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漪从未见过这个阵仗,心里愈发的惴惴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期一抬眼,只见隔绝在众人之外的李冀此时正在一旁静静伫立,与那些鸠里族人对世都的拥护不同,他在这一触即发的混乱中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竟有些反常,一张脸面无表情,那并非沉着冷静,而更像是漠然冷酷。 这似乎不合常理,可还没等她想明白,耳边只听”噌”的一声,那分明是刀剑出鞘的声音,随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来。 下一秒,南漪似乎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推开,她踉跄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撞到石墙才顿住身形,再一抬眼,只见湛冲与那些鸠里人已然缠斗起来,只是猛虎难挡群狼,很快他便被那些鸠里人反剪住双臂,有一壮汉举着弯刀抵在他的脖颈上! 世都冷笑着,“今儿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敬酒不吃吃罚酒。” 湛冲此时被人拿住要害,半分动弹不得,他遥遥望向李冀,并未开口说一字,只是默然看着他。 南漪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却被另一个鸠里族人举刀喝住了。 这时凉人似乎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出刀剑对峙。 李冀拨开众人上前,此时才有了一丝活人气息,只听他声色俱厉道,“鸠里可是要背盟叛主?” 目下这群鸠里人已绝了议和的心思,刀已出鞘再难收回,眼看这些凉人也根本没有要讲和的意思。 世都看看被手下人压制住的湛冲,又看看装了半天死人,此时才跳出来唱大戏的李冀,皱眉道,“你算哪根葱?滚!”说着就要带人闯出关楼。 “且慢!” 李冀横刀阻了世都的退路,他身后的兵卒一字排开,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又听他道,“今日王上怕是回不去了。” 世都冷哼一声,神态恣意道,“莫不是吓傻了,你家主子还在我手上呢!” 南漪本以为李冀投鼠忌器,总要放掉鸠里诸人,不想他神情冷寂,一动不动杵在那,“鸠里如今已然成了南疆沉疴,吾皇有命,此番必取你首级,诸事……不得有碍。” 此话一出,几乎震惊在场所有人。 世都神情已不复方才那般,倏然凝重起来,凉人不守议和的规矩,摆明要使下三滥的手段,后退一步,一把接过手下人的弯刀,又在湛冲咽喉处紧了紧,只盯着李冀一人,沉声道,“你可知你方才说了什么?” 直到这一刻,李冀也不敢直视那个人的眼睛,只冷冷看着世都,手上的横刀却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第45章 负我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原来湛冲已然成了弃子,这李冀分明早就另有所谋,而这一切的背后主使难道是上凉皇帝?或另有其人? 世都松了手中弯刀,转头指向李冀,“我平生最恨背主求荣之人。” 世都微微偏了下头,身后一个鸠里人口中打起了呼哨,不过片刻,关楼之外传来马踏声响,随即越来越多的呼哨声与之回应附和。 众人侧首望去,只见关外不远处,两方的人马都已集结静待,纷纷拔刃张弩,只等各自首领的一声令下,便可冲上去大杀四方。 南漪手心已被汗水浸湿,远远望去,鸠里的人马远少于凉军,如今这境况,不论哪方获胜,恐怕都不可能让湛冲再活下去,他这是已然走到了死劫。忽然又想起他身上的蛊毒,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已腹背受敌。 李冀收回视线,长舒一口气,一切都将在今日尘埃落定,他知道亓官押着大军还身在遂宁,鞭长莫及,此番前来的皆是他的人马,鸠里人并不是他这回的目标,他的靶子,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人。 “难得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世都忽然朗笑出声。 这笑声实在突兀,众人皆不明,只见世都收回指着李冀的刀,手上略一颠倒,手指卡住刀刃,却将刀柄递给了身后之人,身后那人原本被反剪住的臂膀,竟不知何时已被松开了。 湛冲拨开递过来的弯刀,略往前走了一小步。 李冀大骇,虽还不明白鸠里人为何会将他放了,却知道此时多说无益,一抬手,身后人见了,随即放出鸣镝,城外瞬间响起两方的呼杀之声。 “将军!将军你看!” 放鸣镝的凉军兵卒忽然高喊,指着城下,李冀顺势望去,视野里竟出现了第三拨人马,看铠甲装扮亦是凉军,只是这些人臂膀上均系着红巾,人数众多,远远超过自己的人马。 李冀目眦尽裂,不敢置信的急奔向城楼边沿,只见那些红巾军为首一人高坐马上,看不清来人面目,可那人兜鍪上的降蓝缨子扬扬荡在风中,不是亓官还能是谁! 原本要向鸠里人冲杀去的凉军被这波自己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几炷香的功夫,便被红巾凉军屠戮殆尽了。 当最后一人被放倒,方才喧闹的厮杀之声瞬间归于沉寂,山风拂过热血,每个活人的鼻息间,都满是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 李冀手握长刀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他的探子明明说…… 城上的人此时正诡异的对峙,那些鸠里人甚至连同硕轲世都站在湛冲身后,好像他们才是他的人,而自己,早已没有退路了。 那个沉默许久的人终于开了口,那声音淡淡的,却有种不易察觉的萧瑟,“子由负我。” 