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银箸,接过香砂端来的盐水抬袖漱口,便起身道:“臣妾回凤翊宫了。” 戚延嗓音不见波澜:“今夜你歇在此处。” 温夏刚要开口,戚延已抬手示意宫人退下,胡顺来遣走所有宫人,也包括不愿离去的白蔻与香砂。 殿中寂静,戚延慢斯条理用手帕擦拭薄唇,亲自挤了牙膏去漱口,回眸时,他黑眸如昨夜的深不可测,一张脸不见帝王的喜怒。 “你累了先去寝宫,朕去沐浴。” 温夏憋屈得慌,径直走向殿门,却发现宫人已从外锁上了门,她根本行不出去。 戚延沐浴回来,披着玄色寝衣,笔直双腿走向她时,她心间升起无尽的惧意。 他俯下宽阔身躯,密不透风的吻铺天盖地袭下,温夏折了腰,被迫任由他步步侵略。 人身体的极限是什么,温夏不知道。 她只觉得四肢百骸似被戚延拆着,她的哭泣换来他的心软。除了温柔了几分,他并没有放过她。 一直到翌日天明,温夏一动不动躺在龙床上,搭在衾被外的手臂原本娇嫩白皙,如今早已伤迹斑驳。 她红唇颤颤地半张着,皓齿白皙,瞳孔涣散,发丝凌乱贴着脸颊。 望着帐外已被宫女们穿戴好的戚延,温夏撑起身紧望他。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睫颤动。 戚延回眸迎上她视线,他的长眸深不可测,骨节分明的手指挽起龙袍袖摆走向她。 温夏眼眶湿热,刚想开口时,香砂一声“娘娘”传入殿中,端着汤药从屏风外走来。 “娘娘,徐太医送来的药,您快趁热喝了吧。” 是了,这避子汤在两日内有效,过了两日便无效了。 温夏接过药大口饮下,可入喉的滋味忽然与从前不同。 她猛地停下,喘着气望着戚延。 戚延深眸依旧波澜不惊,手抚着她头发:“喝了这安神汤,早日怀上皇嗣,夜里也不用再受这些罪。” 手中的碗噗通一声碎裂在地上,药汁溅了一地。 温夏颤抖着双唇:“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他还是知道了。 他都请了大夫来给她把脉,怎么能不知道,是她太没有判断的能力,太相信他的宠爱。 眼泪一瞬间掉下,戚延来擦她的眼泪,温夏打掉他的手。 “你别碰我!” “你凭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强迫我?”温夏哽咽出声,不再是如往日细细碎碎的低泣,她的哭声失控一般,让人听见也会跟着触动。 戚延把手帕递给她。 温夏紧紧拥着衾被,纤细手臂上全是他留下的红痕。 她哭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还可以这样对我……” 她的哭声让戚延猩红了双眼。 他明明应该冷漠地看她,但对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却做不到冷心冷情。 “朕如何对你的?温夏,朕给你温家恩宠,扶持你长兄为相,未治你三兄罪责。朕宠幸你一人,给你皇后之位无上的尊荣。朕拿大盛五年的税收为你买下半个瓦底的翡翠山。” “你问朕凭什么,不该是你回答朕凭什么?” 戚延红了双眸,他英隽面容只有帝王的冷厉,可他只是不会表现难过而已。从小到大,他每逢不开心了,每逢难过了,除了去找父皇,都只会拿一身叛逆,一身暴戾来表达他的难过。 而对温夏,他不愿他的暴戾伤到她。 紧紧捏着手上扳指,戚延嗓音暗哑:“你凭什么不愿为朕生儿育女?即便朕从前是伤你了,可朕向你道过歉了。” “为了给你赔罪,虞遥朕放了,还赐封了公主。李淑妃只是在宴上多看了你兄长一眼,你紧张担忧,朕虽不信温斯立敢跟后妃有染,但朕不介意,朕答应你放李淑妃出宫。” “朕去比剑带着你,朕得了宝贝都给你。这八个月,母后私下两次去温立璋住过的旧宅,你不知道,但别以为朕不知道。为了你,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与她争吵。” “温夏,换朕问你,你凭什么?” 人在哭泣时,原来也是会因为疼痛因为哭泣而喘不上气。 温夏死死抓着衾被,连续两夜不休不止的侍寝与这哭泣,她眩晕无力,呼吸不了空气,许久才缓下窒息的感觉。 她眼眶通红,白皙的面颊布满了泪痕,干渴的唇竟是被眼泪在滋润着。 她深深望着这样的戚延,无力地笑了。 他怎么能这么毫无廉耻地问她凭什么? 难道不该是她问他凭什么吗。 他凭什么要这样逼迫她。 凭什么可以因为太后与父亲迁怒她。 凭什么可以觉得他道歉了她就该原谅了。 凭什么,永远都是他立于强者的高位,永远都是她去低头。 凭什么? 戚延已起身背过身去,只留下冷漠的命令:“朕一日没让你走,你就住在乾章宫一日。” 玄衫身影隐入屏风,富丽堂皇的寝宫只有温夏一人,香砂与御前宫女早已不知何时消失的。 温夏死死攥着衾被,埋在枕中嚎啕大哭。 她还以为他如今对她好了,对温家与太后好了,她有恩宠了。 