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星辰光亮,于如斯烈阳下也毫不逊色。 纪明缓缓道:“欢喜。很是欢喜。” 今日你能如约而来,我,自是不胜欢喜。 桑沉焉笑开,指着一旁的马棚道:“先生,你也去选一匹,我们一道如何?” 你我于红尘中策马扬鞭,这般场景委实太过诱人。纪明思忖片刻,便忍不住试试。 马棚中的良驹,隔得老远好似听见了主家的呼喊,登时扬天嘶鸣。 不知为何,桑沉焉脚下的小马驹亦是嘶鸣起来。 原本稳坐马上的桑沉焉,因着和先生闲话,一颗心都在等着先生的应答,不自觉间松了缰绳。 在小马驹朝天嘶鸣之际,一个不稳,飞速往下掉落。 三五步外的纪明见状,不及思量就已然往前夺命狂奔。 不过是一点子距离,近得连她适才笑起时,双颊的酒窝也清晰可见。可此刻,纪明却觉得这三五步路的功夫,尤其遥远。 远得好似永远到不了。 待终于将人稳稳接在怀中,纪明才听见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乱如马踏春泥。 不及他如何,桑沉焉反手搂住纪明的脖子,窝在他肩上放声哭泣。 “先生,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以为就这样……这样……还好有先生在……我……” 我什么呢,她说不出口。 直到感受到纪明轻轻在她背后安抚的手掌,她才猛然间回神。 当着先生的面儿出丑,先生可是会责备他? 迷糊间,将脑袋从纪明肩膀上挪开,悄然低头权当自己不在,却又偷偷去瞧他。 姑娘嘤嘤哭泣,落下几滴滚烫的泪珠在自己肩颈,纪明早已不稳的心跳,立时坐上登云梯。 在五彩祥云之上游荡。 不消片刻,又见她略略挪开。双睫沾染晶莹的泪珠,投下斑驳的光影。本该四目相对,却是因着她眉眼略是低垂,不能如意。 瞧不见她眸中的万千情绪,纪明也从她刹那间的震惊、慌乱,明白一二。 她或许觉得自己会责备她的不小心。 怎会呢! 以前的自己许是会,可而今的自己,只有自责。 为何非要带她来骑马。 “你可是还好?”纪明哑着嗓子问道。 见人开口是问道自己好与不好,桑沉焉的眸子,更为低垂了。连带着头也低了下去,令纪明只能瞧见她头上的珠翠,乌黑的发髻。 她怎的什么也做不好呢,又惹得先生担心了。 “先生,我……” 此番是真的说不出个什么。 “无事。你骑马时日尚不足半年,不能控制实属常态,没什么好自责的。往后多加小心才是。” 纪明很想说道,往后莫要再骑马了。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这半年间,即便来得少,也次次能听见她爽朗的笑声,越过栅栏,飘向远处山峦。 娇娇女娘,合该肆意放纵。 若是再来,他多注意些便是。 桑沉焉抽泣,“先生,真的么?我还能骑马?” 纪明点头。 像是得了天下至宝,少女忽然笑开。满面的笑意从嘴角,从眼角荡漾开。偏生两滴清泪还挂在脸颊,随着酒窝的轮廓往下滑落。 还未滑落到脖颈,纪明这才念起,桑桑还在自己怀中。登时双手油煎火烤,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你……” 男子的嗓音有些颤抖,气息不稳。 慌乱的气息透过二人之间的暗流,落入桑沉焉耳中。 她娇声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可是何处不好?” 没料到她居然听见了,更是没有料到她这般问话,纪明憋得有些脸红。 喘气之声更重。 桑沉焉见状,满脸关切,左右看看。如此才发现自己还搂着先生的脖子,整个人更是稳在先生怀中。 忐忑问道:“先生,是不是我太沉了。” 纪明不答。 “先生莫要嫌弃,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沉一些……” 这不着调的话说到一半,她猛然想起,先生虽然是先生,是如父亲一般敬重的先生,可他到底是个男子。 她还这般杵着干什么。 忙不迭摇了摇纪明的脖子,示意人将其放下。 平缓落地之后,为方才的举动道歉。直说是情急之下,顾不上男女分寸,好在此地无人,权当甚也没发生。 往后先生也莫要责罚于她。 末了,她像是恁事也无回到帷幔之下歇息,徒留纪明在原地徘徊许久。 待纪明回到帷幔,桑沉焉时不时偷偷瞄人一眼,等纪明看来之前,借着吃点心,亦或是喝茶的掩饰,别过头去。 纪明一颗心,七上八下,半分没个着力之处。 几番来回,纪明的衣袖已捏得不成样子,他终于问道:“你有何话要说?” 桑沉焉如同家中第一个出洞穴探路的小仓鼠,提着心神,低头问道:“真的能问么?” “你说!” “是先生让说的,先生不能因此罚我抄书。” 纪明又捏紧了袖子,“说来。” 桑沉焉有些扭捏,哼哼唧唧许久,睁眼看着纪明焦躁地喝茶,方道: “先生,学生我想了想。我才这般年岁,委实也不算太重。先生怎么就,就……” 不行呢! 听戚夫人说起,先生当年北地游学,可是一个侍卫也无。这般,这般……这话说来,忒难听了。 修身养性二十来年的纪明,面色通红,哐当一声,打翻茶水,茶汤沿着圆桌蔓延开来。再一滴滴落下,隐没于纪明鞋前。
