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嘴边的话,纪明又咽了回去。 你昨儿刚跟二姑娘学的泡茶,好不好,二姑娘这个师父没说话么! 纪明许久未答话,桑沉焉有些不耐,心中焦急。她废了这多心神,是为让先生开心的,别的做错了。 一时之间只见她起身,在纪明书案一侧的蒲团坐下。那处是教授卫夫人小楷所用之地。 离得更近了。近得纪明能见着她额前碎发飘摇,能听见她问话之间的呼吸之声。 不知该如何回话,慌乱无比,纪明只得低下头去,佯装看书。 见状,桑沉焉觉得应当是自己茶艺太过差劲,令先生无话可说。难过中又想着时日不多,要在仅剩的日子里好好照看先生。 冲动之下顺手去拿纪明放下的茶盏,想着自尝一口,以便知晓该如何改进。 还未碰到茶盏,想起适才纪明一口饮尽。 全没了。 复又将手缩回来,再靠近些去找纪明问话。又想着先生跟前,身为学子怎能拷问先生呢。 一瞬之间,三五个主意在脑中来回,一个也不能付诸实践。 桑沉焉气急,混沌之间又靠近了些,矮着身子仰头去找纪明低下去的头。 本就心绪不宁的纪明,万不料她这番动作,一时有些跟不上。心跳如鼓,鼻尖少女幽香萦绕。 他只觉自己口干舌燥,喉间似有万只蚂蚁在噬咬。 四目相对,纪明能从她焦急的眼神中,瞧见满脸紧绷的自己。双手不自觉捏紧衣袖。 胸腔的心跳,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明明知晓她半分其他的意思也无,自己应该退后,应该阻止她的靠近。 乱哄哄的脑子,不能指使身子做出甚举动来。 只能呆愣当场,任由她细细打量自己。 “先生,竹叶青真的比不上龙凤团茶么?” 桑沉焉仰着头,满是真诚地发问。 见她眼中只有茶,只有先生。纪明已然停滞的脑子,登时活了过来。猛然退后起身,三五步行至书架前。 胡乱取了一卷书册,翻看起来。 他这番动作,委实太过突然。桑沉焉很是不解,快步跟上。 立在纪明身后,数落道:“先生欺负人,不过是杯茶,好喝与否,真的这般难说么?还是先生觉得我就要退学了,用不着应付我这不着调的学子了。” 三两句话,桑沉焉越说越是委屈。本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可这眼泪就是止不住。 说道最后,已经能听见抽泣之声。 纵然纪明如何聪慧,如何料事如神,也半分没料到是这个模样。 是啊,她就要退学了。 往后许是再也不见。 是冲动,也是自己约束不住的心跳。 就这一次吧。 他在心中如是告诫自己。 而后转身,蓦地瞧见桑桑双眼含泪,眼眶微红。倔强地瞪着一双杏眼,好似如此这般,泪珠就不会往下滑落。 心乱如麻转瞬之间变成锥心之痛。 纪明伸出手,颤抖着靠近。恰逢一滴泪珠落下,行到她圆润的面颊。 顺势拭去这颗泪珠。 “竹叶青很好。是我没习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你。莫要生气,都是我的不好。往后再也不会了。” 肤如凝脂,细腻滑嫩。这颗泪珠,宛如流于玉石上的清泉,如斯景色,一眼难忘,终生铭记。 “真的。既然先生如此喜欢,我往后日日为先生准备茶水。”少女的眼泪转瞬即逝。 往后,当是再没有往后了。 他多想习惯这清泉,这玉石。 终究不过是妄想罢了。
第28章 不行 ◎先生怎么就,就……不行呢!◎ 泰康二十年腊月二十, 明理堂闭馆。 腊月二十二,桑沉焉在绛雪轩念书的最后一日。 这日,纪明任何功课也没吩咐, 连平日里总是说起的卫夫人小楷练习得如何,也一句没问。 难得, 最末一日, 纪明在桑沉焉跟前摆起了先生的谱, 让人添了好几次茶水,又让人去厨房取点心。 “后厨有个贵妈妈,做的五香糕不错,劳烦三姑娘去一趟。盯着贵妈妈做一碟子来。” 纪明恍若恁事儿也无, 双目紧盯着书册,朗声吩咐道。 桑沉焉全然没有多想, 只当是先生对她这个学子很是满意。笑着应下。纪府的地方,除开纪尚书的东风楼,纪明的二月天,没有她不熟悉的地方。 连个领路的女使也不用, 乐呵呵出门。 她出门,习惯先迈左脚。今日穿着天水碧长裙,出门之际必当略是提着裙摆。 从她转身之后,纪明便一直盯着她。心中如是念叨, 一息后笑开。 果真如此。 她迈了左脚,提着裙摆。 与自己所想并无二致。 姑娘好似山涧蝴蝶,在绛雪轩前的如意踏跺上轻快舞步。沉稳冷清的天水碧,也被她穿得灿如朝霞。 她好似一道天光, 不知何时破云而出。 他自己这个生于泥泞之人, 仰望天穹, 能得一二天光,已然是上天的垂怜。 不该多想。 也不能多想。 几番挣扎,数次自我约束。纪明缓缓起身,行到身后的百宝架前,将一个普普通通的匣子稳当当托在手中。也不打开,来回抚摸雕花。 这雕花乃是一株海棠,是他特意嘱咐掌柜刻上去的。 冬日的海棠,火红,热烈,寓意春日将近。