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的人在大长秋的配房里搜出男子用以修面的刮刀,试问一个阉人,如何用得到刮刀?” 阉人声线尖细,体表无须发,惟有正正经经的男子才会用刮刀修剃髯须。 月一是完人?顾南枝恍惚,“我不知。” 他不信,“不知?长乐大长秋是太后的贴身之人,太后会不知?” 泪意汹涌,模糊视线,顾南枝垂泪哑声道:“我的确不知晓……你若不信找出月一,问他便是。” “太后不说,孤也会抓住他。他秽乱后宫,潜藏失踪,孤会掘地三尺,将他找出来凌迟处死!” “不是的!”顾南枝心下一紧,抓住他翻飞的衣摆,她半个身子都探出去,险些栽倒,陆修瑾及时停住步子。 顾南枝低声苦求,“与他没有干系,你别杀他……” 听她亲口为其他男人求情,陆修瑾锋锐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暗流翻涌,“太后凭何求孤?以为孤不会治你的罪吗?” 顾南枝撑起半个身子,笑容决绝而苦涩,“摄政王打算如何治我的罪?”大不了一死,她求之不得。 他设下诱惑陷阱,对她做过的荒唐事,他佯为不知,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也不认。顾南枝岂会不懂?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抛弃自己这颗废棋,最好的方法就是与她珠胎暗结再翻脸无情,牵扯无辜之人顶罪,将他摘得清清白白。 月一在她昏迷苏醒后就不见踪影,可能早就被他抓住了吧?月一身为完人是假,诬陷她是真,月一不见,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动手脚,毕竟死无对证呐。 想通后顾南枝望向他的目光隐藏一丝恨。 陆修瑾捏住她的下巴,逼她仰头看他,“太后想活命么?” 顾南枝扯出一抹释然的笑,“不想了。” 陆修瑾牙齿咬得死紧,细细看能发现下颌的颤,他拼尽全力去掌控,才遏制住捏碎她下巴的冲动。 他忽然松手,甩开她的下巴,美人榻铺满柔软的锦棉,顾南枝没有摔疼,雪白的下巴浮现指印。 陆修瑾冷眼看她泛红的下巴,神情晦暗不明,“孤会留太后一命。” 顾南枝抬眼,眼睫上悬挂的泪珠将坠未坠,仿佛凝固。 他用雪拭刀锋般冷朔的声线对身侧的宫婢吩咐:“堕掉孽种,留下太后性命。” 不要!她不要流掉孩子,更不愿流掉孩子后如金丝雀一样困在宫闱,沦为他的脔|宠! 滚烫的泪水汹涌流淌,顾南枝想去握住他的阔袖,却被他拂开,指甲勾破银丝凌霄花纹,抽离出的银线在她的掌心留下割痕。 殷红的血滴落在玉砖,顾南枝感受不到掌心的痛,“不要流掉孩子,不要……陆修瑾我恨你……” 接风宴上,曾经灵动清亮的鹿眸充满泪水,温和柔婉的声音述说恨意,陆修瑾背过身,额角的青筋凸显,垂在袖中的双拳发出骨响。 “陆修瑾!!!” 他还是走了,任她如何叱骂,都无法再激怒他,让他一气之下赐死自己。 冷风乍起,卷起零落的杏花花瓣,飘然吹进晦暗的宫殿。 一碗浓稠的汤药端来,顾南枝抱住双膝坐在美人榻边,侧眸宫婢递来的药汁,眼里是绝望又平静的黑蓝色湖水。 “太后娘娘喝下吧,摄政王说了只要您喝下,就会不治您的罪。” 只要她喝下药,她还是长乐宫的太后。 顾南枝没有回应,宫婢心急如焚,“摄政王网开一面已是难得,太后娘娘还是喝下吧,不然奴无法交代,太后娘娘应是不喜奴婢们一起‘帮’您喝药的。” 