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笑意,违心回话,“公子且是好着呢。昨日还同上门的宋三公子闲话半宿,三姑娘放心便是。” “那敢情好。烦你带个话,我过些天给先生拜年,到时候让先生再尝尝我泡的茶。” 落玉点头应下,也是不好多待,行了礼便告辞而去。 泰康二十一年春节前夕,京都内外并未因着阴山战事,有何冷清之处。彻夜喧嚣,灯火通明,汴河船只往来,两岸酒肆歌舞。 一如往常。 直到腊月廿八这日。阴山以南的大名府路宣抚使晁丞,一封带血军报呈至中枢。 蛮夷南下,谢将军坚守阴山……十八日蛮夷从硕丰关隘突破守卫,酣战数日。我军大胜,然谢将军左眼尽失……阴山粮秣不足……大名府危矣。 谢将军虽然守住了阴山,守住了大邺百年基业,可失了左眼,手下的谢家缺粮缺马,缺伤药。 连一向和谢将军有些不对付的晁丞,也摒弃往日嫌隙,代替混乱不堪的谢家军递上一份军报。 唇亡齿寒,前车之鉴。 大敌当前,最为忌讳的便是轻敌。 月氏虽然是蛮夷部落,却是人人拉弓射箭,兵马娴熟,举国之力南下。 而一山之隔的大邺,红红火火,从皇城到百姓,全然徜徉在节庆的欢腾之中。 数日前,月氏人马由新封的左将军带领,举兵南下。阴山守将谢将军领着谢家军抗敌。月氏人马虽强壮,可谢家军也不是小觑之辈。 然,几番对敌之后,谢家军越发人心不稳,只因军中战甲兵马,一丝补给也无。军士前方抗敌,后方宫灯高挂,歌舞喧腾,仿若盛世尚在,战事未起。 我等流血拼命,不过是为了后方的家人亲朋。 若是有朝一日,我在外奔波,家人无一丝愧疚地享受我带来的安定祥和,甚至于一封家书也无。 我仍当拼命搏杀,舍我身躯,换取安宁。 怕只怕后继无人。 军中怨声载道,因着谢将军终日于城墙上对敌,故而隐忍不发。 终于,还是到了背水一战之时。 谢将军满身鲜血下得城墙,鲜血染红的衣衫,呼啸的北风也撩不起袍角。他手持长枪,一马当先,开城冲杀。 阴山的夜间,从月氏而来的鬼风,在连绵不绝的山脉之间穿梭,犹如恶鬼哭嚎,冤魂索命。 帅帐周遭,鬼火四射,寂静中只闻风声。 由于前朝种种行径,黄衡和崔道之二人,不合时宜从京都赶来参赞军务,成了谢家军出气筒。 上至副将,下至伙夫,各个都能来他二人的军帐前吐上一口唾沫星子。 黄衡依旧是板正的身姿,坚定地走在前头,崔道之许是愧疚,低头不言,颇有些瑟缩模样,可脚下的步伐,沉稳坚定。 无视他人投来的各色目光,二人行至谢将军帐前,高声道:“替将军守卫!” 阴风凄厉,黄沙漫天,和着军帐前长明的烛火,噼啪。 不见内间有何动作,跪倒在地,再次高喝:“为将军守卫!” 依旧是朔风的鬼哭狼嚎。 唯一变化的,乃是投在军帐上的影子。看不见谢将军在何处,只能瞧见军医不停为将军擦拭。隔着帐子,瞧得不真切,也不知拭去的是汗水,还是血水。 一时王副将从二人身后走过,本是隔得老远,可再远的距离,也灭不了王副将心中的那团火气。 他满脸横肉,大马金刀行到二人跟前,路途中一把夺过守卫的长枪,飞身到前,一枪打在崔道之后背。 算得上被家中娇养长大的崔道之,又是个文弱书生,如何受得住这一枪。当即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风沙。 “崔公子,来此作甚,是觉得害得我家将军不够么?如何!连你爷爷我一枪也受不住,赶紧滚回去。我们谢家军不待见你!” 崔道之一手趁地起身,满口鲜血喷涌而出,拭去嘴角的血迹,坚定道:“王副将,阴山之战一日不平,某一日不归京。” 王副将是个莽汉,信奉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哪管你是相府公子,还是相公本人。凡是得罪了谢将军之人,他无不仇恨在心。 而今见到崔道之这番鬼样子,还坚持着起身,腰板挺直地跪在将军帐前,他不知怎的,有些害怕。 并未答话,而是扭头看了一眼眉眼不动的黄衡。正打算给这厮也来上一枪之际,但见他道了一声慢着,而后缓缓退去外袍,伏跪在地。 高喊:“王副将,请!” 一旁的崔道之见状,扯着破烂的嘴角笑笑。 平素直来直往的王副将,头次见到这般境况,心中的恶气,反倒无处发泄,狠狠瞪了黄衡一眼。 跺脚,将长枪往地上恶狠狠一跺。 扬天长啸:“读书人,就是花样多。你这一枪,且是给你爷爷我等着。你爷爷我早晚给你找回来。” 说罢,手持长枪扬长而去。 而跪在帅帐前的黄衡轻声道:“崔兄,方才之事,我并未替你拦着,你可是怨我?” 崔道之长叹一声,“兄长,你我二人,何需这般客套!这一枪是我应受的。身为相府公子,出生之罪罢了。空享二十来年太平岁月,无一丝付出。这一枪,是阴山百姓和将士的责备,怎还有推却的可能。” 而后便是一夜无话。待天光大亮,第一丝朝阳踏破昨夜的黄沙,将帅帐照亮。 只见帅帐前二人满身黄沙,已然瞧不见是何模样,只不过一人挺拔跪着,一人早已倒在黄沙之上。 如此这般,崔道之病了。病在年节下,病在除夕前。 崔相公府上的程夫人,不顾众人如何看待,连个帖子也不下,径直往桑府,寻到褚夫人,半是胁迫,半是商量,论起了儿女亲事。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是周三喔……
