给自己这个云兄弟,他注意到这位云贤弟面色不好:“怎么了?” 云黛有些不好意思,可也没有遮掩,薛岳和杨安然、房准都帮自己改过策论,自己什么斤两他们最清楚不过:“等会就是春会,实在是紧张的不行。” “云贤弟才华出众,名动洛阳,区区春会有何足挂齿?”杨安然笑嘻嘻的打趣云非墨。他和房准已经是守选的官员,并非一般举子,过来参加春会只是为了多在达官显贵面前露脸,以求晋身的机会,不过这种事情本就希望渺茫,他们二人过来也就是例行公事,并不报什么希望,这样一来心态就轻松得多。 “杨兄就不要打趣我了,我这点货色你们还不清楚么?也就是仗着点小聪明,要真是考校真才实学,我可就露馅了!” 见云非墨直曝己短,杨安然和房准也是有些自愧不如,读书人最好颜面,直承己非,自曝其短可不是谁都做得到的。房准笑道:“就冲云贤弟这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气度,就远比一般的读书人强不知多少!再说了,云贤弟的行卷策论铿锵,诗文瑰丽,有哪一点不如旁人了?这不算真才实学又是什么?” 杨安然也笑道:“若真是那些艰难晦涩的典故考据来难为人,又有什么光荣的?” 杨安然与房准含笑对视一眼:“正是这个道理,夫子有云:辞,达意而已。过分追求那些晦涩的东西就是一病。云贤弟不擅此道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薛岳安慰道:“云贤弟放宽心,你担心的是谢祎之辈会借故在春会上为难吧?这个谢祎之前的种种行径愚兄都看在眼里,这回我特意叫上杨兄与房兄就是在这些时候为你解围的。” 云黛更是千恩万谢。 薛岳大咧咧拍了云非墨一把:“嗨,这要你谢什么!文会只是头一仗,我还等着你金榜题名呢!”
第164章 文会来了 几人于是结伴而行,出建春门沿着洛水向东往通天寺而去。 其实通天寺举办春会也是惯例了。 按照大夏不成文的风俗,投卷文会也是有规矩的,投卷给私人之前先要准备投递到礼部衙门的“省卷”,然后才可以按照自己的情况选择行卷的对象;而所有有关科考的文会都必须在礼部尚书的文会举办之后才可以开始。所以礼部尚书的文会往往是规模最大也是最重要的文会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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