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小婢和老管事皆是一愣,方才眼见着那狗跑进去的时候眼皮子就在跳,这会子可倒好,还真立马就应验了。 这回怕真是留不住了…… “娘子莫急,这就送隔壁院里去。” 老管事一个眼神,旁边的小厮便立刻上前将那狗给抱走了。 那狗来去便如一阵风,萧曼也知道自己只是因为秦恪而牵累到了那小东西,心中不免愧疚,想想隔壁院里现下住着的两个孩子,他们应该也会善待它。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开始收拾被撞落地的剑匣。 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木头匣子,买兵器的铺子里都有,只是那里头装的东西竟然是一只丑得难以入眼的荷包。 针脚歪七扭八不说,连剪裁都是奇形怪状,湖蓝色的绸子上头绣着一团黄绒绒,别人一定瞧不出是什么,但萧曼知道,那是鸭子。 这荷包就是她头一回练手弄出来的,当初也亏了这东西,她就再没碰过女红。 怎么这东西会在他这里…… 捏着这荷包,想了许久才回想起来,当时因为觉得太丑,所以就想丢了,可是他说这好歹也是费了心力做出来的,丢了可惜。 当时自己说什么来着。 她说,觉得可惜那就帮她留着,记得用盒子装起来,莫要叫别人都瞧了去,然后笑话她,回头她就嫁不出去了。 他应了。 再往后,这事就像是一阵烟,风一吹就 * 散了,谁也瞧不见。 但他却一直记着她的话,将她捯饬出来的丑丑荷包真的藏了起来,一藏就是这许多年…… 现如今呢,所有人都知道她女红差,只会做丑丑的荷包。 心口堵得难受,眼睛也酸得厉害,泪决堤而下,她开始后悔,后悔从前对他那般任性,也后悔总是让她替自己办这办那,若他只是听父亲吩咐办事,现如今一定活得好好的。 心里难过得就像要被撕裂一般,甚至开始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还是老管事将那丑丑的荷包重新放回剑匣里用锦缎裹好,拿走了,说就拿这个陪着秋官人吧。 本就思虑过重的萧曼,这回是彻底病倒了,连着昏了三天三夜,就算还有夫人从前留下的神药,可人醒过来之后,就没再开口说过话,目光也是迟愣愣的,总是在发呆。 院里的人谁也不敢多说话,小婢更是整日伴在她身边,时不时说些听来的趣闻来逗她开怀。 可也总不见她神色变过一次。 萧曼觉得整个人都在混沌之中,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仿佛就像个局外人瞧着自己的悲伤喜乐。 有时候看戏的人会比演戏的人入戏深,她觉得自个儿现下就是这情况,甚至就想这般任由自己深陷在混沌中,永远都不要出来…… 耳边忽然响起清亮又略显凌乱的书声。 她诧然抬起头,竖耳细听。 这一小小的举动变化,小婢看在了眼里,不由心下一喜,当即也竖起耳朵仔细听,很快就发现那声音是从隔壁院子里传来的,依稀听得出是那位状元公再教人读书。 只是和那位状元公牵扯在一起的话…… 小婢不敢自己拿主意,便去问了老管事。 小主子这般情况,老管事这回也不敢瞎猜度了,于是赶紧让人去请了主子。 不消半炷香的工夫,去的人就带回了萧用霖的话,说她爱听人读书就让她听,哪怕她想去隔壁,也不要拦着,这事也不用刻意告知隔壁院里的那两个孩子,他们该什么读还是什么读。 得了明确的信儿,翌日,早早的小婢就在长廊东头张望,直到看到院子里的人准备开始读书了,便冲阁楼下的人打了个手势,当即萧府所有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静静呆着,就是连喘气都缓着劲儿,生怕惊扰了那朗朗读书声。 混混沌沌的世界里,这读书声就像是天外之音,萧曼明知是谁在读书,也忍不住想去听。 循着声音,她来到长廊的东头,垂眼望过去,就能看到院子里花架下的石桌旁坐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儿。 她记得他们的名字,大柱和二柱。 明明一个早过了开 * 蒙读书的年纪,一个又正是贪吃玩闹的时候,偏偏这两人十分虔诚地端坐着。 诵读声愈来愈响,渐渐清晰,依稀能听出秦恪教读的是《春秋》,郑庄公制霸诸侯,黄泉见母那一段。 这书本是五经中的经典,科考必试的要籍,只是微言大义,内容又嫌艰涩,寒窗十年都未必能霍然通晓,更何况是尚且不识几个字的孩子。 萧曼当年读书是父亲亲自开的蒙,略略长大之后,便由她去了,她读的诗书典籍不多,也从没像这样听过馆课,如今瞧着倒也觉得津津有味,倒像是将小时候缺失的都补了回来。 那两个孩子就不同了,开始还都跟着读,很快声音就变得稀稀拉拉,有些吃力,都跟不上去了。 萧曼心里有些着急,不禁蹙起眉来,本以为秦恪定要出言整肃,再行责罚,岂料却没听到半句话,仍旧只顾在那里领诵,仿佛是在书斋里潜心自读。 她有些看不过眼,这般放任自流的教法,徒然白耗了时光,能学进什么去,最后岂不是误人子弟? 还道是所有人都同他一般么? 但秦恪依旧只是自顾自地读着,语声时低时昂,抑扬顿挫,便如这春日般清朗,非但没被那两个孩子稀稀拉拉的声音拖住,反而比先前更显得悦耳。 萧曼听着听着也沉定下来,不觉得如何吵了,心中跟着他默诵,不自不觉间竟觉那声音听着就像是要穿过这重重的混沌,将她拉出去似的。 或许只是错觉而已。 她也没如何放在心上,正听着,就觉那声音忽然起了微变,像是离近了些。 果然,很快就看那本来还在花架下的人,蓦然已转到了她这边的墙下。 