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扶琉身后,素秋和秦陇两个跟随着在魏家转悠,心里同时犯嘀咕。 卖宅子搬家,魏家把宅子买下,原本极好的一桩买卖——怎么突然就要拆人家柱子了? 好好一座木楼, 两根支撑大柱拆走,木楼肯定得塌。 素秋轻声问, “方才在魏家签契,怎地回来就提起拆木楼大柱的事?” 叶扶琉:“我只说要搬走,可没说要拆他家木柱。是三郎自己说,‘无论叶家人来取什么,任取便是。’我便过来魏家转转,看有什么可取的。” 秦陇心里也犯嘀咕。 “那俩木柱可重的很。只我一个搬,不成不成!” “不是还有魏大魏二帮手么。”叶扶琉轻飘飘道,在身后魏大的瞪视里,当先走出魏家门槛。 俯仰——闲忧—— 叶家大宅里,叶羡春抱着楠木小匣,苦苦思索。 如果“俯仰、闲忧”四个密字定下,后头还有三个铜环,每环上刻四个字,一个个试过去,不过是六十四种可能。叶扶琉开锁的技艺是他手把手教的,但密字锁的锁头不比寻常,寻常的铁片撬不开,需要配铜匙。 这几日得空,他便在房里赶配铜匙。 俯仰,闲忧。 魏家祖父亲笔题写的木楼名“俯仰”。“俯仰”二字出自两汉陈思王的五言杂诗。“闲忧”二字出自其另一首五言诗。 最后三个密字铜环,每个铜环上刻四字,细考究来,字字出自陈思王曹子建的诗作。 【愿,为,南,风】 【高,上,无,极】 【顾,望,怀,愁】 “六十四种可能,除去明显言意不通的,比如说‘南极怀’,‘为无顾’,剩下约莫三十余种可能排列。其中寓意明显的又有十余种可能。”他喃喃自语,“要配铜匙,一种种地试……” 叶扶琉就在这时进屋。 “已经雇好两辆大车,停在门外。三兄这里可收拾好了?箱笼搬上车,我们夜里走。” 叶羡春连一个下午都不愿再多等,小楠木箱递给叶扶琉,“我这里无甚好收拾的。除了钱塘带来的包袱,桌上新打一半的铜钥匙,还有我那毛驴带走,其他的都留下。我们即刻便走。” 叶扶琉随手拨弄一下密字锁,七个铜环滴溜溜地转。 “还需等等。等入夜后。” “当真要从魏家扛走那两根楠木大柱?” 叶羡春惊劝,“贵重是贵重,实在太扎眼。我们一路拖着木材走,容易被人盯上哪。” 无论如何苦劝,叶扶琉只坚持说,“我们入夜了再走。” 叶家门外一字排开两辆大车。镇子上最大的太平车又被租来,四头大驴拉着长板车站在长街北尽头,骄傲昂首,恢恢高叫,气派十足。 旁边是一辆载人的大青驴车。不是乡郡常见的两边木挡板的制式,而是头顶加盖车篷,可以挡风遮雨的大驴车。 秦陇套好车,素秋抱来上好干草,挨个给五头大驴喂饱草料。 众多细软箱笼放在庭院,秦陇挨个搬出来往车上扔,边扔边和乡邻们打招呼: “今夜就要搬走了。” “对,宅子卖给隔壁魏家。”“卖了多少贯钱?这个我可不知道,得问主家。”“以后回不回?五口镇有船坞,当然会回来。我听主家亲口说的。” 乡邻们七嘴八舌感慨了半日,有细心的问起,“素秋娘子怎么不说话?” 旁边更为细心的王家娘子悄声道,“别多嘴,看素秋娘子连眼眶都红了。必然是临别前不舍乡邻。” 众人恍然大悟,“莫问了,莫问了。” 素秋抓把干草,接着弯腰姿势,挡住发红的眼眶。 她已经当面和魏家告了别。 毕竟只是住得近的乡邻。之前几句口角,激得急鲁性子发作,骑马载她一程,虽说有违男女大防,归根到底又不算什么大事。 就如秦陇说的:临别在即,把心结解开,不至于一直记挂在心里。以后回想起魏家,还是五口镇的好邻居。 魏大当面道声抱歉,她当面回了句无妨。魏大还要啰嗦,她低眉轻声道了句,“真的无妨。我虽然年纪未满双十,却已是嫁过一次的妇人,并非未嫁之身……不在意的。” “箱笼让一让,有大物件摆上来。素秋!”秦陇隔门扯了一嗓子,素秋从恍神中惊醒,把大车上的箱笼堆起,腾开空地。 秦陇从门里扛出两口薄长木匣,搁在太平车上,再拿茅草薄薄地覆盖一层。 “好了,上头还可以继续搁箱笼。” 素秋惊问,“柴房里的长木匣子也得带走?几块薄木料不值多少钱罢?” “别问我,主家刚刚吩咐下来的。”秦陇不甚在意道, “主家还说,趁下午去歇歇,免得晚上犯乏。我们半夜子时准点赶路,天亮前出江县。” 素秋:“……”这时间选的。知道是搬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偷家呢。 忙活了整个时辰,装载重物的太平车被箱笼塞得满满当当,另一辆载人的驴车也装满半车衣物细软。秦陇满意地盘算,他和叶郎君两个,一人驾一辆车,两位小娘子坐车,叶家人手虽少,用起来刚刚好! 一只小毛驴优哉游哉地晃来叶家门前,路过几只拉车大驴时,好奇地停步抬头。“恢——” 叶羡春从门里喜悦地迎出去,把布褡裢挂在驴背上,“这是我的驴。