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走到跟前,郁离自顾自站起身来,还顺手拂了拂膝上染尘。 “你做戏不如做全套!”姜禹泽挥手一指郁离先前跪过的地方,“朕让你起来了吗?若不是朕体恤手足之情,就冲你大不敬……” “两年前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想必,全天下敢打断皇帝说话的,也就只有他郁离一人——郁离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三分相像的脸,平静道:“此生不再踏足皇城半步,陛下早衰?这就忘了?” 砰!! 这一拳,小皇帝运了十足的劲道,狠狠砸在郁离脸上,击得两人皆是一步趔趄。 “打得好,”郁离疼得呲牙咧嘴,手背抹去嘴角殷红,“将我打死,让你的好丞相辅佐你。” “你!”姜禹泽盛怒之下突然想到什么,甩袖站直身子,皮笑肉不笑地讥道:“也不管你那能谋善断的小娘子了?” 郁离蓦然睁大眼睛,瞪视道:“你查我?” “哼,你们在茵州好大的阵仗,想不知道都难!”姜禹泽斜睨瞧他,发自内心好奇道:“相貌一般,姿色平平,怎么就入了你的眼了?” “与你何干?”郁离蹙了蹙眉,烦闷道:“有事说事。” 这不争气的皇帝弟弟,能力不多,管得倒宽!郁离恨恨想着,无法与心爱之人坦诚相告,还不是拜这乌七八糟的皇室身份所赐! 姜禹泽敛了神情,沉声道:“这次的事,冲你来的?” “十之八九,”郁离也猜到姜禹泽是为这事才将自己唤来商议,直言道:“茵州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有人不喜顾家与我走得太近,方才借周翰之手行敲打之事……” 姜禹泽见他神色有异,虽有满腹疑问,但也没出声断其思路,而是静候下文。 “让周翰开宴诬蔑顾将军,这事儿像是郭敦儒的作风,可怪就怪在周翰死了——朝中谁不知道周翰跟他穿一条裤子,他肯自断臂膀?那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皇兄的意思,”姜禹泽试探问道:“还有其他势力搅合其中?” “不排除这种可能,”郁离忖度着开口,“周翰双腿一蹬,郭敦儒那边死无对证,而杀手这边又做得干净,想揪出幕后之人,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姜禹泽半天没吭声,往常喜怒不定的真龙天子,此时竟有些欲言又止。 “免开尊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郁离仅瞄他一眼便挪了目光,“等我将他们一网打尽,就不会再有人想害我性命了,到时候,你好好做你的皇帝,我……我想做什么都行!”跟着面上露出一点温柔笑意,不知是想到什么美事。 “皇兄接下来什么打算?”姜禹泽颇为幽怨地盯着他问道。 “缮州。” “缮州?”姜禹泽皱眉,看样子对这一地区甚是嫌恶,“穷山恶水,苦寒之地,去那做什么?” 郁离白他一眼,还是耐心解释:“缮州原是缮国,因自然条件恶劣,国君难以维持一国生计,这才举国依附于我国,改名为缮州的历史至今尚不足百年……” “这些朕知道!”姜禹泽咬牙切齿,“你当真以为朕不学无术?” “……但也差不多,”郁离小声嘟囔一句,又接着道:“你也知道,我朝自立以来民风开化,与周边地区互市互婚,如今从长相上很难判断血统是否有异——而此案中借计杀人的杀手正是异邦人,身怀绝技奇物众多,很难相信这一切会是巧合。” “而缮州本地不乏脱离东朝、独立复国的声音,因此,我认为亲去一趟缮州,于调查真相十分必要。” 说话时郁离目光奕奕,佐证举例无不令人信服,姜禹泽没有反对的理由。 可他仍是不忍郁离以身涉险,哪怕是为了他的皇位、为了国之安危。 郁离一眼看穿小皇帝心思,拍拍他肩膀,宽慰笑道:“放心,你皇嫂武功高强,定能护得我全须全尾。” “皇嫂?”姜禹泽失笑,“人家小丫头能不能看上你,还是两说!” “什么小丫头!”郁离脸不红心不跳,梗着脖子辩白,“没礼貌,你得叫皇嫂!” “她才十七!”姜禹泽“唰”得黑脸,“朕比她年长!” “那也得叫!……嘶,好啊你,连年方几何都查得清楚哈?” “……啧。” 终是顶不住郁离责怪的目光,一身龙袍的姜禹泽心虚别开眼神。
第47章 有何贵干 天气闷热,顾南枝坐在檐下,倚着门板昏昏欲睡。 午后时分,距离郁离进宫已逾有一个时辰,仍是不见人影归。 听闻当今圣上杀伐果断,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狠角色……顾南枝仰头后靠,眼瞧着天光愈发泯没,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郁离精细明智,总不至于拿自个儿小命挑战龙威,此行……应是性命无虞……吧? 正当顾南枝眼皮打架,一丝带着水汽的清凉微风悄然而至。 紧接着平地一声惊雷,声势浩大,震得门窗一齐抖颤不止。 大雨瞬间倾盆。 顾南枝没设防被吓得一晃,这下总算是清醒了,心跳得极快,背上也洇了一层薄汗。 “小姐,下雨了,回屋避避吧。”春桃顺着屋檐走过来。 “郁离还没回来吗?”顾南枝伸了伸腰背,语调疏懒:“不用管我,吹吹风清醒清醒。” “嗯……”春桃欲言又止,“小姐,有人找……” “怎么不早说?”顾南枝奇怪看她一眼,拍拍衣摆站起身,“何人造访?” 