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事算不上利落,但胜在专心,一沉湎进去就容易忘记时辰。 不知是哪一词挑动曌夫人的心弦,她正视立在自己面前,怯怯懦弱的女儿,开口道:“今日为母来长乐宫,宫人以太后还在歇息为由,行阻拦之事。” 顾南枝瞬时厘清了。她昨夜雕刻观音至深夜才睡下,云韶怜她入睡时间甚短,因此出言阻拦了母亲,期望她能多睡一会儿。 ……连她自己都不能忤逆母亲啊,是她和云韶走得太近,初进宫的少女正是活泼好玩的性子,一下子就忘记在深宫中惟有谨言慎行方能保命。 今年的雪那么大,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在外半个时辰,裸露的手指就要冻掉。 曌夫人看似轻飘飘的一句“罚跪两个时辰”,足以让一条鲜活的生命在冰天雪地里消逝,如蝼蚁一般。 顾南枝耷拉脑袋,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敢的,是云韶死在自己面前的一幕刺激到她,鼓起微渺的勇气来侯府找母亲讨个缘由?还是要为云韶之死争口气么? 在遇到杨宇赫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但如今……顾南枝嗫嚅着唇,“母亲……” 两个字在唇齿间吞吐,到底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韶因你而死。”曌夫人言语冷冷,落下宣判。 顾南枝微启唇,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 她的起居、作息有严格的规定,是不是只要完完全全听母亲的话,做一个无欲无求的傀儡娃娃就好了?云韶也就不会死了…… 云中王呈请回京的消息令曌夫人烦忧,她无意与顾南枝继续耽搁时间,随意摆手,“你且回去罢,这一批的宫人愚笨不堪,为母会再挑选伶俐聪慧的奴才给你。” 顾南枝没有拒绝的资格。 长乐宫华美而空旷,顾南枝抱膝坐在拔步床上,只着一件单薄的梨花白暗纹寝衣,空洞的眼眸落在层叠的绣帐上。 云韶才入宫的时候性子莽撞,在太后身前侍奉,却不小心碰洒了茶饮。顾南枝瞧着这与自己同龄的宫女,身上有长乐宫没有的鲜活气息,在她即将拖下去受罚时出口救下。 横竖不过一句话,于云韶而言却是生死之差。 后来她与云韶日益亲近,云韶也对她颇为亲切。 “太后娘娘怎么整日愁眉苦脸,有什么烦忧可以说与云韶听听,总比憋在心里好呀。” “皇宫不好么?云韶觉得很好呀,即使最低等的宫人也能穿厚衣裳、吃饱饭,比外面挨冻受饿好得不得了。” “云韶的老家因旱灾颗粒无收,爹娘为了养活弟弟,就把云韶卖给人牙子……云韶不怨他们,没有他们云韶也不会遇见那么好的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可以,也救救外面可怜的百姓们吧,就像当初救下云韶一样,一句话的事呀。” 顾南枝咬着握拳突起的指节,强忍住眼泪不掉落。 既然母亲说云韶是因她而死,那云韶的死合该有个价值不是么? 孤寂的殿内留下伶仃孤灯,顾南枝就着昏昧的烛火,雕琢那一座初见雏形的观音像。 不知时辰几何,槛窗映出一个宫女的影子,是她从未听过的音色,“太后娘娘歇息了么?” 顾南枝攥紧刻刀,惊慌地想找地方藏起观音像,但根本来不及,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粉衣,头簪银翠钗环的宫女走进来,盈盈一拜,“曌夫人让缈碧进宫,照顾太后娘娘的起居。” 宫人那么多,哪里需要再来一个新人照顾她的起居呀? 顾南枝没有说出口,只因缈碧如母亲一样上挑的眼转向旁边的彩绘鎏金屏风。 屏风后藏着观音像,她霎时紧张无措。 今日母亲被落面子就是因她昨夜雕刻观音,若是被母亲知晓她还在偷偷雕琢,又要怎么罚她? 缈碧甚至都不用去屏风后瞧,见太后娘娘裙袂沾染的木屑就能猜到一二,她转述道:“进宫之时,曌夫人说希望休沐过完,太后娘娘能雕琢好观音,送往北方,为民祈祷,护佑国民。” 太好了!顾南枝重重舒一口气,她可以不用偷摸行事了。 却没有深思母亲为何会突然改变口风。 但总归能光明正大地雕刻观音,加之云韶的死,顾南枝几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一人高的观音仅用时五日就雕琢结束。 雕刻完成的那一日,顾南枝双手包扎的纱布还在不断浸血,她凝视观音娘娘悲悯苍生的神相,双手合十。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大瀚子民免去三灾八难吧,求求您了。 檀木观音像立在鎏金底座上,盖上红绸,身披风雪送往遥远的北方。 一月后,雁门关。 有人急匆匆掀开将军大帐,就见沙盘前伫立的颀长人影。 他身披玄甲,身形高大如巍巍玉山,窄腰宽背,双腿修长,帐帘起又落,冷硬利落的侧脸在天光中乍现。 陆修瑾凝视星罗棋布的沙盘,副将迫不及待打断,激昂道:“太好了王爷,长安派来天使,云中和雁门有救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上一篇是男二火葬场,这篇主打一个男主火葬场,渣渣作者怕自己写得不清楚,索性直接点出男主有人格分裂,现在展现的是他主人格,可以理解为一具躯壳里有两个不同的灵魂。
