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瑾走在摩肩接踵的街上,街边有个卖糖灯影儿的摊贩,琥珀色的糖浆浇在玉石冰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动物图案,旁边穿茜红罗裙的娘子买下糖灯影儿,隔着帷帽都能见到她的开怀。 他惝恍迷离,她出宫也曾买过长安城出了名的桂花糖灯影儿,拿到的那一刻,清丽灵动的面上该是何等的欣喜? “公子?”陈元捷见王爷伫立已久,出声道。 陆修瑾恍然回神,抬起脚步继续向前,恰巧撞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哎哟——”一个散学后雀跃高兴奔跑的稚童被撞跌在地上揉着屁|股墩儿。 除夕雪夜,温馨小巷,也曾有那么一个孩童撞到他的膝盖,那时的她将孩童护在身后,乌浓圆溜的鹿眸里流淌出惴惴不安,唯恐他伤害分毫。 陆修瑾温和地扶起跌在地上的孩子。 孩子拍了拍灰土,十分有礼地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没注意撞到了你。”说完,孩子灵动地吐了吐舌,带着几分稚童特有的天真顽皮。 “顾凡,走啦!” 此人身姿高峻,逆光而立,顾凡辨不清他的样貌几何,又听闻小伙伴在前头叫唤,顾凡高喊回应:“来啦!”说完便追随小伙伴的尾巴,消失在茫茫人海。 陈元捷望着顾凡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才转过来说道:“公子。” 人声鼎沸,陆修瑾并未听见他的呼唤,与那孩子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陈元捷摸了摸后脑,心底自嘲,他怎么会觉得那个孩子与王爷长得十分相似呢,错觉吧。 【📢作者有话说】 陆狗你女儿就在你面前! 顾凡:什么?我刚刚撞的是我亲爹?!
第47章 西子湖 ◎“孤终于找到你了。”◎ 陆修瑾与陈元捷寻了一家正店用饭, 甜酱牛肉、三鲜木樨汤、酒饮淮白鱼……极具江南水乡特有的鲜香甘甜。 酒足饭饱后,陈元捷便向收拾残羹的伙计打听,口吻随意:“最近江南可有什么稀罕事?” 伙计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 一瞧二人衣着不凡, 便笑脸相迎答道:“听口音二位客官是从外地来游玩的吧?咱江南稀罕有趣的事情多了去, 非要说最新鲜最稀罕的无疑是梨花巷赵大家新排的曲子,甜水巷新开的茶坊春飞燕,还有清酌巷新出的荷花酒……尤其是春飞燕,正是客官这样身份矜贵的人听琴品茶的好去处。” “行了行了,你且收拾吧。”陈元捷挥挥手,只当他是收了这些店家的小利。 伙计登时噤声,麻利地收拾干净。 行出正店,二人回到客栈。他们所来为的是江南王而非游山玩水。要想探听江南王的动向也不困难。江南王陆修远骄奢淫逸, 王府美人侍妾众多, 堪比小后宫, 陆修远却仍喜欢外出眠花醉柳,出门不是去花楼就是去赌坊。 陈元捷一番打点,他从江南王府最低等的马夫处得知, 陆修远近日常去的除了花楼赌坊,便是一个开在甜水巷的茶坊, 名曰春飞燕。 陆修远一个纵情声色之人怎会被一个茶坊所吸引?若头一回去还算尝鲜,可接二连三相去,无疑是个稀罕事。 恰巧翌日陆修远又要前往春飞燕, 陈元捷便将他的动向呈报给陆修瑾。 