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延眸光越来越暗,已知方才殿中脉象不对。 胡顺屏退了所有人。 甬道中,云知行嗓音带着一丝惧怕:“草民治不好皇后娘娘的病,可不敢,不敢欺君。” 他说,皇后娘娘没有体寒,殿中之药,乃民间女子事后避孕所用。 戚延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紧盯云知行。 云知行更惧皇权威压,他毕竟只是一介布衣,要说对待病人一视同仁有时候是做不到的。能给皇宫里的贵人把脉,生死富贵一念之间。方才进殿中他便已闻到那药香不对了,是瞒是报,都进退两难。 戚延黑眸一片森寒冷戾:“你把脉不过片刻,只诊了一只手,那药你都未曾看过。” “可草民跟着老爹行医三十多年了,不会闻错,也不敢诊错。若皇上不信,可以将开那药的太医,或药渣找来问别的太医,看是不是如草民方才所说的那些药材一样。”云知行不停擦着汗。 入秋的天气本该秋高气爽,戚延却只觉心脏处一片森寒的凉意。 他不解。 他不明白。 温夏到底知道那是避子汤还是不知道? 是她自己要喝的,还是后宫里有人害她? 猩红双目之中,浮现起她方才慌张咳嗽之态。 戚延死死转着手中扳指,沉喝:“把宋太医带到乾章宫。” 他已疾步朝凤翊宫行去。 …… 庭院中守着规规矩矩的宫人,打着十二分精神,只因方才戚延突然的出现吓到了温夏。 戚延走后,虞遥才道:“你方才为何很紧张的模样?那郎中也有几分奇怪,他看着不太稳重,皇上是不是被谁骗了?” 温夏仍久久说不出话来,心中惴惴不安。 “夏夏,你也要瞒着我吗?” “我不愿瞒着虞姐姐,只是此事你不知道最好。”温夏还是难安,紧紧搅着绣帕。 白蔻道:“娘娘,奴婢看那民间郎中没有神医的态度,还说就按太医的方子来。可见此人不过是混进皇宫的江湖混混,料想着来拿赏赐的,皇上身边不挺多这样的人。” 温夏仍是担忧,若那郎中是混混,大可开出方子来博戚延的打赏。可他没有。 白蔻也知她所想:“娘娘应该无需担心,那郎中一身粗衣,可见家境底子,第一次得见天威,畏惧是自然的。” “你们主仆把我绕迷糊了。”虞遥上前握住温夏的手:“夏夏,难道你不是体寒?皇上独宠你这么久,你一直不曾有孕,难道你方才喝的是避子汤?” 温夏凝望虞遥担忧的眼神,点了点头。 虞遥紧握着她的手,目中不忍,自然是站在她这边。 “那现下如何?你得做好打算。” “我知,若那郎中瞧出我欺君了,我……”温夏一时语噎,竟不知戚延对她的情分能有几分用处。 她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要责怪自己呢,一切源头在戚延呀。她苦笑:“我不想给他怀皇嗣。” “我不想生下他的孩儿,至少我现在不愿意。” 虞遥叹了口气:“不愿就再等等,但你得哄着他,别让他知晓。” 温夏唇边的笑意更苦涩了:“是啊,你们都说我得哄着他,我一直在哄他啊。” “哄得我都觉得,自己可以跟他相安无事地过余生。” …… 偏殿窗下一隅,光影黯淡处,挺拔修长的身影一动不动。 戚延的轻功向来好,潜入自如,不会被人发现。 可这空寂的偏殿里,屏风外的交谈声实在太过清晰。 清晰到所有语言都似一把长剑,比武士的锋利,比剑客的无情,刺在他心口,狠狠的。 流不了血的伤口,竟比流血的伤口还要磨人。 他僵硬地立在这团暗影中,阳光自窗柩洒下,一束束光落不到他宽肩上。 他愤怒,他难受,甚至明明应该暴戾到冲出去质问温夏才对。 可双腿却似灌铅,挪动不了分毫。 殿外,她的嗓音一贯低柔清甜,连吩咐宫人的声音也是甜软的,可这一刻戚延没觉得它们带着温度。 她说,去煮一壶乳茶,再做一些糕点,送去乾章宫探探。 戚延喉结滑动,暗影当中,他的眼眸也似一望无际的沉夜。骨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他死死捏着手上的玉扳指。 所以他爱喝的乳茶,原来都不是她亲手做的么。 她说,她不愿生下他的孩儿。 他不明白啊。 他明明已经对她这么好。