第2章 初见 ◎云中的雪冷,人也好冷。◎ 雁门关与云中乃唇齿相依之地,京中遣人回复了云中王的呈请,与此同时还让天子使臣随行,押送物什而来。 雪灾连绵,一两银子才能买一斛米,饿殍遍野,押送的物什是何?当然是粮食啊! 陈元捷得知消息后想当然,高兴得直冲中军大帐。 “王爷,天使已至营外,就待咱们去接旨了!” 陆修瑾与他欣喜若狂的气氛不同,一贯安步当车。 营外与中军大帐的距离并不长,陈元捷一路上却说了许多话,噼里啪啦跟爆竹一般。 “我们云中军终于能吃上一口白花花的大米饭,再也不用吃糠皮填饱肚子了!” 北方苦寒,自雪灾以来,他们连草皮和树皮都啃光了,只好吃剌嗓子的糠皮。糠皮这玩意儿吃进肚痛两头,上面痛,下面也痛。 “长安还是重视我等将士,早知如此就应该提前呈请,也不必白白苦撑这么多时日……王爷您怎么不说话,属下有哪里说得不对么?”陈元捷是个直脑筋,思来想去惟有自己进营帐的时候没有请示,打搅了王爷的思绪。可他不也是喜出望外嘛! 陈元捷挠挠脑袋,演了一出独角戏,倒也不觉窘然,见到营帐外的天子使臣,他压抑着拔腿冲上去的冲动,跟随王爷从容不迫的脚步。 天子使臣展开圣旨,宣道:“云中王戍守边疆,骁勇善战,今饕风虐雪,灾害连连,太后仁慈赠予观音像,以求大瀚风调雨顺,边塞安宁。” 陆修瑾神色平静,接过圣旨。 宣旨结束,使臣带来另一封召令,准许云中王进京朝觐。 任务完成,使臣片刻不留,携人返回长安。 雁门荒芜苦寒,不是人待的地方。 人都走得不见影子,陈元捷才反应过来,虎目瞠圆,“这就没了?” 天子使臣不远万里从长安来雁门关,就带来一份圣旨一封召令以及……一尊观音像。说好的粮草、御寒物资呢! 不,压根就没有消息说使臣会送来粮草,是他一厢情愿地想当然。 白雪皑皑中一抹红色极为显眼,在怒气冲冠的陈元捷看来更是刺眼,他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一把拽下红绸,挥出的拳头离观音像近在咫尺。 “元捷。”沉冷如玉的声音响起,陈元捷的拳头失去准头,砰地砸进雪地。 陈元捷腮边的肉鼓动着,“他们欺人太甚,之前送来的粮草皆是泡水发霉的旧粮,现下我们都快饿死了,送来的却是一尊毫无用处的木雕!” 陆修瑾沉肃的目光从悲悯的观音相上扫过,最后落在逶迤裙裾边的一点暗红,“天子御赐之物,需恭敬供奉。” 陈元捷气得想把无用的观音像砸碎,哪里还静得下心去供奉,“王爷,您是不是早就知晓他们会坐视不管?” 回应他的是呼呼朔风,没有回应即是默认。 陈元捷攥紧碗大的拳头,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咬紧的牙缝里蹦出来,“雁门关十万将士,再加上五万云中军,他们就不怕我们挥军南下——” “元捷!” 陈元捷顿时泄气,“是属下胡思乱想。” “你若这般想才是正中他们下怀。” 陈元捷听出云中王的弦外之音,瞬间联想到当年的七王之乱,从谋反到落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此乱不能摆到明面上谈,但私底下,他们这些将士围在一起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藩王们行事草率,颇有破釜沉舟之意。 而今大瀚九王只剩下云中王与江南王,就在刚刚他头脑一热就想到举兵谋逆之事上,大有当初七王之乱的意气用事。试想他们雁门与云中的军队饥寒交迫,鲁莽南下,焉能打得过帝京的精锐之师? “那能怎么办?!打又不能打,我们就在这里坐着等死吗?” 陆修瑾修长的手指落在诏令上,眉头轻蹙,似在思索。 陈元捷似有所感,“王爷您真的要回京吗?” 藩王每年定期回京朝觐,然而自从幼帝登基,太后临朝,朝政把握在外戚手中,大瀚开始礼乐崩坏。先帝兄弟、余下皇子,死的死、残的残,皇室凋敝得如此迅速,太后母族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帝京长安成为皇子和藩王们的埋骨地。 陆修瑾身为云中王,已经有数年未回京,天高皇帝远,杨顾两家的手一时伸不到边塞。 但雪灾横行,帝京迟迟不放粮救济,云中的百姓啼饥号寒,易子而食,雁门关的将士也饥寒交迫、士气低落。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入京搏一线生机。 为了云中和雁门的百姓与将士,陆修瑾不得不回京。 启程前,陆修瑾亲去光禄塞拜访镇国大将军出山,坐镇雁门关。 三千精兵披坚执锐,身穿锃冷的铠甲,在茫茫白原蜿蜒成黑色的龙,一路向南。那尊从长安千里跋涉来到边塞的檀木观音,被高高供在露台上,宝相庄严,低头俯瞰远去的人。 兴许是杨顾两家有所预料,云中王回京的路上定会加派兵力护航,他们并未遇刺,安然无恙地前行一个月,来到长安。 今岁的春比往年来得要晚,春风如绸,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嫩芽,绿茸茸中还夹杂着洁白的雪粒,巍峨宏阔的城池在远处岚烟里隐现。 陆修瑾骑着一匹皮毛油亮、四肢健壮的千里名驹,身后跟随的是骑一匹百里挑一的枣红马的陈元捷。 陈元捷压低声音,述说探听的消息,“陛下今年十二了,但耽于玩乐,怠理朝政,并且极度依赖于太后,事事皆以太后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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