春桃更纠结了,凑近耳语道:“是…是名蒙面女子……” “女子又何妨?可有通传姓名?” “……不曾,”春桃眼神不安地忽闪,“只道‘共笛一舞凤求凰’,小姐便能知晓……” 顾南枝微忖,目露了然之色,道:“我知道了,找间客室让她等着,我换套衣服就来。” 说完,顾南枝风一般冲回卧房,转身不忘“啪”得闭紧外门。 “是……”春桃嗫嚅着应音,声如蚊呐,眨眼就被雨势瓢泼打碎在清风中。 再看顾南枝,大半个身子探进衣箱,左一件罗衣、右一件襦裙地往外扔,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压箱底的——银红色软烟罗质地、纱绣梅花纹样的半臂衫裙——去年生辰二哥送的,轻薄如蝉翼,价比真金重,只可惜尚武的小郡主嫌它穿上行动不便,自收到以来就一直束之高阁,即那衣箱深处。 直到今天有贵客到访,顾南枝才动了较劲的念头,心满意足地将这件稀贵衣裙换在身上,又唤来贴身丫鬟伴冬,帮着好好梳妆一番。 “看看,怎么样?”伴冬手持铜镜,斜对着梳好的发髻,“那人我见着了,头戴白纱斗笠,看不出模样好坏,南姐儿你……至于这么隆重?” 梳妆镜中映着少女桃腮杏脸,双螺髻衬得人格外灵动,偶有碎发搭在眉梢也不觉凌乱,倒显得更加俏皮,顾南枝左右对看着镜中容貌,对伴冬的审美无可挑剔,满意道:“可,可,可!帮我看看口脂会不会太艳了?” 说着扭脸与之对视,伴冬眼前蓦然一亮:描得细致的小山眉、粉嫩相宜的腮红、再加一点透润的朱唇——小郡主面庞明艳,露出似追问的神情。 饶是伴冬自问与这张脸朝夕相对近十载,当下仍是心脏狠狠漏跳一拍。 “不艳不艳,正合适,”伴冬最后调整了发间玉钗位置,催促道:“让人家等了快一刻钟,再晚就怠慢了,不符府上待客之道,给老爷知道又要唠叨,南姐儿还是快些过去吧。” “好好,知道了。”顾南枝翩然起身,在地上磕了磕素色绢花绣鞋,足尖轻点,像只灵俏的小燕子掠出房去。 一连声的佩环叮当,伴冬留在原地归拢物件,仍有琤琤脆响在耳畔回响,不禁翘起嘴角、暗自失笑着摇了摇头。 - 客室内只闻疏疏雨声,素衣白裳的女子端坐下首,手旁放着温茶一杯,身形窈窕矜雅,没有半分不耐。 顾南枝提前老远喘匀了气息,仔细将因跑动而翻飞的衣襟捋平,接着一揽纱袖,莲步款动进了客室。 “这儿是我的地界儿,”顾南枝径直入座上首,开门见山道:“没有我的允许无人敢近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妾身晏如鸢,参见清和郡主。” ——来人正是艳名远播的名妓,花魁晏如鸢。 “无须多礼,”顾南枝单手虚抬,目不转睛盯着人看,“姑娘找我,有何贵干?” 晏如鸢固执将礼数行得周全,素手摘下遮面斗笠,盈盈一拜,待再抬头时与顾南枝对视,小郡主不免得一阵心惊肉跳,脑海中反反复复滚过一句话:世间竟真有美人如斯! 多了不说,顾南枝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从未见过这样的娇容媚骨,仅是薄施粉黛,却依然难掩红颜殊色。 可与妍艳长相不同的是,晏如鸢其人非但没有想象中具有攻击性,反而透着股温柔端庄,倒显得顾南枝有些“来势汹汹”了! “如鸢是来讲故事的,”晏如鸢目光清澈如许,殷切道:“雨天萧索,郡主可否赏脸一听?” 顾南枝抿抿唇,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入座,道:“如鸢姑娘不必拘礼。” 晏如鸢不再推辞,甫一坐下便娓娓而谈。 “郁公子于如鸢,有再生再造之恩,如鸢贱命一条无以为报,能借着身份之便为公子提供消息线报,就足够如鸢感恩铭心。” “……哦,”顾南枝微不可查地撇嘴,莫名有些吃味,“当下就你我二人,自称为‘我’即可。” “遵命,”晏如鸢笑得腼腆,“您还是第二位待我如此亲厚的贵人。” 顾南枝见她言语真诚不似作假,心念咂摸:也是,这般花容月貌,女子见之妒忌不已,男子见之垂涎三尺,能以平常待之的确也寥寥。 “虽是不敢高攀,但我与郁公子,实属君子之交。”晏如鸢说得坦然,面上没露一丝破绽。 “嗯……”顾南枝被她真诚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眸,假装专注地以指缠卷衣带。 “我本贫家女,因着一点姿色,很小就被爹娘卖进青楼,就为了换取十两钱财,”旧事重提,晏如鸢无悲无喜,表现得甚是平静,“那段日子是挺苦的,好在辗转到了子夜歌舫,得上任花魁青睐照拂,我就这么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啊,原来……”顾南枝生在贵胄之家,又承盛世太平,对市井人文知之甚少,听得此事更是耳不忍闻,留后半句话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原来花魁并不如表面风光,对不对?”晏如鸢善解人意,轻笑着道出顾南枝心中所想,“我与郁公子,初识在五、六年前,那时我还不是花魁,公子也非寒青君。” 顾南枝顷时抬头。 “一日,我被恩客为难,郁公子恰时解围,从此互通了姓名,这便是我与郁公子相识的机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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