他从来没有和自己这样说过话,李冀重新举起长剑,直指湛冲的面,咬牙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动手吧。” 湛冲缓步走上前来,看着他慢声道,“我知道你心有怨怼,如今我再说什么,恐怕你也不会相信,既然如此,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说着,回头看了眼世都等人,又继续对李冀说道,“今日是你我二人之事,与旁人无干,若你有本事在这儿杀了我,就可以全身而退,我保证没人会为难你。” 话音未落,李冀那泛着冷光的长刀就已直直朝湛冲的天灵劈去! 第46章 搏杀 日光曝照在那刀刃上,落下去的某一瞬间,芒光打在南漪的眼睛上,她下意识闭了闭眼,硬生生把涌到喉头的尖叫声吞了下去。 空手对白刃,李冀拼的就是个先势夺人,刀刀只向湛冲的要害砍去,因为知道自己已毫无退路,便只搏个你死我活! 却见湛冲半天只守不攻,辗转腾挪,推挡避让,两人分明一步之遥,可就是触不到他分毫,不由得渐渐心浮气躁起来,气息也越来越纷乱,手上那钢刀竟越发重,始觉吃力,再一刀扑杀砍过去,他原本以为湛冲还会侧身避开,不妨他这回竟直直迎上来,骇然一惊,还未看清他动作,就觉手腕内关神门两处剧痛,瞬间失力,手中长刀已然脱手,几乎同时,手腕一凉,再想使力时才发觉手筋已被割断,速度之快,竟未觉着疼,只是头皮倏地发麻,动作就越来越迟钝。 南漪第一次见他与人肉搏,一开始见他只是躲闪避让,可转眼不过片刻功夫,竟夺了对方的刀,还未待看清,那李冀就已被他先后削断了四肢筋脉,便如一尾落在旱地的游鱼,躺在那里急喘。 李冀躺在地上,深知自己大限已到,看着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那个人,忽然心里平静下来,蓦然笑了,“殿下可否让我死个明白,你是何时发现的?” 湛冲垂目看着他,听他这样问,似乎想了下,才道,“去岁金策军运往甘州大营的粮草被劫,我被圣人申斥,那时我就知道自己身边人出了问题,路线只有你们几个知道,后来我借机把你们召集到一处,故意告诉你们粮草已被夺回,其余的人都松了口气,只有你似乎很平静,因为你已经知道那批粮草早已付之一炬,不可能被追回,那时我便开始怀疑你,当然之后还有诸多破绽,只能说当了鬼的,终究做不成人。” 李冀长叹了口气,启唇一笑,“不愧是殿下,技不如人,子由心服口服。” 湛冲抬首,见到亓官已领人上来将李冀的残余清理干净,微微仰头看了看天,只觉日光晃眼,眯起眼睛喃喃自语道,“庚辰年,相蛇刑太岁——”话音方落,只见他骤然蛮暴而起,擎高手中长刀,直直掼进李冀的颈项,力道之大,几乎令之枭首。 一瞬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有几滴飞溅到他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个气绝之人,低喃着,“六年前我在金沙谷救了你一命,今日……就当你又还给我了罢。” 待一切尘埃落定,南漪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脸上身上,喷溅到的血迹斑斑点点,那双眼睛无波无澜,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杀戮和背叛,某个瞬间,他似乎又变得陌生起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看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惊惧和防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摸了摸脸,指尖触到一股子湿粘,不由得皱起眉,向她伸手,“帕子。” 南漪抖着手掏出帕子递给他,见他覆在面上,极细致地擦着,随后又问她,“可还有?” 她已不太敢直视他,看都没看,胡乱摇了摇头,他便随手将那帕子扔了,一手拉过她,转身朝一直在向这头观望的世都走去。 待世都看清他手中拉着的那人,才松开皱起的眉头,意有所指笑道,“我方才还以为你转了性,要学那魏王爱龙阳呐!” 这从官身材瘦小,一水儿的柔美弱质,方才注意力没放在她身上,乍看还以为是个娈童,等看清了脸才发觉,这分明就是个女子,又见湛冲与之态度亲昵自然,便多少生出些好奇。 亓官命人将这里清理干净,又将关守换得了自己人来,并未上前,遥遥向湛冲行了一礼,便又带兵去了。 “请吧,燕王殿下。” 世都大笑着一把揽过湛冲肩头,冲他挤眉弄眼小声道,“是不是看不起我?到我那里还能短了你的女人?这还需你自己带?” 南漪无措地跟在他们身后,见前头二人勾肩搭背,热络非常,怎么也想不出,原本刚才两人还剑拔弩张,如何就成了老友叙旧? 他们仍乘来时的那辆马车,上车后,各自都沉默着。南漪还未从方才的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中走出,而他也似乎心不在焉,半晌无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他道,“怕吗?” 南漪下意识抬头看他,见他领子出锋上还沾着血迹,如何不怕呢?她的天地原只有青苑,那样小小的一方,她的困顿失落常常很清浅,从未这样直面过残忍杀戮,他们之间,本就隔着千山万水,天堑鸿沟。 那双水目中盈满着不知所措,似乎他的问题难以回答,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吓到她了,他原本可以不让她经历这一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希望她能看到自己常常要面对的这些,他的天地从来都不曾岁月无波,只有数不清的尔虞我诈,刀光斧影。 他问完这一句就开始后悔,伴随着沉默的,是愈发的懊恼,到最后,甚至希望听她说是的她就是怕了,如果是那样,那么这段时间渐渐失控的某种情绪便可以扼制,一切都将回到原点,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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