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胆大的姑娘,觊觎他“神都双璧”美色的,也不过躲在珠帘后头,小心翼翼地拿眼睛瞄,瞄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飞身上马,一骑绝尘。 有和佩姬关系好的,壮着胆子去敲佩姬的门。他们翠微楼,谁人不识得薛容与?裴照将人抱进来的时候,那些姑娘们心里头早就各种猜测都冒出来了,裴照一走,就要找好说话的佩姬求证。 佩姬却紧闭着大门,姑娘们捶了半天,才堪堪拉开又一个小缝,露出一只蓝汪汪的眼睛。眼白泛着血丝,似乎是哭过,声音也闷沉沉的:“去打盆热水来。” 便有伶俐的丫头去了。几个姑娘想进门瞧瞧薛容与,佩姬一直拦着。这薛容与虽然是翠微楼的常客,但亲密能近身的只有佩姬一个,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那几个小姑娘便也气鼓鼓的作罢了,四下散去。佩姬锁上了门,才敢将薛容与的衣衫掀开,露出被包扎了两次,又崩开了两次的伤口来。 她心疼地落泪,一滴滴豆大的水珠砸在手背上,滚热滚热。 薛容与觉得有人在给她换药,她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倒在裴照的怀里,脑子里警铃大作,可身体像是被鬼压住了怎么都醒不过来,魂灵受困于躯壳的感受当真无措。 薛容与扮了十八年的男人,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裴照知道了她的秘密,要怎么和他解释。国子监五年时间太过顺风顺水了,让她都差点忘了她和裴照还有男女之别,而这两日半间,这一此前从未考虑过的危险却被押上了桌面,赤|裸裸摊在了她的眼前。 她还记得裴照灼热的胸膛,隔着冬日厚重的衣服烫着她的脊背。在白云山瀑布里如此,在张府门口亦然。她到底不是当年那个强扒裴日轮裤子比遛鸟的带把儿薛容与,裴照也不是七岁时候懵懵懂懂的小孩。他是大理寺少卿,掌管天下刑狱。此前噩梦里被他戳穿女子身份的惊骇如真实体验,可越惊惧,薛容与就越醒不过来。 她把阿弟的死因告诉裴照了。那筐杏子。 阿娘告诉她,不止他们姐弟俩对杏子过敏,他们父辈们也是,她的祖父,薛晋更是。 普通家的孩子送杏子过来给薛家或许是无心之失,可是裴韫和薛晋是幼时玩伴,年少同窗,同届国子监的生员,年轻时候关系不啻于现在的薛容与和裴照二人。裴韫怎么可能不知道薛家人遗传的对杏子过敏,还让裴照专门送河东的杏子过来给两个孩子吃! 就算毒不是裴家人下的,他们送杏子来的这一举动本来就透着恶意。 佩姬感觉到薛容与的手指收缩了起来,连忙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听见她口中呢喃:“裴日轮!” 她擦掉薛容与额头上的冷汗,将她抱起来揽入怀中,薛容与觉得靠上了一坨柔软之处,终于平静了下来。 佩姬一双手抚过薛容与用绷带缠得紧紧的胸口,神色暗淡。 而此刻张府门口,一架小马车从侧门悄悄转出,裴照刚刚折返,迎头撞上。那马夫牵住了缰绳,认了一遍裴照,没有认出是谁来。 裴照没穿少卿绯衣,可气度又不像是白身之人,马夫不知道该怎么招呼,犹豫间,便看见大理寺宿卫围了上来。 “车上何人?”裴照问。 马夫答:“给我家老爷瞧病的郎中。” 他绷着脸,看似笃定,可垂挂下不停抖动的脚出卖了他。 裴照思及之前薛容与的举动,脑子里一根弦绷了起来,她不惜拖着病躯也要孤身一人来张府,不管镇国公主和她说过什么,内容只可能和张昴中毒一案真相有关。此前他觉得张昴中毒这一变故是被张宝中所累,现在想想,可能不尽然。 他纵马向前,从马腹底下抽出佩刀,一把挑向车帘。 车夫本想阻拦,车中却传来一阵低沉声音:“方才大理寺宿卫和燕王殿下出现在寒舍附近,老夫便知道二位是发现了什么了。” 帘子被雁翎刀斩开一半,落下来,露出狭小车厢里一张容长端正的脸。 张昴。
第52章 .东宫 张侍中穿着一身布衣,像是个寻常人家的老头, 摸着胡须含饴弄孙慈祥模样, 可一双狭长的眼中, 到底透露出来宦海沉浮四十年的锐光。 他笑眯眯地望着面前的后生,似乎一点都没有被揭穿的失措,反而是满意于裴照终于揭开答案,似乎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裴照在挑开帘子的时候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但看见张昴那张脸的时候,依然是被骇了一跳。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昨日一天, 他们为了洗清徐皇嗣的嫌疑而上下奔波,在白云山坠崖,在建春门中箭,间接害死了徐录成, 这些都是徒劳。 “您没有中毒。”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听起来平和稳重。但他毕竟还年轻,在浸淫官场数十载,阅人无数的张昴面前,依然无所遁形。 张昴揣着手,摸着袖中暖暖的火炉,透过那半扇裂开的车帘看着这个后生抿成一条线的唇,笑着说:“老夫确实没有中毒。” 裴照:“既然如此, 那崔相爷也没有中毒。”他用的陈述的语气, 平铺直述地说。 