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芬家是个一进一出的小院,院门没有上锁,门口左边悬挂褪色的招魂幡,陈元捷推开咯吱作响的院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荒草丛生的院子,正对面的屋顶上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抱着一块灵牌,呢喃呼喊:“周强、周强、周强……” 饶是上过战场,浴血奋战的陈元捷也禁不住脊背发毛,再一看旁边的张希夷与衙役也是面色稍变,身后的王爷却是面不改色。 他唤了几声屋顶的妇人,妇人都没有回应。进入主屋,屋子里的木板床躺着一个半瘫的老妇人,应该就是妞妞的奶奶。 父亲失踪、母亲失魂、奶奶瘫痪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妞妞会走失也就不奇怪了。 妞妞先是喊了声奶奶,随后又跑到屋外,伸长脑袋大声喊:“娘亲!” 屋顶的素芬止住呼唤,目光呆滞地望向自己的孩子。 妞妞抓着陆修瑾的衣摆道:“娘亲,爹爹,爹爹找到了。” 素芬依旧呆若木鸡,还是被衙役搀扶起的妞妞奶奶道:“妞妞,那不是你爹爹,快松手不要冲撞到贵人。” 稚幼的妞妞听不懂什么是贵人,但听懂了他不是爹爹,扁嘴哭嚎起来:“娘亲,我爹爹在哪里?” 母子连心,素芬似乎感受到妞妞的难过,起了反应,但还是痴痴呆呆地呢喃:“京口江……” 妞妞抽抽搭搭道:“爹爹在江里面?” “第八座……石埭……” 妞妞不懂什么是石埭,抓住第一个字问:“爹爹在石头里?娘亲,爹爹到底在哪里?爹爹不要妞妞了吗?” 素芬不停重复道:“石埭、石埭……” 衙役不忍这番凄惨景状,将坚持要起身给陆修瑾等人道谢的老妇人扶回床榻,这才对他们道:“我代妞妞的奶奶给诸位道谢了,多谢诸位将妞妞带回家,诸位也看见了,就不送诸位了。” “公子走吧。”陈元捷道。 他们都看清了,哪里有什么蹊跷,素芬俨然是一副不相信丈夫去世而疯癫痴傻的模样。 但陆修瑾却不那么认为,他立在荒草及膝的院子,门口的招魂幡,屋顶上素芬的呼喊呢喃,每喊三回周强的名字就会停顿,再次开口呼喊,往复循环。 这分明是一个简易的招魂仪式,但素芬已神志不清,老妇人终日瘫卧在病床,也不是知晓内情的模样。 临走前,陆修瑾解下腰侧的荷包里面装满的金叶子,一半给衙役,委托他照顾妞妞一家,另一半足够保障妞妞一家的生活。 陆修瑾也不知怎的,他明明可以将孩子送到郡守府便继续前往江南,但或许是身在其位,亦或是因为心底的那个人……如果她还在必定不会这样仓促了事吧。 陆修瑾对周强的失踪已经有了猜测,但还需要佐证,他让陈元捷去探听消息,这回费了许多周折,直至夜半陈元捷才办妥,气喘吁吁地会来禀报:“回王爷,王爷料事如神,京口江每一座石埭建成之前都有人失踪,失踪的日子也都一样,都在建成之前的第三日。” 【📢作者有话说】 码字上头了没收住,下一章应该会重逢。
