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明德楼的点心,就桑桑一人欢喜。 临出门前,明德楼少东家一身华服,疾步而来。先后朝二人行礼,而后递上一卷书册。 恭贺道:“六月六的文会,能得公子拨冗前来,某甚是感激。当日几位的诗作,某早就命人刻板,到前些时日才得了这几本。本想何日上门叨扰,不想今日有幸遇见公子。特意送与公子,还请公子宽宥,未得允诺,私下刊印,委实是我不对。” 桑沉焉今日才知晓,素日里一直在家温书的先生,原来在有心人眼中,这般高才。 她愣愣地站在一旁,看他们二人你来我往,相互致歉。 松鹤圆领长袍,在如斯嘈杂的明德楼,好似独有的一处净土。他走到何处,何处便与众不同。 连他身后的高山流水屏风,也因近前多一道这样的身影,而显得格外风流飘逸、雅量高致。 …… 约莫申时三刻,纪明亲眼瞧着她回府之后,才转入一墙之隔的纪府。 下马不及回房梳洗,正房的田妈妈一摇一摆走来。纪明远远瞧见,颔首。待她到跟前,见她不停搓手,满脸为难,不知从何说起。 纪明知晓她来意,宽慰道:“妈妈不必着急,我这就同你去见母亲。” 他随着田妈妈行走在前往正房必经的中线上。此处比明理堂前的甬道宽阔不少,能过轿,能并行。冬日暖阳,也去不掉纪府正房的死气沉沉。宛如踏进纪府的那一刻,再如何似火的骄阳,也被圈挡在外。 一步步往前,纪明心中那几番明灭的火苗,彻底不见踪影。 偶有朔风吹过,他觉得有些冷。 “公子今日跑马出了汗,还未梳洗便来给夫人请安。吹了风,有些冷吧。等到正房,妈妈给公子送个汤婆子就是。”田妈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如是说道。 一盏茶功夫不到便到得正房。中门大开,内间烛火未明,外头正值晚霞落日。一层层金光铺撒在窗上。独有西稍间的窗户开着,矮塌上一宽袍大袖妇人宽座。 她一手拨弄算盘,噼噼啪啪,一手写字。晚霞在她发髻上铺开四射金光。 这也算正房仅有的温暖之处。 “母亲,儿子来迟。还望母亲见谅。”纪明在矮塌另一侧站着,拱手见礼。 而田妈妈则带着丫鬟仆从无声地走开。母子二人往后的叙话,不是她们能听的。 戚夫人也不抬头,继续盘账。好一会儿,待盘算完毕,又等着墨迹干透,方指着一处的圆凳,招呼纪明落座。 “听说前儿谢将军大胜一场,此事,我儿如何看?” 戚夫人敛敛衣袖,出人意料地说起阴山战事。 纪明心中一突,母亲问的居然不是他所想的北郊马场之事。叹息道:阿娘真是越发沉稳了。与此同时,也叹气于自己,较往日慌张了不少。 忙不迭道:“母亲,邸报从未明发谢将军战败。” 邸报所载乃是官府下发的政务消息。前朝不认谢将军会败于蛮族月氏,那谢将军自然从无败绩。 戚夫人嗤笑一声,“再有呢?” “孩儿料想,阴山定然不是邸报所言这般,一路大胜。邻近年关又逢战事,兵部、军械监这些时日都早早歇了差事,枢密院几位也不曾如何忙碌。相交之下,四叔所在的将作监,却是早出晚归,忙得没个歇脚的功夫。 就算谢将军再如何神勇,谢家军如何战无不克,粮秣总得跟上才是。阵前拼杀,粮秣先行,此乃铁律。 母亲,依儿子所见,阴山危矣。” 军械监,专管各方军械,武器,战甲。将作监,专管内廷、亲贵高门器物制造。虽说年节当下,将作监忙乱实属常事,可阴山大战在前,军械监不该如此松快才是。 戚夫人未说好,也未说不好,而是顺着纪明的话往下。 “依你所言,朝廷用兵不慎,明年春不论前朝亦或地方,定然会有所动作。传信你二叔和三叔,多多观望各处。” 这观望,观的乃是几位皇子母族。官家用兵不慎,又颇为不喜纪家。 他们阖族的未来,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任官家。 纪明再是明白不过,起身应下。 本以为再无甚要紧事,万不料戚夫人云淡风轻道: “月前,桑府褚夫人来闲话,说起桑三姑娘即将退学,该如何拜谢绛雪轩。” 话道此处顿住,戚夫人起身收起案几上的账册,转身行到一处柜子。慢腾腾开了柜子,再将账册放好。 不过一点子距离,纪明的心跟着纠得紧紧地。 快要喘不过气之际,戚夫人继续平和道:“你猜阿娘怎么说的,”又是一顿,不去看纪明是何反应, 像是自言自语继续,“既然是拜谢先生,汤先生如何拜谢,我儿这个先生,就如何拜谢才是。” 纪明无言,他只能拱手退下。 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情非得已和情不自禁,所有的退怯和隐忍,母亲全都知晓。 母亲同样也知道,何事应当,何事不应当。 今日的北郊马场,明德楼点心,该当是最后的欢愉。