宫婢口中的“帮”是指按住她的四肢,固定脑袋,如同对待一只牲畜一样,强行将滑胎药灌入喉咙。 苦涩刺鼻的药味不断提醒她,夜夜耳鬓厮磨,换来的是他一句冷冰冰的“堕掉”。顾南枝心如刀绞,闷声不吭。 药放凉效果则欠佳,宫婢正欲放下渐凉的药碗,去外间喊来其他宫婢,一起“伺候”太后娘娘。 “我喝就是了。”顾南枝说完,端起乌木小几上的药,一饮而尽。 她喝得又快又急,被药汁呛到喉咙引起剧烈咳嗽,稍稍缓和后,鼻腔里满是酸涩味道。眸里黑蓝色的湖水溢出眼眶,她攥紧拳头对宫婢道:“我已经喝了,你不用等在这里了。” 宫婢连连摇首,“奴就在旁边伺候太后娘娘。” 顾南枝含泪苦笑,“说是伺候,其实是监视吧?百战不殆、英勇无畏的摄政王还怕我一心求死么?” “太后娘娘……” “出去!我若一心求死,你们根本制止不了。摄政王能要你们的命,哀家也能!”最后一句话,她摆出太后架子,让她明白自己也是她们的主子。 宫婢哆哆嗦嗦地退出宫,守在殿门外。 静谧的殿内偶尔响起几声婉转的鸟啼,愈发衬得凄凉幽寂。 顾南枝发丝缭乱地贴在侧脸,面色惨白若纸,她站起身,摇摇欲坠。 呵斥宫婢自己不会寻死是假的……她不愿让外人见到自己痛苦时的难堪。 她捡起落在地上的刮刀,锋利的刀刃将指腹割出浅浅的伤口,她用受伤的手握住刀,比在自己脖颈不停搏动的动脉。 忽而,腹部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大脑霎时空白,手里的刮刀松开坠在地上的栽绒毯。 扒皮抽筋的疼痛让她无力捡起刮刀,体内的脏器也在抽痛,她捂住小腹,蜷缩在地疼得忍不住打滚。胃部翻涌,涌现出一股恶心感,她疼得将胃内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空空如也的胃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呕出一些胆汁与药汁。剧痛难捱,呻|吟溢出苍白唇瓣。 小腹有什么东西在滑落,坠痛将她折磨得半死不活。 金丝雀的啼鸣陡然婉转拉长,盖住轩窗的动静。 顾南枝毫无发觉,即将陷入昏迷之际,有人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冰冷的身躯落入一个带着水汽,却在此时无比温暖的怀抱。 【📢作者有话说】 陆狗后悔去吧!
第38章 失火 ◎对不起,孤错了◎ 浑浑噩噩之间, 一颗清香四溢的药丸被塞进嘴里,顾南枝下意识吞入腹中,腹部的坠痛得以缓解。她整个人宛若从水中捞出, 费力睁开被汗水津住的眼睫, 她见到熟悉的温和面孔, “月一……” “太后。”他浑身湿透,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尾泛红,“和我一起走吧。” 她覆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上,还带着哽咽后的余韵道:“好,就算是死,我也和你一起走。” 宫婢在殿外垂首,槛窗上映照出的烛火越来越光亮,待到发现时, 那哪里是烛光, 明明是大盛的火光。宫婢闯进殿内, 焦灼地呼喊“太后”,然而下一刻后脑被击中,猛地倒地。 无人在意金丝楠木架子上挂着的金丝笼已被打开, 禁锢一方的芙蓉鸟振翅飞走。 长广宫,大瀚的三公九卿汇聚于此。 站在烧前面的御史大夫曹稷, 他直言不讳道:“太后秽乱后宫,此事若传出去,有损皇室颜面, 臣恳请摄政王处死太后。” 