张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就像是之前国子监每次考校时那些博士们对着裴照的考卷会做出的表情一样。但裴照从未有过一次, 如今天这般痛恨这个表情。 他紧紧握着缰绳,冷声问道:“张大人这是要去东宫?” 张昴、崔嵬是三朝老臣,辅佐过先帝,辅佐过已经退位的嘉和帝,即如今的东宫徐皇嗣,如今还是女帝身边重臣。 他和薛容与都是因为想太多了而被绕了进去。黑火一案,本来就极为简单。 “裴少卿是要阻拦老夫去东宫么?可现在,崔大人的车驾,只怕已经到东宫里了吧。”张昴揣着手,眯着眼,望着半片车帘外的天光,颇为悠哉,连说话的语速,都还是平常上朝时候那样抑扬顿挫而缓慢。 裴照知道,他们一开始顺着徐皇嗣给出的方向追查突厥人,做了他们手里的一把利刃,害死了徐录成。可薛容与对徐皇嗣的担保,信誓旦旦,如犹在耳,徐皇嗣就是如此报答她的信任? 张昴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局势已经如此,还能如何?裴照拽着马缰让身下马匹后退了两步,宿卫们整齐地让开道路来。张昴很满意于他的表现,挥手让车夫继续扬鞭赶路,那架不起眼的小马车不出半刻便停在了太初宫前。 太初宫外已经围了一圈的虎贲。 大理寺宿卫被虎贲拦在太初宫前,裴照跃下马,站定在杨开元面前。 初见杨开元时,裴照尚羡慕他与薛容与的亲昵,此刻想起之前在大理寺他替薛容与包扎梳洗的场景,只觉得齿冷。 “你一早就知道黑火之事?”他问。 杨开元见他同张昴一起赶来,便知道真相已然暴露,故点了点头:“是。” 他知道!可他还是任由薛容与孤身犯险! 裴照一把揪住了杨开元兜鏊下颌的缨子。此刻的杨开元与此前在大理寺初见是截然不同,彼时他一袭长衫,青丝懒散,笑得疏狂,似乎和薛容与是比着镜子照出来的一对手足,此刻他铠甲整洁,面容肃穆,一双眼扬着,映出裴照的怒容。 裴照从他的眼中也看出了一个不同的自己。 大理寺赫赫有名的冷面阎罗,以端方雅正名满神都的少卿裴子旭,在杨开元的眼底,是那么狰狞。 杨开元伸手推开了他。 “你可对得起薛容与!对得起徐录成!”他怒道。 杨开元定定地看向他:“徐录成是咎由自取,纵使没有黑火一案,你以为他还能活多久?” 神都三位皇储人选之中,只有徐录成最为没用,除了一个和女帝一脉相承的姓氏,他别无所有。徐皇嗣本来都懒得对他出手。 但黑火一案事败,徐皇嗣顺势祸水东引——不,他早就备好下策,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思利用突厥人来运送硝石。 黑火案成了,袄僧们背下黑锅,黑火案没成,突厥人背下黑锅。他东宫皇嗣,干干净净。 初六夜里,杨开元率领虎贲帮助大理寺捉拿袄僧的场景犹在眼前,裴照实在不愿相信当初真情实感,伸出援手的队友,一直是背后的真凶。 他后退一步,同杨开元拉开了距离:“所以你们如今是要逼宫了么?” 禁军围住皇城,两员本该病笃的朝廷重臣,生龙活虎地进入太初宫,是要逼得女帝再将皇位还给杨氏? 杨开元不正面回答,只道:“如你所见。” 裴照忘了一眼宝相庄严的太初宫墙,森然道:“我为逍遥感到不值。” “裴照。”杨开元道,“你非宗室,说这种话,未免有些不切实际。” 薛容与曾说,她以为若皇室再无真情,至少镇国公主和徐皇嗣之间还有实爱。她将徐皇嗣视作父亲,将杨开元视作兄长,可他们竟然是如此回报她的真情? 裴照不再寄希望于杨开元幡然悔悟,只咬着牙齿问最后一句:“可无论如何,容与未曾伤害过你。你为何要在建春门外射杀她?” 杨开元却是一愣:“射杀容与?” 他面上的表情不似作伪,何况如今事情全都摊开,他也没必要再在此事上死不承认——不管他有没有下令射杀,薛容与知道真相后也不会再原谅他了。 但杨开元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他眯起了眼睛:“你说虎贲射杀容与么?” 裴照望着他,黑沉森然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杨开元的反应让他突然勾起了唇角,“既然不是你下令的,那么杨少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杨开元、徐皇嗣确实没必要射杀薛容与,他们还要借薛容与这把刀,斩下徐录成,那一记冲着薛容与放出去的冷箭,实在不像是徐皇嗣会谋划出的偏差。若真要借着黑火案、突厥案两案嫁祸徐录成,再灭口,直接射杀徐录成是最优方案,带上薛容与一条性命,只会让镇国公主发狂,不顾一切卷入这场权力斗争。 而这恰恰是徐皇嗣最不乐于见到的。 他想用徐录成的死逼迫女帝将权力交回他的手中,但也会忌惮他那个权势滔天的妹妹。毕竟徐录成与他无还击之力,但镇国公主却大为不同。她当年能把东宫逼废,自然也能不顾一切,和徐皇嗣拼个鱼死网破。 杨开元也清楚这一点,他的神色终于微微出现了僵硬的姿态。 裴照继续说:“周询死于当初薛家娘子同样的毒物,你们知道逍遥定然会追查此事,所以迫不及待地拉她下水。当时就该考虑到把她置于何等危险之地,现在还这样惺惺作态做什么?” 杨开元撇过脸去:“裴照,你确实是天纵奇才。可你曾想过这个毒物又从何而来?当初是谁用这个毒物杀死了容与的阿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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