第46章 江南 ◎那个孩子与王爷长得十分相似◎ 陈元捷带回来的消息无疑为佐证了他的猜想, 陆修瑾其实气势勃勃登上郡守府衙。 衙役拔刀制止,一块乌金麟符落在地上,当他看清上面蟠龙镶边, 正中一个烫金陆字的纹样时, 大惊失色, 立刻跪倒在地。 陆修瑾不看一眼,径自走向府衙。 广陵郡守正在静室批阅卷宗,忽然门扉被衙役猛地推开,他尚来不及动怒,就听衙役道:“大人,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什么人?为何而来?接连几个疑问砸在广陵郡守头上,将他砸得头晕眼花,顾不上衙役的粗鲁无礼, 他让衙役将人请到正厅, 不想衙役却说宫里的来贵人在正堂等他了。 正堂是郡守办案审判之地, 森严肃穆,堂上高高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广陵郡守神色匆匆赶来,临踏入正堂时猛然想起, 他尚不知来者身份,若是下属把鱼目当珍珠, 他如此急忙赶来不是自贬身份?他为一地郡守,掌管治安维护、官吏选举、税收征收、断案审判等多项重要职务,甚至上听中央、下达地方, 若宫里来的是贵人,他焉能不知? 想通后, 广陵郡守便拿捏起郡守架子, 整理官袍, 清清嗓子,信步踱入堂内。 正堂内已有三人,坐在暖阁主位的是一冷眉锋锐的玄衣男子,左右两侧坐着的两名男子无不卓尔不群。 广陵郡守面色微变,他的暖阁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坐的?可他还来不及发作,右侧青衫素衣的文弱男子便露出掌心的乌金麟符,郡守脸色大变。 不久前,他方得知摄政王代天子巡视各地,莫非他就是…… “大胆,见到摄政王还不跪下。”陈元捷喝道。 摄政王?他便是当今朝廷的大司马,摄政王!广陵郡守登时软了膝盖,跪在坚硬的地面,诚惶诚恐道:“臣不知摄政王赐顾,有失远迎,还望摄政王恕罪。” 陆修瑾不怒自威,“恕罪?你可知你放了何罪?” “臣兢兢业业,夙兴夜寐不敢懈怠,护广陵一方安康,为朝廷效犬马之劳,但力有未逮之处,望摄政王攻瑕索垢。”广陵郡守稳了稳心神,摄政王巡视地方无非是为了检验官员政绩,他有信心让摄政王找不出错处。官场局势多变,说话亦是千回百转。 陆修瑾却不愿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直击要害,“孤要问你,兴修京口江十四石埭真无过错?” 京口江石埭……广陵郡守心跳骤失节律,咽了咽唾沫道:“京口江水道险阻,粮运艰难,臣便向朝廷上书,奏请广陵修筑十四石埭,以利运漕。臣不知有错,倘若一定要说过错便是臣修筑速度怠慢,拖延了漕运……” “荒谬!你犯下滔天恶罪,竟还敢粉饰太平。” 一片令签丢下,砸在广陵郡守额角,红肿淤青,广陵郡守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动手去揉,咬牙道:“臣不明白臣何罪之有?” 见他死不认罪,陆修瑾怒从中来,“你以修筑石埭之借口戕害百姓,竟以平民做人桩求得平安,如此惨无人道之行径,怎非滔天恶罪!” 莫说大兴土木,便是一户平民百姓婚丧嫁娶皆需三牲祭祀上苍。祭祀上苍本是历朝历代的流风遗俗,但前朝却以人为牲,祭祀天道,以求风调雨顺。此恶俗惨无人性,已被前朝废黜,不得再将人做为牲畜献祭。而广陵郡守私打人桩,献祭水神,无疑是触犯律法。 听王爷言明,陈元捷亦是一惊,再望向对面端坐的张希夷,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张希夷起身道:“按律令,广陵郡守以人为桩与献祭人牲无异,理应褫夺官位,打入大牢。” 广陵郡守不知哪里出现纰漏,竟让摄政王知晓自己打人桩之事,他慌不择道,想不出办法,便呛声狡辩道:“王爷说臣打人桩,可有证据?” 