第29章 隐忧 ◎先生这般年岁,戚夫人就没替先生相看亲事么◎ 从北郊马场回程, 路过明德楼。 纪明打马护卫在桑沉焉马车旁,仰望高台,人声鼎沸、酒旗翻飞。彼时那落在袍子上的烟墨, 还在心间荡漾。 似是叹息,似是问话。 纪明道:“桑桑, 去明德楼吃点心如何?” 下一瞬, 姑娘撩开车帘, 露出一双皎洁的目光,“先生,就在明德楼吃点心么?不着急回去?” 这话说得纪明怔住。今日这般行径,纪、桑二府恐已全然知晓。倘若再耽误些时辰去明德楼吃点心, 等待他回府的是什么,他自是明白。 等待桑桑的是什么, 他亦然明白。 正当他想开心婉言拒绝之际,又听她道:“先生请我去明德楼吃点心,我怎会说个不字,开心还来不及呢。 且是等等, 我遣人归家告知我阿娘一声。” 说着,她叫来一直当自己不存在的紫衣,让这丫头回府,告诉褚夫人, 说她尚且有要事,晚些时辰回府。 紫衣、翠俏是从小跟在桑沉焉身边的丫头。翠俏平日里憨直了些,紫衣却是个不爱说话,心中明亮的姑娘。 之前在马场, 他同落玉、碎砚待得远远地, 也是一声不吭, 一字不说。 因着她知晓,有纪大公子在,她家姑娘定然不会有事。 目下得了吩咐,起身领命而去,亦然是多的一个字也无。 午膳已过,未到晚膳时分,食客远不如往常,连明德楼大厅的高台也是歇了舞乐。 二人甫一进门,门口候着的小子,见来人是纪明,忙不迭嬉笑上前招呼,说了好些吉利话,将人领到三楼魁星。 小子勾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魁星还是老样子,前些时日我们少东家亲自准备的,说是不管您什么时候来,都有个清静些的地方。” 待桑沉焉和纪明进得雅间,也不用吩咐,茶水点心甚的,小子麻溜地上了满当当一桌子。 临退出前,笑问道:“这位姑娘,有什么需要的,摇一摇您身后的铃铛便是。到时我们少东家亲自给您送来。今儿小的能上来伺候一会儿,已是逾越。”说罢,拱手行礼告退。 明德楼,桑沉焉算是来过多次,还从未被如此礼遇过。加之这小子一直盯着纪明笑,每说一句话,那本就佝着的腰,越发低一些,令桑沉焉很是怀疑, 这明德楼,莫非也有戚夫人的份儿? 不及她问话,纪明将五香糕往她跟前推了推,甚是平和道:“此前在北地行走之际,机缘巧合,在康先生座下听过几日课。况我本就是汤先生弟子,间或有人邀去诗会、文会什么的。都是些虚名,也就从未在你跟前提过。” 同在明理堂念书,桑沉焉很清楚地知晓,她算不上汤先生的弟子。当年文坛无人不知的汤先生,怎会收下她这个朽木。 可纪明不一样,他是汤先生一日三叹息的高才之士。 纪明口中的诗会、文会,桑沉焉沾光去过几次,恁也听不明白,也知晓这是他人汲汲营营也求不来的机会。 怎的到纪明跟前,就成了无需提起的虚名?! 三姑娘有些泄气,瞪眼道:“先生所言的康先生,可是当年和汤先生南北而立的康先生?” 纪明点头。 姑娘更为泄气,“就是传说中,京都二公子之一的宋三公子,去拜师,也只是旁听些时日便回来的那个康先生?” “这我不知。我尚在北地之时,宋三公子的确在康先生座下念书。不过到底是旁听,还是入室弟子,我便不知晓了。” 三姑娘想了想宋三公子。他来过绛雪轩多次,次次都和先生谈天论地,说道前朝,军政。看模样颇有见解,倒有些不像是会被康先生拒之门外。 想来想去,她仍旧觉得有些不舒坦,一口五香糕下嘴。 仿若很是随意地问道:“来请先生的,都是些诗会、文会,没个谁家夫人的花会,茶会?” 恍然之间,纪明以为自己听岔了。紧紧捏着个黄冷团子,缓缓转头。 见她又是一五香糕下去,虽是满脸的不在意,可一股子狠劲儿全然落在五香糕上。隔着圆桌,纪明也听见五香糕酥脆的外皮,噗嗤炸开。 登时他眼中一簇簇火苗腾空而起,内心的激荡翻涌而出。 怕吓着人,顺手从桌上取过茶壶,打算为自己添杯凉茶。却不想入嘴之后,才发觉分外滚烫。 无奈笑笑,适才的小子,也忒会伺候了。 努力镇定,纪明又捻个黄冷团子在手,余光一直瞄着桑桑。 轻声道:“哪有什么花会、茶会。各府夫人女眷筹备的这些,大都是替自家姑娘、儿郎相看。哪里真的是会文。” 听罢,桑桑心口那股无端的火气,霎时间消散个干净。 扭头笑着问道:“先生这般年岁,戚夫人就没替先生相看亲事么。我阿娘替我二姐着急,头发都快愁没了。先生明年,当二十有一吧?” 纪明心口的小火苗,一瞬之间寒彻透骨,好似数九天的冰碴子。 半晌他才哑声道:“这世道对于男子而言,总是格外宽容,对于女子而言,总是格外苛责。望二姑娘,来年寻个合心意的夫婿。”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6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