夜里我骑着它走。” 秦陇懵了。叶郎君骑毛驴,谁来驾车? 叶扶琉就在这时从门里招呼,“素秋快来帮手,这边还有个大箱。” 素秋快步过去,两人合力把大木箱从地上抬起,素秋掂了掂分量,“瞧着大,怎么不重。” “里头是空的。”叶扶琉边往外搬边说,“魏家允诺说今晚门户敞开,随便我们拿取。这箱笼晚上带去魏家。” 素秋一怔,打量起眼前的木箱。 魏家的两根金丝楠木大柱高达一丈,手臂合抱粗细。这箱笼四尺宽,半人高,在木箱里算是极大件,但肯定装不下俩大木柱…… 秦陇过来帮忙,扛起大箱笼,往太平车上一扔,正好搁在之前两个薄长木匣的上方。 素秋倏然醒悟。她觉得自己猜出娘子的想法了。 难怪要从柴房取走两个木匣子。 一丈长的大木柱过于醒目,头尾稍微斩去一截,塞进八尺长木匣里,不就人不知鬼不觉了吗! 两头截下来的楠木圆墩子也值钱,正好塞进木箱里…… 素秋心里升起敬佩之情。娘子的主意绝妙! 连片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沿着长街一路往北,停在叶家面前。众轻骑分开,当中的锦袍少年郎居高临下问, “叶家当真要搬?” 声音似曾相识,众豪奴簇拥的气势也似曾相识,秦陇本能地一抬头,嚯,果然是熟人! 来人赫然是许久未见的祁家世子。 秦陇二话不说,原地捋袖子提木棍,横挡在叶家门前。 “叶家确实要搬家。宅子都卖给邻居魏家了。” 素秋快步过来挡在门前,声线满是警惕,“听闻祁世子八月底就离了镇子。如今去而复返,究竟有何意?莫要纠缠我家娘子!” 半个月未见,祁棠形貌乍看没有大变,人却消瘦不少,圆润的脸颊轮廓瘦削下去。 祁棠的脾气也不如从前那么骄横,听见那句不客气的“莫要纠缠”,甚至没发作,只对着叶家敞开的门喃喃自语,“怎么,我那位好表兄将我驱赶离去,他自己竟也未能得芳心,叶家还是要搬了?” 对着叶家人警惕的目光,祁棠摆手道,“莫误会,这次为了公务而来,半路才听说叶家要搬。并非专程上门寻衅。” 说着当真拨转马头,去隔壁魏家门前下马。祁棠从袖中取出一卷火漆密封竹筒,郑重对门里道,“京城贵人来信,托送至江宁府,由祁家转呈魏三表兄亲启。另有口谕懿旨,需得当面转达。” 片刻后,魏大把人迎了进去。除了祁棠,还有个白面无须的陌生锦袍来客跟随进入魏家。 叶家门前,秦陇和素秋继续收拾箱笼,偶尔瞄一眼魏家,低声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祁世子突然转性子了?” “我不信。” “我也不信。” “刚才那个竹筒加封火漆,瞧着倒像真有公务。” “就算不是专程上门寻衅,他来都来了,多半顺路也会来叶家寻个衅。” “别惊动娘子,等祁世子从魏家出来再看看。” 祁棠进去魏家不过两刻钟便出门。 在叶家两人六驴十几只眼睛的瞪视下,祁棠转身毫不迟疑直奔叶家而来,高声往门里喊,“叶小娘子可在家中?故人登门拜访,只求临别前再见一面!” 素秋:“……呸!” 叶扶琉正收拾箱笼,听到有个似曾相识的嗓音高喊“故人拜访”,随意拿衣袖擦了擦便出门来。“谁喊我?” 两边远远打了个照面,叶扶琉当即脚一顿,“你啊。” 下一刻,她敏锐发觉祁棠的穿着衣冠和之前似有少许差异。曾经是束发加簪的富贵少年郎装扮,如今头戴小冠,腰间加配一柄佩剑。 叶扶琉起了点兴趣,走近门边。“半个月没见,祁世子还真回家去了。——回江宁府加冠了?” 祁棠抿着唇点点头。 他来五口镇的半路上听闻了叶家即将搬走的消息,当即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生怕中途耽搁时辰,误了临别一面。 当真见了面,却又想不起说什么。 他张着嘴说不出话,叶扶琉更不会主动寒暄什么,客气点了下头,“即将搬家,家中事忙。恕不远送。”转身往回走。 祁棠在背后叫住她,“离开镇子,打算搬去何处?” 叶扶琉翘起唇角,人在门边一靠,白生生的手指头随意盘弄着,摆出一个“你尽管问,反正我不说”的姿势。 祁棠自嘲地闭嘴。 他又不是傻子,早看出来,叶扶琉当真看不上自己。 从前的他还会满心不忿,心心念念都是“本世子难道还配不上一个商户女?” 但八月镇子外银杏林的一场比试,彻底打碎了他被人吹捧多年的自信。“文不成武不就”六个字,撕下泥佛外表的光鲜金身,显露出光鲜衣冠之下原原本本的那个他。他寝食难安。夜里开始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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