第44章 好像每次这般窥见别人时, 总是戚延不会愉快的时刻。 他这样窥见太后与温立璋时,他在难受在发怒。 而现在这样窥见温夏, 他觉得心口被比武的剑士扎了一刀。 他不明白。 那天,冬季沁凉的夜色,她的薄纱长裙迤逦一地,凝望着他说,可我是您的妻。 她睫羽颤抖,香腮酡红,含情凝睇的杏眼无声应允着。 戚延不知是如何回到乾章宫的。 回去时, 殿门紧闭,徐华君与他的御用太医林柏珅都跪在殿中。 林柏珅已查实那些药渣都是避孕的药材。 而徐华君终是如实招认,从初次侍寝起, 皇后便已在喝此药。 …… 在凤翊宫里忐忑等待的温夏终于等到白蔻去送糕点回来。 白蔻道:“奴婢没有见到皇上,宫人说皇上外出了, 奴婢将乳茶与糕点留在了清晏殿。娘娘别担心,若皇上身边那江湖郎中真查出个所以然来, 皇上兴许早就动怒了。他没来,自然是不知晓的。” 温夏心中仍有些担忧,送走了虞遥,她倚在美人榻上,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香砂打听回消息,说皇上终于回清晏殿了, 她远远见着, 皇上如常在召见大臣, 该是什么都未察觉。 温夏终于放下心来, 提心吊胆了半日,昨夜又没怎么睡好, 便靠在美人榻上睡去。 再醒来已是夜里,白蔻道胡顺来传过旨,戚延要她今夜在乾章宫歇息。 睡意惺忪,温夏仍有些迷惘,思绪慢慢地明晰,总算是轻轻弯了弯唇,看来白日里是虚惊一场。 沐浴罢,她发间斜簪一朵粉瓣芙蕖,冰肌莹彻,粉光若腻。 温夏方踏入乾章宫,便已闻见笛声。 戚延之前说要学笛,倒还真没荒废,这大半年学下来,笛音已越发娴熟,运气绵长,曲子空灵中竟也吹出一点落寞孤孑之境。 温夏款步行到他身前。 戚延安静望着她,面色不辨喜怒,只一双眼深不可测。 想起白日,温夏莫名有些忐忑,但他显然是不知道她那小秘密的,逐渐稳下心来。 桌上有戚延爱喝的碧螺春,温夏未打扰他吹笛,款步行去为自己斟了一杯。 她如今是不愿为他生儿育女,可这辈子就是这般了,若他今后能一直这般善待她与温家,再观察两年,也让她把从前那些委屈放两年,也许那个时候,她是愿意停了这避子汤的吧。 曲调孤孑的笛音停了,温夏回过头,戚延挺拔身躯已立在她身前,宽肩卓立,居高临下。 温夏微微仰起脸,正要说一句他的笛声好听,已被他长臂横抱着走向龙床。 纤白手指微微抓紧他玄衫,即便已经不是第一回侍寝了,温夏也仍会在他黑眸注视下脸颊发烫。 后背靠上柔软的龙床,戚延取下她发间花簪。 粉色的芙蕖娇而不媚,戚延握在指尖,用花瓣抚过她眉眼,鼻尖,红唇…… 他今夜倒是话少,只一双凤目漆黑如不见边际的暗夜,把花送到她唇边,竟要她咬住花杆。 温夏双颊酡红,盛纳着他的狂野。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如第一次侍寝时的疼,染着樱粉蔻丹的指甲颤颤地陷进戚延手臂皮肉中。 温夏连嗓音都发着颤,低软的声音忍着疼:“阿延哥哥,我有点不舒服……” 戚延让她缓了片刻,也只是这片刻。 寝殿之外,白蔻与香砂都因白日的事担心主子,候在殿外廊道上,未听见殿内动静,终是放下心,被御前宫女领去耳房歇息。 胡顺领着宫人跪候在廊道中,眉间很是担忧,十分清楚白日里帝王浑身的杀气。白日审完徐华君,戚延便去奉先殿练剑了,一直练到暮色降临。 剑光寒冽,全是冰冷的萧杀之气,即便胡顺只是远远候着,也感到浑身的惧意。 帝王的寝宫是很隔音的,可纵算如此,殿中终于还是传来响动。 似瓷器碎裂之音,重物倒塌之声,也有年轻美丽的皇后脆弱的哭叫声。 胡顺挥手示意宫人退后些,这哭叫让人不忍,可想起白日帝王浑身的杀意,也终不敢逾越,深深伏下头去。 寝宫之中,温夏跪过的长桌上,茶叶与水渍溅了一案,瓷器也碎裂在地。 她几度失控,眼尾湮着哭过的湿红,宛如濒死。 戚延手臂青筋暴起,横抱她回到龙床,她忙要往里面躲,才跪爬几步便被他扣住脚踝拽回…… 整整一夜,温夏几乎没有合过眼,直到天亮时才终于被他放过。 戚延宽肩卓立,站在殿中伸展双臂,任宫女穿戴龙袍。 透着朦胧的帐幔,温夏想骂他几句,想责问为什么这般不知节制,这般粗鲁。他昨夜好像没有说过几句话,她恍恍惚惚,好像觉得哪里不对,然而红唇干渴,浑身无力,她颤颤搭下眼睫便沉沉地睡去了。 再次醒来,窗外竟已是漆黑的夜色,她竟然睡了一个白日。 温夏疲软地坐起身,双腿打颤,腰肢无力。白蔻与香砂忙来服侍她,见着她浑身伤痕累累,又是惊讶又是心疼。 “皇上怎这般对待娘娘!他也太不知心疼娘娘了!”香砂忍不住埋怨道。 白蔻也红了眼眶:“娘娘疼么?”那白皙腕间有温夏挣扎时磕到桌角的淤红。 温夏嗓音嘶哑,连话都不想再说,用眼神示意她们扶她去沐浴。 换好新的衣裙后,戚延却回来了,要她一起用膳。 他深眸落在她脖颈间的一团红印上,手指碰来,温夏偏头避开,不愿他碰。 她眼眶慢慢地红了,又生气又委屈,可嗓音也疼得很,不愿开口跟他说话。 这顿饭她并不愿吃,可腹中饥饿,还是安静地喝下一盏燕窝,吃了些菜。 戚延把奶汁鲍片夹到她碗碟中,又夹一些他亲自剃过刺的鱼,温夏无声凝望他一眼,只道已经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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