但见他襕衫及地,意态闲雅,落落洒脱,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高傲,寓浊世而独清。 依稀就是从前她喜欢的那个小书生。 她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这人现下怎么又穿起这身襕衫了? 萧曼不由生起疑来,忽然又是一凛,瞧他这样子,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一念及此,她那颗心登时便纠蹙起来,外面的读书声都变成了过耳微风,再也听不出什么趣味,唯有一双眼还定定地望向那院子,瞧着秦恪迈步走过。 他目不斜视,仍望着手中的书本,又走回花架下,另一只手却伸过去,在那两孩子肩上轻轻抚拍。 那两孩子却像是被鼓励了似的,更是读得卖力。 他这般样子却是见所未见,萧曼只看得一讶,连心中泛起的疑惑都忘了。 书声朗朗又起,这次没再散乱无章,领者悠扬,从者高亢,一样的全情投入,融融相合。 读的仍是前面那段《春秋》,萧曼仍是娓娓忘倦,竟不想走开。 . 萧曼的郁症又重了。 秦恪自然 * 是知道的,可他纵是医术再高明也治不了心病。 本以为她会一直这般混混沌沌的,可谁知道一次无心的读书声便引动了她的注意。 这自然是好事。 只是他也不知她的症结所在,与萧用霖合计了之后,两人便想出了个法子。 . 萧曼隔日又在长廊东头等别人读书的时候,等了好久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她心中不禁开始烦躁,甚至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怎么今日不上课了? 是不是他觉得那两个孩子烦,所以不要他们了? 她轻蹙了下眉,心思也跟着胡乱转,就在这时候,小婢却来说,状元公今日有事脱不开身,那边两孩子读书的事没人管,所以便想劳烦她…… 萧曼乍听之下,整个人还有些怔懵:“他……真这般说的?” 小婢点点头:“可不是么,这会子那两孩子也急得不行,毕竟功课一天也不能落下,娘子便去瞧瞧吧。” 萧曼抿唇点了点头,说声“知道了”,便让她替自己换了身衣裳,吁了口气,才转往楼下走。 一路暗怀忐忑,往常觉得没几步就到的路,现下却好像变得挺长。 该教什么好呢? 她自个儿心里也没底,要不然也学着秦恪先前的样儿,带着他们读书?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般想着,心里倒也定了下来。 又平复了一下,她故作坦然往里走,刚绕过影壁,就看那两孩子正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她冲他们笑了笑,温声细语问道:“你们今日该读什么?” 那兄弟两相互看了看,状元公和萧寺卿先前都交代过了,这位姐姐病了,得心情好才能救治,所以让他们随意听她说,回头的课都会补上。 他们认得这个姐姐,那就是大理寺的萧验官。 先前觉得她凶巴巴,怪吓人的,可听听状元公闲时同他们说起她摸骨画相的那些事儿,倒也不觉得她凶了。 “姐姐,你给我讲个故事吧。”那小儿毕竟年纪小,当下就挨了过去,仰着头眨着圆活的眼睛望着她。 现下她一身女子装扮,又笑得那般好看,小孩子么,谁好看就喜欢跟谁玩。 萧曼微微一愣,但旋即就灿然一笑:“你想听什么故事?” 这般年纪的孩子么,最是贪玩好奇,也爱听故事,就像从前的她,总是缠着父亲和母亲给自己讲一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可他们偏偏就爱用故事来给她说道理。 那个时候并不明白,现下倒是有些懂了。 毕竟有时候干巴巴地读书背书,也不定能明白,反倒是融到故事里面更能让人听懂,记住。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改口道:“我 * 倒是想起一个故事,你们要不要听?” 说这话时,她眼望向那少年,少年虽然佯装老成,但毕竟年纪也不大,也还是孩子心性,对故事也是好奇的。 就看他腼腆地点点头,而那小儿却欢喜催促道:“姐姐快说,我爱听故事!” 旁侧的书斋虽然是闭着门窗,可里头现下却正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这院子的主人秦恪,一个便是她的父亲萧用霖。 两人将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都不免相互看了看对方,完全都没错过对方眼中的诧异。 此时无论是秦恪还是萧用霖,都在担心萧曼会不会说的故事吓坏孩子,毕竟她平日里就爱看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 心下又是担忧又是好奇,但瞧她这般高兴,索性都不去管了,依旧静静地挨在门后、窗边听着。 外头先是静了静,像着意调人胃口似的,半晌才听萧曼不急不缓地开了口:“那是先汉文帝前元年间,朝中有个人不愿为官了,便挂印还家,在乡间设馆行医……” 才起了个头,那小儿便像兴致更盛:“他懂医术,那不是跟状元公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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