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曾经的印象,落下寥寥几笔。画出松枝朝阳,望东之鹤。 —— “叶小娘子。” 叶扶琉正在专心致志地比对两只仙鹤脑袋,比对半晌,感觉两只脑袋的方向都不太对,索性拿墨涂黑了,开始画第三只仙鹤脑袋。 身后突然传来的招呼入耳,令她落笔分了心,笔锋一歪,第三只仙鹤脑袋画成了个冬瓜。 “哎呀。”她懊恼地抖落着画样。纤长优雅的仙鹤脖颈上头,往东往西两只脑袋,中间夹个冬瓜,这成什么了? “魏郎君,我得重画整幅松鹤龟寿图了。”她仰着头冲木楼上喊,“好在冰鉴已经在用了。至于仙鹤脑袋怎么转,我再想想,晚上给你把图样子送过去?” 阳光映照在她的扬起的面庞上,小巧精致的鼻尖上点了一团墨,不知是手抹上的还是笔尖碰着了,鼻尖顶着墨的小娘子毫无察觉,还在跟他谈木板雕工。 “两个冰鉴太重,秦陇扛上木楼,把他给累趴了半宿,说没本事再扛下来了。等图样画好了,你过目觉得没问题,我叫木匠直接上你家木楼雕去?” 魏桓抬手指了下自己的鼻梁。 “这里。” “嗯?”叶扶琉一怔,随机明白过来,抬袖擦了擦自己的鼻尖。袖口沾染上淡淡一层墨色,她立刻扔了笔,转头就往内院跑去。 提着裙摆边跑边喊,“多谢告知啊魏三郎君!下午我就把图样送过去。” 魏桓道,“不必,我这里已画好了图样。叶小娘子带木匠过来即可。” “欸?”叶扶琉惊讶地一扭头,两边隔得太远,她只能看见魏郎君手里确实握着一副画卷,画卷上画了什么,再也看不清了。 大主顾自己把画样给画好了,还有这等好事? 她捂着鼻子喊,“稍等!我把脸洗了就上木楼看图样。” 魏桓无声地笑了下。 回转到长案侧,把图样放在案上,又细细地勾勒了几笔仙鹤尾羽的翎毛。 欲放下笔时,不知为何,想起来叶扶琉口口声声喊的 “魏三郎君”。 两家毕竟只是住得近的邻居,并非通家好友,家中又无长辈,彼此不通名讳。 他见面也只客客气气喊一句“叶小娘子”,只知她家中行四。 魏桓的目光落在画卷下方空白的落款处片刻,打开书案下方暗格,翻找出许久未动的一方私印。 蘸满朱红印泥,稳稳地按在落款处。 ——“桓”。 木楼梯响起沉重声响,魏大匆匆上来,甩着满手的鸽子毛儿叹气。 “外行人不做内行活计,养鸽子我真不在行。刚才开了鸽子笼第一次放飞,有几只不知为啥不肯出去,我拿手去抓,有只灰毛大鸽子扭头狠啄了我一口!郎君,叫魏二回来吧。他从前伺弄鸽子最在行了。” 魏桓不置可否,把印章收回暗格里,又取出重金买下的猫儿盆,放置在竹帘边。盛夏阳光映亮了猫儿盆的天青釉色。 魏大习惯了郎君的寡言,继续自个儿念叨。 “对了,祁家世子又来了。今天倒是老实,敲门送了拜帖,安安静静的在门外等。我说我训鸽子训到一半,腾不出手替他通传,他说等等无妨。郎君你瞧,人还在门外站着呢。” 可不是,魏家门外此刻乌泱泱围了一群人。锦衣华服的少年郎热得大汗淋漓,周围一群豪奴殷勤地擦汗打扇,看热闹的邻居们啧啧称奇。 魏桓纹丝不动听完,吩咐,“把人放进来,带去偏厅上茶。叫他们在偏厅里等。” “欸?”魏大惊奇问,“郎君要见祁世子了?祁世子送来的礼收不收?” “等下叶小娘子要过来看松鹤画样,总不能被人堵了门。” 魏桓淡淡道,“把祁世子领进来,在偏厅候着。等叶小娘子走了,再把人送出门。礼单不收。” 魏大琢磨了一下,回过味儿来。 嘿,把人领进来溜一圈再送出去,不至于堵门挡了邻居,最后还是不见啊。
第27章 叶扶琉在内院洗脸时, 听素秋提了一嘴,说隔壁的魏家表弟,啊不, 是江宁信国公府的小郎君又来了。这回收敛了嚣张气焰,大暑天在魏家门外罚站,一张白生生的脸热得通红, 瞧着有点可怜。 叶扶琉湿漉漉地从洗脸盆里抬起脸来, “他哪里可怜了,旁边不是还有一群伺候打扇的吗。现在人还在魏家门外?” 素秋出去查探门外动静, 回来诧异道,“人没影了。看热闹的邻居也都散了。应该是耐不住热走了罢。” 走了就好。 如果祁世子堵在魏家门外, 一出门撞个正着,她还得思量思量应对。 沈璃这次发难, 实在把她惹毛了。但沈璃之所以敢对她发难, 无非倚仗着一份通缉令的所谓“把柄”。 所谓的“把柄”背后倚仗的,无非是发布通缉令的国公世子祁棠, 是祁棠背后站着的信国公府势力。 叶扶琉不喜欢被人要挟。缉捕令说到底只是一张纸。 这张纸能发下江南各县镇, 也能收回去。关键还是在人身上。 她想来想去, 最直接的解决法子, 就是把发布缉捕令的祁世子给解决了。 原本祁棠远在江宁府,想把人解决了不太容易。但最近人不是自己跑来五口镇么? 祁棠是隔壁魏家的表弟。魏家是心狠手辣的山匪出身,不怵权贵,和祁家表亲关系冷淡。魏家郎君和自己的关系还不错。