她还以为再过两年她就愿意停了那避子汤,为他绵延子嗣,安安稳稳地与他度过余生。 她还以为一切都可以这么简单。 她恨戚延了。 这一刻,她恨他了。 比大婚之日,被他丢下独自一人完成婚礼时恨。 比封后大典上,她一人独自受封时恨。 比被赶去青州时,只能靠看着娘亲与哥哥们的信一个人过春节时恨。 …… 屏风之外,玄色的身影并没有消失。 戚延僵立着,温夏的恸哭声比武士的剑还锋利,刻在他心口处,竟窒息的痛。 他行上前想伸手去安抚她,帐中人埋在枕中,单薄肩上皆是他留下的红痕。 他僵硬地收回手,忽然无比懊恼这两日里如此欺负她。 他明明不是要逼她怀上子嗣的,他曾研究过几个早死的太妃,他们都是过早生育落了病根。他并不是想要温夏现在就为他生儿育女,最开始知晓她体寒时,他只是想要她先调养出一个好身体。 可她不该骗他,在得知她骗他时,听到她说那句不愿为他生育时,他多痛苦,多愤怒。 脚步僵硬地停在原地,她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了,断断续续,压抑着哽咽。 戚延猩红着眼眶,僵硬地松开紧捏的扳指,无声离开了寝宫。
第45章 戚延一整日没有再回乾章宫, 都在清晏殿处理政务。 他的脾气忽然异于往常的暴戾,狠狠把奏疏扔在臣子身上, 对一个小失误,他竟震怒得似要抄了别人满门。 直到胡顺颤颤巍巍来禀报,说皇后没有下过床,蜷在衾被中也未入睡,似在发呆。 戚延不停转着手上扳指,心间像海域翻滚的惊涛骇浪,可紧绷薄唇, 终未置一言。 直到傍晚,胡顺来禀,皇后已经肯吃东西了。 眸底阴云终于隐去, 戚延有些如释重负。 回到寝宫时,殿中已熄了灯, 但他离得很近,能听到温夏的呼吸声, 知道她并未睡着。 戚延没有近前,无声地站了许久,听她的呼吸,闻着殿中她身上清浅的玉兰花香,最后隐入了漆黑夜色中。 他今夜歇在了东宫,上一次来东宫, 还是陪温夏去宫外看完杏花后, 他独自回到东宫, 在庭院中的杏树下坐了片刻。 夜色寂静, 深秋里露重潮湿,戚延停在一棵桃树前。 温夏从前种植的桃树早在她九岁离宫那年, 就被他下令铲掉了。 那天回到这里,他觉得过意不去,命陈澜去寻棵桃树重新给种上。 可不知是季节不对还是树情不好,连着种了两棵都没种活。所以戚延也未对温夏提过这件事,只想等下一回重新种好了再带她来。 夜色之下,眼前的桃树足有两人高,是上个月第三次重新种植的,如今已有一点枝繁叶茂的样子,这一回该是可以种活了。他原本想瞒着,等到明年春日再带温夏过来,看粉色桃花开满枝头。 他在翌日夜里才回到乾章宫。 殿中亮着一盏宫灯,烛光昏黄,温夏侧卧在龙床上,腰肢纤细,曲线玲珑,任一头乌发凌乱散着。 宫女说,她今日在殿中的窗下站过,望着外头许久,只问了她的宫女在何处,别的都未再开过口。 戚延行到龙床前,温夏侧过身来。 她的脸色有些倦白,往昔饱满娇润的红唇竟干裂起皮,眼尾湿红,整个人脆弱得似轻轻碰一下便会破碎。 戚延忽然十分懊悔,紧捏着手上扳指,即便他面色波澜不惊,可一双眼已经在向她低头了。他想,她示个弱,说她也愿意好好待他,不再是打发宫女去煮个乳茶那般随便,这一切就都可以过去了。 温夏却只是安静地凝望他一眼,移开目光,闭上了眼。 戚延僵硬地松开手掌,转身去拿了一瓶唇脂,回到床沿,为她抹在红唇上。 温夏睫羽颤动,睁开眼:“我要回我的宫里。” 眼泪顺着她湿红眼尾滑下来。 戚延望着这张脆弱的娇靥许久,终是准许了。 他今夜也歇在了凤翊宫。 温夏始终一言不发,背对着他入睡。 戚延未再碰她,只愿她能自己想清楚。 他翌日一早便起来去上朝了,临走时倒是与她说:“北州郡守贪墨,朕派了你兄长前去查案,他明日启程,朕命他可以入宫来与你道个别。” 北州是燕国割让的那两座城池,戚延合并一邦,更名为北州。新城并入大盛,戚延拨过重金整顿,奈何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库银用尽,还未见一点成效。之前去查案的官员都铩羽而归,温夏是知道的。而温斯立生长在北地,温家在北地势强,派温斯立去查案确实无可指摘。 戚延走后,温夏僵硬地起身,望着熟悉的宫殿,明明不再在乾章宫那尊贵的牢笼了,她却明白,不过是换了另一个牢笼罢了。 她的身体状态恢复得尚可,可整个人仍没有生机。 这两天,温夏在安静的乾章宫里想,她实在做不到再虚情假意了,连假装去哄他她都做不到了。 白蔻与香砂关心地询问着她这两日的状况,担忧道:“娘娘,如今可怎么办?” 怎么办? 她只知道她不愿再见戚延,如果可以,她宁愿回到青州行宫去,宁愿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宠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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