陆修瑾正坐在临窗自我对弈,听闻陈元捷禀报后, 落下黑子, “那便去春飞燕品一品茶。” ** 若说江南品茗好去处, 便是城东甜水巷,清茶坊、花茶坊、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一辆华丽至极的马车停驻在甜水巷口,汗血宝马拉动,赤金乌木做框架,四周精雕细琢王府独有的蟠龙纹饰,帘栊上用银线串连玛瑙珍珠,招摇极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身形偏瘦,穿鸦青色镶边宝莲暗纹圆袍,锐利的鹰眼因长期纵谷欠而凹陷,眼底乌黑,唇色也是深深的暗色,整个人阴鸷乖戾。 他步入春飞燕的大门,被门口的活计熟稔地引了进去。 未几,又有两人接连进入茶坊,当先的身姿高峻,渊渟岳峙,稍后的英勇神武,魁梧伟岸。 进入春飞燕的先是江南王陆修远,后两位便是陆修瑾与陈元捷。 春飞燕分两层,第一层楼是座无虚席的大堂,摆着四四方方的红木桌,墙壁悬挂山鸟画,莲花纹香篆静静燃烧、幽香阵阵,虽座无虚席,但并不喧杂,可见来茶坊的客人多是讲究礼仪的文人墨客。 两人落后半刻进入春飞燕,只见陆修远鸦青色的衣角在通往二楼的阶梯上隐现。 陆修瑾对迎客而来的伙计沉声道:“要一间雅间。” “好嘞,客官请来。”伙计应声,引领二人往楼上走去。 二楼比一楼更为幽静,正中间用藤花搭建一个小阁,摆放一桌一凳一琴,周围便是用玉石屏风、丹青幔帐相隔出的一个个雅间,独具私密又能听琴品茗,环境古雅,可见茶坊主人是个富有雅趣之人。 两人落座雅间,陆修远的位置在他们的对面,相隔一个琴阁。 伙计热情询问:“两位客官可有想要喝的茶饮?本店不止有还茶,还有各式饮子,甜豆沙、木瓜汁、沉香水应有尽有。” 陈元捷知晓王爷少言寡语,便开口接过,“茶坊里可有推荐?” “本店的招牌乃日铸雪芽,不是小的吹嘘,整个江南城的日铸雪芽本店称第一,便无人敢称第二,因日铸雪芽乃本店掌柜挚爱,在选料浸泡等工序皆是亲力亲为。”伙计与有荣焉地推荐。 日铸雪芽……陆修瑾眸色渐深,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清婉婀娜的娘子,身穿茜红纱裙,两手捧一盏茗香四溢的茶,抿上一口,唇角扬起舒畅的笑。 她也是最爱喝日铸雪芽的。 她不在了,他便将惯常喝的苦茶换成沁然的日铸雪芽,就好像她还他的身边。 “那正好,我家公子平素最常喝的便是日铸雪芽,就来上一壶且看你家掌柜手艺过不过的去。” “好嘞,客官稍等。” 陆修瑾收敛神思,挑开丹青帐幔露出一线缝隙,紧紧盯着对面的雅间,若是能亲眼见到江南王与人相会,他也能顺着那个人顺藤摸瓜,查出江南王招兵买马的端倪。 四周的雅间渐次坐满,有人评诗论词,有人坐而论道,纷纷纭纭的交谈声钻入耳蜗。 “听闻春飞燕的掌柜是一对夫妻,两人育有一子,甜水巷最不缺的就是茶坊,他们却能脱颖而出……” “这品茶不就是一品茶韵,二品意境,三品人生百味?夫妻俩琴瑟和鸣,就连老板娘亲手泡的茶都蕴了一丝别样韵味。” “陈兄所言在理……” 陆修瑾的目光牢牢锁在对面雅间,并未在意旁人议论。这时一个身穿墨绿修竹澜衫的男子,平举红木托盘上置一壶茶,掀帘入内。 陆修瑾只得见那人背影,颀长轩昂,如玉如兰,周身的气质并非一个跑堂伙计能有的。但他端水送茶进入陆修远雅间,做的却是跑堂事儿。 陆修瑾转念想到,江南王陆修远身份矜贵,接待他的或许是春飞燕的掌柜。 “客官您的日铸雪芽,慢用。” 伙计上好茶便退出雅间。茶杯微倾,汩汩茶水从杯沿淌入黑釉茶盏,从茶盏便可知春飞燕对自家茶品的信心可见一斑,茶盏贵青黑,黑釉的茶盏最能凸显茶水的颜色。 陆修瑾端起,但见黑釉茶盏里清亮剔透如琥珀的茶水微微荡漾。抿一口,日铸雪芽独有的棱棱金石之气沁入心脾。 茶味上佳,最挑剔的客人都挑不出半丝错处。陆修瑾缓缓回味,却品出一丝异样。 跑堂的伙计来来往往,陆修瑾凛然出声:“此茶为何与其他的日铸雪芽滋味不同?” 伙计愣了愣,“小的也不明白,日铸雪芽是本店招牌,乃掌柜亲手泡制,客官莫急,待小的问一问掌柜。” 未几,伙计奉上一碟白中透粉的花样点心,陈元捷道:“莫不是上错了,我们可没点。” 伙计弯腰,面上满是殷勤之色,“掌柜说这是赠予两位客官的,此乃春飞燕独有的樱桃煎,在江南其他地方可尝不到,二位客官尽情享用。” 正待陈元捷摸不着头脑时,玉石屏风外响起一道温和清孱的女声,“听闻伙计说店里来了两位客人品出日铸雪芽的殊异之处,料想二位定是爱茶之人。” 她微微一顿,继续道:“日铸岭峰峦叠嶂,所产的茶名曰日铸雪芽,又唤兰雪。平常所泡皆用山泉,我便想发挥日铸雪芽独有的冷香,用雪水冲泡。春夏无雪,但白露为霜,霜后为雪,便采晨间芙蕖花瓣露珠,用以泡茶。 日铸雪芽名贵,公子却能品出不同,料想该是时常饮用才对,小店初来乍到,不求日进斗金,但求客似云来,博个好名声,望两位公子宾至如归。” 她说话不疾不徐,清透中带着绵软,音色就像潜藏在他记忆深处,半梦半醒间耳鬓厮磨时的娇软嘤咛。 捏住黑釉茶盏的大掌猛然收紧,单单是听到与她相同的音色便让他近乎失控。压抑着掀开帐幔的冲动,他害怕又是自己将别人错认成她,希望过后是深深的绝望。 “多谢掌柜解惑。” 玉石屏风外佩戴面纱的顾南枝一怔,雅间之人的嗓音万分熟稔,勾起她刻意埋藏的回忆,午夜梦回,犹如恶狼低语,咬住她脖颈的软肉,低吼威胁。 枝枝,休想逃离孤。 她双肩猛地一激,脊背渗出冷汗,匆匆行礼后告辞退下,“客官请慢用。” 茶盏几碎,陆修瑾如鲠在喉,将茶水饮尽方缓解一二。醇厚回甘的茶水沁润他叫浓烟熏哑、变调的嗓。 “公子,江南王走了。” 不知何时,中间琴阁里有一娉婷琴女正轻拢慢捻,琴音从她之间流淌而出,如雪消冰融、淙淙清泉。一曲毕,陆修远挑开帘栊,向着琴女投掷一枚金叶子,琴女捻起赏钱,抿嘴含笑。 “赏你了,下次爷再来捧你的场。”出手阔绰,俨然一副耽于玩乐的纨绔模样。若非知晓他暗地里的动作,便会被他的纨绔做派蒙骗过去。 再看对面雅间早已空无一人,最初身穿墨绿澜衫的男子不知何时离开。 江南王已走,他们再留下去也毫无意义。临走前,陆修瑾抿了抿茶,茶水的温度减退,那泠泠的冷香便浓郁几分。 二楼雅间座无虚席,一楼大堂也满是客人,店里的二三伙计招呼不过来,顾南枝便戴上面纱,挽起云袖帮忙。 “掌柜,来一壶雾里青。” “好。”顾南枝应声,折身入后厨的一刹那与从二楼阶梯转下来的客人擦肩而过。 琼琚色的裙袂与玄色的衣摆在空中翩然轻擦,一瞬即分。 陆修瑾离开的脚步稍顿,他恍然偏首,大堂内品茶云集,穿青衫的书生、戴帷帽的娘子,却无一人肖似梦中身影。鼻尖的那一抹鹅梨帐中香,仿佛是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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