他所言得到身后众臣附和,不少朝臣衣领微乱, 进贤冠稍稍歪斜, 一见就是收到风声后仓促赶来的。 张希夷职任长史, 着绯红官袍,意气风发,他站出来躬身道:“兹事体大,还望摄政王深思,应当厘清真相后,方能定罪。” 有人激烈反对,“还需要如何厘清?太后与宫人珠胎暗结,肚里的孩子就是最大的证据。也是,张长史新娶的夫人乃罪后一母同胞的长姐,自然要为其开脱罪孽。” 张希夷闭口不言,他尽力了,与群臣唱反调一句便罢,说得多,自己日后只怕仕途不顺。他退入队伍后觑了一眼上首之人。 陆修瑾紧抿的唇泄出一丝疲倦,端肃地坐在那儿,沉重的气压就能压得人说不出话,“张卿与李卿所言不无道理,按照李卿的话来说,若太后有孕,孤便要治太后的罪,倘若太后并无身孕呢?” 满堂登时安静,之前反对张希夷最为激烈的李御史丞不可置信地讷讷念道:“不可能,消息不会假,太后怎么可能未有身孕?” 他们这群人大多是朝堂上的清流,在太后母族把持朝政时吃了许多亏,如今好不容易翻身,清算杨顾余党不够,还要将牝鸡司晨的太后一并清算,才算真真正正地出一口恶气。 他们捕风捉影,接到宫里走漏的风声,匆促纠集前来上奏摄政王,向太后发难。 是啊,若消息是假,他们此举无异于忤逆重罪。 一时间,方才还激烈进谏的群臣安静如鸡,气氛凝重。 陆修瑾高悬的心稍稍放落,紧锁的深眉渐渐舒展。 然而,曹稷从群臣中走出,行到最中央跪地,将额面贴在交叠的手背,朗声道:“臣愿以区区性命换摄政王查清事实真相之机会,若太后在先帝逝世后从未有孕,臣一人承担妄议太后之罪,泥首谢罪;若太后曾有过身孕,还请摄政王秉持公正,按律处置!” 他掷地有声的决绝献言鼓动人心,不少人站出来追随。 清流眼里容不得沙子,余党已除,剩下的残党不成气候,惟有罪后,错过此次,日后恐再无机会。 “秉持公正,按律处置”的字眼无疑化作锋利无比的尖刀,“咻咻”扎得陆修瑾太阳穴抽痛。他磨了磨槽牙,吐出一口浊气,冷寒的声音响起,“曹卿忠贞至此,孤自会……” 进退维谷之际,一个宫人跑进气氛静穆的金殿,吁吁大呼:“不好了不好了!” 眼见就要逼得摄政王除去太后这个最大的纰漏,偏偏在关键时刻被人打断,曹稷严词厉声道:“长广宫怎容不成体统的奴才放肆!” 宫人也被殿内静穆的氛围所震慑变得吞吞吐吐,可一想起那通天燃烧的大火,他惊慌大呼:“长乐宫走水了!” 夜幕下,金砖玉砌的宫殿燃起熊熊烈焰,滔天火光直冲云霄,似乎能燃遍半片天。 陆修瑾赶到时,隔着月洞门,热浪扑面袭来。 “母后!母后!快救救母后,母后还在里面!”陆灵君被宫人紧紧抱住,无助地嘶喊。 朝臣深夜涌进长广宫惊动陆灵君,得知太后怀有身孕他难以置信,正欲去长乐宫当面询问母后,可他到来时,只见火焰如凶猛的兽蚕食宫殿,而母后还在里面。 他想也未想就要冲进去,但宫人死命拦住他,“陛下不能去啊!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陆修瑾将宫人提来的水兜头浇在身上,奋不顾身冲进火场。宽阔的殿宇目之所及皆是肆虐的火焰,芙蓉帐幔、墙壁上悬挂的山水画、千金一寸的栽绒毯俱成灰烬,墙角的青玉鹿、屏风挂的比目磐,被火舌熏黑。 他第一次觉得长乐宫这般大,大得在茫茫火海中难以找到那抹娇瘦身影。 一张口浑浊的黑烟汹涌地挤入肺腑,他强忍咳嗽,呼唤她的名字:“顾南枝!顾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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