每当想起娇艳的海棠于初春绽放,纪明就随之想起桑桑。 深深喟叹,将其放入书架最深处。 这是他的过去,也是他的将来。 现做一碟子五香糕,约莫得半个时辰,纪明自己研磨,默下清心咒。 从前他日常吟诵孤本诗词,而今多了清心咒。说来也是颇为有趣。 屏气凝神,任凭窗外风雪几何。 眼见即将写就,突然从窗外传来她独有的笑声。 “先生,你瞧瞧,我回来得可是很早。不知为何,贵妈妈一听说让做一碟子五香糕,便笑着跟我说道,且是知道绛雪轩的习惯,早就备着呢。这不,去了不到一刻钟就好了。” 她说着,一溜烟掀开帘子进来,将五香糕摆在纪明书案一侧。自己则坐在蒲团上。 她来得突然,清心咒最末一笔,突然拐个弯,快要出了眼前这张澄心纸。忒不能看,纪明无奈笑笑。 也许天命如此。 刚压下去的心跳,又暗流涌动起来。 “按理,明日三姑娘就不用来绛雪轩念书了,可我总觉得之前的《白虎通义》未教到最末,不好。 做学问,一如做人。总该有始有终才是。半途而废,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此,三姑娘,明日也来绛雪轩念书吧。” 纪明一番话,冠冕堂皇。 “为何?昨儿我们可是说好了的?先生怎能反悔呢?” 桑沉焉不解,很是不解,双眼瞪若铜铃。 许久不说胡话,被人当面质疑,纪明有些不知如何解释。 而桑桑却是觉得先生不开心了。当即收回略有些不满的眼色,悄悄转头到一侧。 见纪明仍旧无话,壮着胆子将五香糕往人跟前推了推。 “先生,刚出锅的,香着呢。” 眼下的桑桑,好似个不确定外敌是否退去,张着一双眼在洞穴外探头探脑的小仓鼠。 左看看,右探探。 纪明余光瞄见她这般模样,一时没能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本是觉得三姑娘生辰在即,想给你送个生辰礼的。却不想,三姑娘不愿。” 桑桑小仓鼠见状,顿觉危机解除,大摇大摆出了洞穴,自以为凶狠地哼一声。 “先生真是个天生的夫子模样,给人送生辰礼,怎的不是笔墨,就是念书。能不能换个别的?” 男子盯着她看,笑得如三月春风。 “你说,该是个什么样的生辰礼。” 许是他说话过于温柔,桑沉焉忍不住凑过来,以手托腮。 “真的么,我可以选?!” 纪明又觉得有些恍惚,方才的清心咒破了,丝毫用处也无。 恍惚中,纪明点头。 桑沉焉双眼放光,“先生真好,我想想……” 托腮思忖半晌,她道:“先生,我们去骑马好不好?” 不过是骑马,有什么不好的。先生能办到的,必将都要办妥。 “明日就去?”纪明问。 “可明儿不是我生辰?后日才是。先生莫不是忘了。”桑桑嗔怪道。 纪明如何能忘,可是记得真真的。 “我知,可你正正经经的生辰,不该是同桑祭酒和褚夫人一道庆贺么?” 我想给你庆贺,也只能以先生的身份,送上一份笔墨罢了。 提前,避开所有,也权当是庆贺。 “也对。先生想的真是周到。我怎的没想到这个呢。既如此,那我们明日一道去北郊马场。” 北郊马场,一如今岁六月。大雪初霁,冬日难得的暖阳照耀山巅残雪。刚落下的积雪极为松软,一脚一个印。 枯黄的栅栏,低矮的马棚,一览无余。半大的小马驹,信步慢行,算不上矫健的身姿,落脚在枯叶上,滋滋作响。 今日之行,纪明全是私心,放眼整个马场,只有她二人,连看顾的老仆夫妇都焦急地接过别的差事远去。 往日一道的桑正阳兄妹、纪府几个姑娘公子,全然不在。 仅有的一处帷幔下,纪明端坐。他一袭松鹤圆领长袍,外罩大氅。双手紧紧拢在衣袖下,跟前火炉飘着袅袅青烟,他却盯着远处出神。 半年不到,拢共不过几次,远处那个姑娘,已然能骑在小马驹上奔跑。 谁说她不是个聪慧的姑娘。不过是书本、课业拖累了他,外界翱翔,才是她的天地。 一时桑沉焉跑一圈回来,骑在马上朝纪明高喊:“先生,你可是瞧见了,我真的跑起来了。这小马驹真听话……” 她的开心和愉悦,在朔朔北风中,往纪明处飘散而来。 纪明笑笑,并未答话。 “先生,你怎的不说话。今儿是个开心的日子,是来庆贺我生辰的,你怎的不如何开心呢。莫不是耽误了先生今日念书?” 这话落入纪明耳中,他起身连连摇头。 不及回话,又听她道:“先生,阴山无事。我昨儿夜间才看了邸报。上头说,谢将军前些时日大胜一场。还说约莫除夕前就能击退月氏人马。” 她说着,勒着缰绳在纪明不远处站定。 烈日骄阳,撒在她脸上。微风轻拂面庞,金光灿灿,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 素日里低头看她,今日纪明却只能仰头看她。 许是因着感受到纪明的灼灼视线,桑桑抬手于额前,遮挡烈阳。 “先生,这个消息你可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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