叶扶琉觉得其中大有可为之处。 稍微用些法子,借力打力,或许能轻轻松松化解祁世子这个大麻烦。 她思索着出了门。 一路通畅地进了魏家。 魏桓在木楼上等候多时。丝丝缕缕的凉气从两边冰鉴漏出, 木楼里不冷不热,暑气全无, 桌案上摆着早晨叶家送过来的冰甜瓜。 魏桓自己坐在榻上,把唯一的一把木椅让给了她。 叶扶琉拿过画样,仔细看过脑袋朝东、对朝阳展翅的仙鹤图样,“魏三郎君的主意极好,就这么雕刻。画样子我拿去给木匠看看。”捻着画纸边,人却不急着走。 魏桓更不急着送人走。 两人一个坐在榻边喝清茶,一个坐着木椅啃甜瓜,不知谁起的话头,开始漫无边际地闲聊。 叶扶琉道:“魏三郎君的工笔画技不俗,一看就是从前下大功夫学过的。” 魏桓不否认,“师长监督严厉,学画学了十年。” “嚯,严师出高徒。” “严师确实是严师,只可惜出的并非高徒。”魏桓笑了笑,不经意带过话题,“叶小娘子的画技同样不俗,也是从小拜师学的?” 叶扶琉摆摆手,“哪有正经开学堂的书画师父愿意收小娘子做徒弟?家里几个阿兄教的。” 魏桓对叶家人丁有印象。“听你说过,上头有三位兄长。” “对,三位阿兄。二兄对书画古籍涉猎得最广,不过论教我,还是三兄教得最多。” 魏桓抿了口茶。“听起来像是兄友弟恭,兄妹和睦的融融之家。” 叶扶琉笑得差点呛了甜瓜。 “平日里勉强算得上兄友弟恭、兄妹和睦,教起课来得改成另八个字:鸡飞狗跳,满地鸡毛。大兄二兄都埋怨三兄把我教坏了,三兄自己也觉得把我教坏了,还偷偷哭了几场来着。但我——” 她差点顺嘴瓢出了“师父”俩字,顿了顿,改口说,“我家长辈觉得我最行,这不,家族生意交到我手上了。” 她神采飞扬地说,魏桓捧着茶盏,安安静静地听。 木楼里的气氛松快,叶扶琉也随口问起魏家情况,“魏三郎君家里行三,上头可是还有两位阿兄?下面还有没有兄弟姊妹——” 魏大原本在旁边笑呵呵听着,脸色突然逐渐变了,阻拦道,“叶小娘子莫问了!” 叶扶琉不解地:“嗯?” 魏桓又抿了口茶,把茶盏往旁边一放, “家门无愧,何必遮遮掩掩。”对叶扶琉道,“家里两位兄长都故去了。父母早逝,下头无弟妹。” “啊……”叶扶琉轻轻吸了口气。这身世可真是孤煞啊。 父母兄长早逝,下头无弟妹,莫非是孑然一身无嫡亲?难怪毫无顾忌,直接投奔山头,做了大山匪…… “——但家中有个长姊。”魏桓话锋轻飘飘一转,“长姊育有独子,算是我的……唔,外甥罢。” 叶扶琉堵在喉咙口的闷气长长吐了出来。 还好还好。这世间还留下两个血缘至亲,不算太过孤煞伶仃。 如果魏家连半个嫡系血亲都不剩,天天来喊门的魏家表弟祁世子——岂不是魏三郎君最亲近的亲戚了?那她还真不好意思让魏家帮忙对付他自家的表弟。 但即便如此,听完魏郎君家中的丁口情况,叶扶琉乌黑剔透的眸子里还是带出三分震惊,七分同情。 长姊嫁人了,外甥不知多久能见一次,虽说是血缘至亲,还是聚少离多。 难怪魏三郎君性子冷清,不爱搭理外人。 是不是从小家里就冷清,无长辈照拂,无兄弟相伴,身边跟随的只有家仆,孤零零地长大…… 叶扶琉想想都感觉辛酸,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对魏桓说,“你真不容易。” 下句说,“来,吃口甜瓜,甜甜嘴。过去的事就留在过去吧,多看看眼前的甜瓜。”把切好的黄瓤大甜瓜往前推了推。 魏大:“……?” 听了叶家小娘子对郎君感慨而发的那句“你真不容易”,他伤感万分,眼角一颗豆大的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啊。 你一个小娘子,你怎么不哭,还有心思劝郎君吃甜瓜! 魏桓起初也没想到叶扶琉的劝慰如此的清新脱俗,盯着推到面前的大甜瓜,下一刻,弯了弯唇,无声地笑了。 起初还是无声地莞尔。 【过去的事留在过去,多看看眼前甜瓜】 魏桓失笑摇头。 眼前影影绰绰,是初入京城时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贵妇人们红着眼眶,拉住他的手,帕子真假难辨地掩住眼角。官员们神色复杂地打量他,看他这魏家剩下的最后一点血脉。 来来去去的陌生人拐弯抹角,言语刺探,反复提起往事,展露虚假的同情,试图挖出幼童在江南几年的点滴琐碎片段,事无大小都有人密报上去。 他平淡应对,不冷不热劝慰,仿佛孑然一身、背井离乡的,不是他自己,倒是对面哭红了眼的一堆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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