第30章 试探 ◎仔细你的皮。我定给你紧紧◎ 这厢桑沉焉回府, 落日晚霞还挂在天际,桑府各处金光灿灿。她知晓自己在外耽误了好些时辰,回府定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不, 蹑手蹑脚走在抄手游廊。路过的仆从瞧见,低头笑笑, 权当没见着她。 桑府拢共就三进院落, 除开下人居住的后罩房和厨房, 她们一家五口日常起居之地,就在第二进院落。 哪能容她墨迹到何时。 前脚踏进院子,还未站定,就听见褚夫人阴阳怪气笑道:“哎哟, 这是我们三姑娘啊,今儿又何处行善举, 做善事去了,怎的耽误到这般晚了才回来。要是遇着前朝宵禁,你被当成歹人宵小抓走,我跟你阿爹, 可是没脸去官府将你领回来。” 桑沉焉心思转得飞快,大踏步上前,抓着褚夫人的袖子撒娇。 “阿娘,我骑马去了。先生可还夸我厉害呢, 说是没见过我这般进步神速的姑娘。” 褚夫人没拆穿她的把戏,没好气在她眉心一点,“你个鬼丫头,还知道回来。用过晚膳了没, 饿不饿, 渴不渴。” 说着, 就将人领到花厅,让人上一壶热茶,一暖炉。 又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一番,见她好好的,安心下来。不知为何,褚夫人同此刻的戚夫人一般,状若无意说起去绛雪轩拜谢教导之恩的事来。 “我前些时日跟纪府戚夫人说道,过些时日带着你,去绛雪轩拜谢纪大公子的教导。这事儿,你可是有什么说的?” 桑沉焉虽说才从外头回来,可她一向身子骨极好,平素也用不着什么暖炉。适才接过褚夫人递来的暖炉,是因不好叫阿娘操心罢了。 而今见着阿娘并无责怪之意,当即将暖炉搁在桌上。 嬉笑道:“先生对我极好,自然是该好生谢过。” 盘算担忧了一整日的褚夫人,听见她这般说,好似白费了一整日功夫。心中觉得不妥,抬手敲打她,接势继续打量。 “说说,你打算如何拜谢?” 桑沉焉低头思忖,好一阵无话。褚夫人见着,一整颗心油煎火烤,哪里忍得住。 低头凑近了些,高声道:“怎的还没想好呢!赶明儿都不用去念书了,你还要想到什么时候。这般没个成算。” “阿娘,我……我就是觉得先生待我委实太好了。不论送个什么,好似都不太妥当。我这心中,觉得不好。” 褚夫人听罢,气得摇摇衣袖,“你……你,糊涂。我且给你些时日。待来年开春,你及笄之前,要是再没想好,我可就径直领着你,去纪府拜师了。咱们家,好歹是国子祭酒,万没有得了别人偌大的恩惠,不上门亲自谢过的。” 桑沉焉点头应下。 如此,褚夫人松口气,抬眼瞅瞅廊下连个丫鬟也无,小心试探道:“说说,今儿说好了就去北郊马场骑马的,怎的又耽误到眼下才回来。” 提前放回来传话的丫头紫衣,当真是多的一个字也没有。 这可是气坏了褚夫人。自家三姑娘出门,拢共就带了一个丫头,还给提早撵回来了。这后头要是有什么事儿,找谁去! 桑沉焉自是不知她这番顾虑,眉眼间全是笑意,“先生带我去明德楼吃点心去了。阿娘无需担忧。” 听见果真如此,褚夫人当即气血上涌,到嘴边的斥责之言,瞄见她开心得一无所知,又咽了回去。 她是阿娘,没必要自己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呢。 她和纪府戚夫人很是要好,但这等事情,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 一面悄悄捏紧拳头,一面轻声教导:“往后退了学,就在家好好的。我目下要看顾你二姐亲事,于你而言,或可有所疏漏,你在家,万不能就着这些空子,四处惹是生非。要是再出现之前,堂而皇之上门寻崔公子这等事情, 仔细你的皮。我定给你紧紧。” 褚夫人身为阿娘,面对不着调的三姑娘,满是心疼。有些话也只能说到这里。 孩子能明白也好,不能明白也好。 她这个当阿娘的,都替孩儿们好生安排就是。 桑沉焉听罢,顿时想到之前阿娘给她定下的课程,满当当一册子。立时点头如蒜,保证好好的,绝不惹事。 可是不能再加课了。已然比在明理堂和绛雪轩同时上学还累呢! 翌日,桑沉焉不用去绛雪轩念书,早早起身梳洗,一家子在偏厅用膳。而后,褚夫人和桑钰嫣,不用多言,很是默契地将专程为桑桑写的册子,记载料理家事、人情往来、京都贵眷等课业的册子,再次翻出来好生整理。 褚夫人和桑钰嫣,皆是沉着脸,没好气地添上了许多,世家大族的规矩。 开年祭祀、三月袯褉、七月踏秋……直至除夕夜宴。 二人写着写着,叹气之间偶尔四目相对,更为叹息。 一时桑沉焉满嘴点心从二人身后走过,低头瞧见她二人写的东西。 惊呼:“阿娘。你让二姐学这些,是要准备给二姐寻个什么样的大家公子!京都可还有这样的人家?二姐亲事可是有眉目了?” 褚夫人:“吃你的点心去!” 不着调的夯货,想着她往后要见天的在跟前晃荡,褚夫人登时就有些头疼。 不知自己又何处说错了话,桑沉低头走开。 腊月二十四,桑沉焉生辰,桑府热热闹闹,好生庆贺。午时不到,落玉拎着个匣子来到逐星小筑,说是来替自家公子送贺礼的。 一匣子徽墨,码得整整齐齐。 桑沉焉笑着接过,问道:“先生这两日可好?” 落玉是个再激灵不过的小厮,眼下二月天是个什么境况,纪府正房又是个什么境况,他最是明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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