第31章 胁迫 ◎气不过,揪开桑翊前襟,狠狠咬了一口◎ 程夫人满是嫌恶环顾桑府小花厅, 这地儿也委实太小了。 “我来此何意,想必夫人是知晓的。我也就不多说,正月十二是个万事大吉的日子, 那日我再来拜会。望夫人早日写好草帖子。过了定,也好过元宵。” 褚夫人气得心口心口疼, “我儿就是嫁去她外祖家, 也不会去高攀崔二公子。” “碰”一声, 程夫人一掌拍在桌上,半眯着眼瞟去,满是蔑视。 “真是好大的口气,倘若不是我儿日日在我跟前说起你家姑娘的好, 二姑娘也确实有几分手段,你以为, 就凭着你国子祭酒的门第,能够得着我家门槛! 我劝你少做无谓挣扎,识相地快快写来。省的到最后大家都不好看。” 在京都众多女眷当中,程夫人因着有个官至副相的夫君, 一个即将成为王妃的姑娘,以及姑娘家人人追捧的次子,从没被人这般明目张胆得拒绝过。 接连在毫不起眼的国子祭酒夫人跟前,落了两回面子, 哪里还忍得住。 没当场说出更难听的话,已然是为了日后考虑。 偏生褚夫人也是个硬气的。 双手敛于胸前,望着偏厅外,厉声拒绝:“断然没有这个可能。” 见状, 程夫人扭头, 嗤笑, “一介无知妇人,想来你的话也无甚用处,我自去寻桑祭酒。看他是要一个可攀高门,为自己谋取前程的姑娘,还是如你这般硬气,丢下寒窗十年得来的官身!” 宽袖一甩,扬长而去。 待人一走,褚夫人一面懊恼自己为何这般嘴快,一面又后悔没多骂她几句。 白白让她好好出得门去。 桑翊晚间归家,还未到正房,早有小厮将适才程夫人来访之事,告知于他。快步回房,晚膳也顾不上,径直去寻自家夫人。 卧房黑洞洞一片,一丝烛火也无,仅有几个花灯,伶仃地在屋檐下飘荡。 桑翊蹑手蹑脚进门,手持油灯,点亮卧榻一侧的美人灯。但见褚夫人和衣向外侧躺,双眼通红,发丝凌乱,死气沉沉,再无往日鲜活。 成亲这多年,他那里见过自家夫人这般了无生气。 很是心疼,将人拢在怀中,轻轻撩开散乱的发丝,仿若恁事不知一般柔声问道:“丛与,怎的了?” 褚夫人恶狠狠瞪他一眼,“你还知道回来!” 桑翊笑笑,“夫人在这儿,我能去哪里?” “别说这些恶心人的话,我就快不是你夫人了。你且去找别人。” 桑翊哄人,“你怎的不是我夫人了。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下下辈子也是。但凡每世,咱们都要生三个淘气的小崽子。” 见不着他是何表情,褚夫人也能从他温柔如水的话语中,描摹出他目下的模样。 定然是眼神温柔不失坚定。透过这目光,仿若就能瞧见了他们二人相看时候的模样。 那日风和日丽,湫水河泮乌篷船往来不绝,他撑着船桨而来,在骄阳下问道:“可是褚家妹妹?” 念及此,褚夫人心揪得厉害,将头埋在他胸前,双手扯着前襟,幽幽哭泣,将今日之事细细道来。 和程夫人的交谈,不过是三五句话,再如何拖延,终有说完的时候。听不见桑翊的回话,只闻他有力的心跳。 再三踌躇犹豫,褚夫人终于道来:“我知晓程夫人今日为何而来,不过是想借着定亲的由头,将崔二公子从阴山骗回来。这亲事,定下来,能不能到亲迎还不定呢! 可是,可是,我……我忍不住。我同她翻脸了……三哥,我们一家子或许真要回家种地了。 你怨不怨我?” 自知真的做错了事,褚夫人嗓音有些颤抖,久久不愿从桑翊胸前挪开。 又是一阵沉默。 褚夫人心中越发没底,空荡荡,晃悠悠,跟屋外廊下的花灯一般。 突然听闻桑翊长长叹息一声。 她平素里作怪的底气霎时间散去,泪水不争气地滑落。一滴滴滚烫无比,落在桑翊胸前。 心道:她就知道,不能成为好贤内助的女子,早晚会因为犯错被夫婿嫌弃。 可她们跟旁人哪能一样。 她们自然不一样。 褚夫人气不过,揪开桑翊前襟,狠狠咬了一口。 泣道:“你说话!你到底是要为了自己的官职,卖了自家姑娘,还是带着我们娘三,一块儿回湫水河种地去。” 桑翊疼得吱了一声,反而将人搂得更紧了。 缓缓道:“你我结为夫妇已经二十多年,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从来沉不住气,有气当场撒,有仇当场报,必不会过夜。 我知你这般模样,还是跟家中说道就是要同你成亲。 而后中举,来京都做官。这些年,你这个脾气一点也无收敛,依旧是一点就着,半点不吃亏。这多年,我可曾说过什么。 你日日在我耳边唠叨,说谁家夫人又替自家夫婿寻了个怎样的好差事,转头再来笑话我,说我万年还是个国子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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