陆修瑾怒极反笑,唇角扬起的弧度恰似弯刀,让人望之冷寒涔涔,“好,孤便找出证据,让你认罪伏法。” ** 京口江绵延数十里的江岸两旁,有的劳工背负百斤重的石料,徒步运送修筑材料;有的劳工淌着江水不停建造石埭。江水奔涌不歇,劳工粗重地喘气,监工颐指气使地挥动鞭子,噼啪作响。 日头高照,监工刚抽完一个脚步稍慢的劳工的鞭子,见不远处走来的一行人,未见身材佝偻瘦小,押在三人身后的广陵郡守,不耐地挥舞鞭子道:“此乃修筑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陈元捷附耳王爷道:“这人便是郡守的内侄,任京口江监工,郡守负责出打人桩的主意,他便负责挑选劳工,将人绑住沉入江底,打下人桩。” 监工见他们不为所动,自觉颜面扫地,扬起鞭子就要抽到为首的陆修瑾身上。 然而,他高举鞭子的手停滞在半空,一点寒芒划过脖颈,霎时血洒江水。 一个圆润的脑袋也骨碌碌滚入涛涛江水,转瞬不见。 广陵郡守还未来得及说一个字,便见内侄惨死,登时瘫在地上魂飞魄散。 陈元捷从王爷手里接过三尺青锋,于江水洗净血渍,再重新插入腰间剑鞘。 广陵郡守当场认下罪行,陆修瑾让人不惜破坏建造好的石埭,也要将被当做人牲的百姓捞出来。 第八座石埭捞出一具尸骸,经过江水日以继夜的冲刷,只剩下森森白骨。余下十一座石埭里共捞出十一具白骨,他们曾是家里的顶梁柱,妻子的夫君,孩子的父亲。若无陆修瑾巡视广陵,明察秋毫,便会永远禁锢在石头里不见天日。 广陵郡守被下了大牢,等待行刑。周强的尸骨收敛在楠木木盒,被送到素芬家中。 素芬见到木盒的一刹那,因失去丈夫而神志不清的疯傻女子像是顷刻间被治好疯症,抱着木盒涕泪横流。靠在木板床上的老妇人见状,泪水潸然落下濡湿枕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妞妞踉踉跄跄地跑到主屋门边,像是见到什么人一般,兴高采烈地对着院子里的空气说:“爹爹回家啦,爹爹回家啦。” 见此情形,战场上刀枪不入的陈元捷都红了眼眶,再看一旁的张希夷面色平静,他用肩膀撞了撞他:“铁石心肠,竟无一丝动容。” 张希夷的眼睛隐含水光,语气依旧平静自持,“你怎知我内心几何?” 门口褪色的招魂幡被风吹走,失散的魂魄终于归家,也算团圆。陆修瑾仰首,目光追随远去的招魂幡,漆深凤目里的积雪冰消雪融。 广陵郡守受到相应惩处,为了保证修筑石埭不再出纰漏,陆修瑾让张希夷暂留广陵,直到新的郡守上任,期间一切郡守事务皆由他代为处理。而陆修瑾与陈元捷继续南下,奔赴江南。 ** 江南白日的街道总是热闹非凡,从不缺马车辚辚的声响,以及各式各样的叫卖吆喝。商贩挑着扁担走街串巷,扁担前头悬挂铜锣,敲一下,吼一嗓,蜿蜒穿过江南的小溪上乌篷船轻摇。 陈元捷走在街上四处扫看,江南的繁华不比长安差,甚至还有长安没有的江南小调,走在街上时不时听见头戴帷帽的娘子,擦身而过暗香袭人,捂唇絮叨吴侬软语。 可见昭穆皇帝多疼爱自己的第八子,才会将不输长安的富庶之地作为他的封邑。 一想到这个陈元捷便气不打一处来,昭穆皇帝偏心,八皇子能得富庶之地做个闲散王爷,而与他相隔不足一岁的王爷,却被送到苦寒的北疆,受苦受难。 这江南王还贪婪无度,私下招兵募马,意图篡权。 他们之所以来江南,也是为了探清江南王的虚实好做筹谋。他们秘密巡视不想惊动江南官员,便寻了一家客栈落脚。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2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