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怎么了?”陈元捷在身侧担忧地问询。 “无妨。”他哑然回应,鸦羽垂下,掩住眸底的落寞。 走出春飞燕,陆修瑾回望一眼门头的彩色招幡。 陈元捷立于他的身后,眉头紧拧。怎么一入茶坊,王爷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先是茶水里的异样味道,又是离开前的莫名停顿,最后便是现在,难不成春飞燕真有什么蹊跷不成? 陈元捷索性问道:“公子可瞧出什么端倪?” “你可知春飞燕的寓意?” 他一个自幼家贫,最大的抱负便是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白丁,跟随王爷后勉强认字,识的兵书的人,怎么懂这些诗词歌赋? 陈元捷摇首直说不知。 陆修瑾并未回答,只道:“回吧。” 金乌斜照,余霞成绮,落日溶溶镀在玄衣边缘,为他的肃冷染上一抹暖色。 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帘栊。试问春归谁得见?飞燕,来时相遇夕阳中。 ** 淫雨霏霏的梅雨时节终于是过了,左邻右舍便将屋子里的书卷搬出来,摊在院子中央曝晒,有的甚至晒在门外。暖阳不识字,却轻柔地抚摸墨香书卷。 江南风光好,好容易学堂放假晒书,闻说西子湖畔今日有人放天灯,顾凡是个呆不住的活泼劲儿,央着娘亲与干爹爹,带她去西子湖畔游玩。 顾南枝思量,他们搬来江南后,先是解决凡儿上学的问题,又是找个营生开起了春飞燕,忙得团团转,委实没有好好享受一下江南风光,便同意凡儿,一家出游踏青。 西子湖畔的堤岸两边,修长如檀栾的男子怀抱玉雕粉琢的孩子,与一个身穿琼琚花裙的娘子并肩漫步,远远望去恰是一家三口,脉脉温情,羡煞旁人。 月一给顾凡买了一个纸风车,见她玩的开怀,一错眼便见旁边的顾南枝面露忧色,温声抚慰道:“茶坊里的事便交给雇佣的三两伙计,我们一日不在又不会出什么岔子。凡儿出来游玩的日子不多,便好好陪她畅玩一番,可好?” 顾南枝的确惦念着春飞燕的经营,她急于求成在江南站稳脚跟,给凡儿一个幸福无忧的生活。可转念一想,她汲汲营营便是为了凡儿的无忧快乐呀。 顾南枝便也安下心,沉浸于西子湖畔的湖光水色。 顾凡一面呼呼地吹动手里的纸风车,一面嗅到香甜的酥点气味,便指着不远处的酥点摊子道:“娘亲,凡儿想吃那个。” 春飞燕里不仅有茶,还有点心果子佐茶,可放在平时顾南枝却是不让她吃的,会坏了牙。 温柔如月一:“今儿你便让凡儿玩的开心,吃的也开心吧?” 她也没说不让呀。顾南枝哑声失笑。 顾凡对着月一开怀大笑,“还是爹爹对我好。” “凡儿娘亲才是对凡儿最好的人。”月一不敢居功,将顾凡送到顾南枝怀里,他去买松瓤卷酥。 还未走出三两步,便听顾凡指着石桥的方向道:“娘亲,快要放天灯了。” 怀抱顾凡的顾南枝本想等月一买好酥点三人一同前去,但耐不住月一善解人意,“梅娘与凡儿先去罢,去晚可就没位置了,我买好酥点就过来寻你们。” 越来越多衣着各异的游人踏上石桥,在顾凡的催促下顾南枝也生出几分急促,“那我们便在石桥上等你。” 卖酥点的小摊在一溜摊贩里的最深处,月一买好后,经过编织小摊,小贩吆喝的声音钻入耳蜗。 “客官,看看吧,都是我家娘子做的,尤其是这个同心结,买去赠给心上人最合适不过了。” 同心结为两股线相互缠绕编织,一玉红一水红。红妆带绾同心结,并蒂常开边理枝。 心念微动,月一付钱买下同心结。 小贩热情洋溢地恭维道:“客官好眼光,祝客官与心上人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他将同心结纳进袖子里的暗袋,唇角勾笑,“多谢。” 如此一耽搁,西子湖畔观览天灯的人愈来愈多,就在他隐没人海之后,小摊前多了两个人影。 小贩整理摊面上的饰物,一抬眼见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客人,笑道:“客官来晚了呀,那枚同心结已经被人买了去。” 陆修瑾扫视琳琅满目的货物,那枚他一开始入目便上了心的同心结委实没有了,因他的犹豫与不勇敢。 他一声不吭地离开,小贩摇了摇首,世上万事万物便是如此,一犹豫一迟疑,就再也握不住了。 绿茵铺地,藕荷傍岸,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行驶几艘画舫,游弋前行,身后的水波纹恍若美人随风飘飞的披帛。 “今日是江南一年一度放天灯日子,听说可以在放天灯时候许下心愿极为灵验,公子要不要试试?”陈元捷看见那些做工精致的天灯跃跃欲试,然而王爷扫过来的冷厉眸光让他瞬间打消念头,“也是,咱们来江南可不是游玩。” 他又指着西子湖中央硕大无比、玉阶彤庭的画舫,“江南王上了那座画舫,咱们可要接近?” 得到陆修瑾首肯,陈元捷去寻舟楫。 湖畔熙攘往来,他的周身却又一层透明的屏障,朔冷的气息让过往之人都不敢靠近。不远处的石桥上冉冉升起巨大的天灯,引起百姓的热烈欢呼。 他凤目轻扫,不经意见到一个纤秾合度的身影,乌浓的瞳孔倏地一缩。 石桥如虹跨在清澈平静的湖泊,那个穿着琼琚花裙的娘子,一手撑开西湖绸伞,明媚的光筛过细密的绸网,落在她温婉动人的眉眼,顾盼间皆蕴着母性的光辉,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稚童。 稚童遥遥一指,奶声奶气道:“娘亲,那个人长得和凡儿好像啊。” 顾南枝顺着凡儿的指间看去,杨柳依依的西子湖畔,那人玄衣皂靴,通体不饰,气势明锐似古剑,不容人忽视。 视线相撞的刹那,陆修瑾清楚看见她清明的双眸生出慌乱,一滩死水般冷寂已久的心竟然生出汹涌澎湃的欣喜热切。 她没死,她还活着! 然而那稚童却偏首,往人群中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爹。” 心底涌出的热流速度稍缓,但热烈的温度滚烫不变,陆修瑾疯了一样冲向石桥,拨开重重人群,无视被拨弄行人的怒骂,黑色的箭矢劈开形形色|色的人流。 顾南枝同样见到了他,不会认错的,那样出类拔萃的气质只在他一人身上展现过。一想到他是来捉自己的,顾南枝来不及细想他为何会发现自己身处江南,潜意识便要带着顾凡逃离。 上一刻她与凡儿分明见到月一,但一个呼吸便被攒动的人群挤开,寻不到他的踪影。 顾南枝朝着月一消失的方向行去,手腕蓦然被一个巨大的力道攫住—— 绘芙蕖纹的西湖绸伞掉落石桥,沉入湖水。她慌张地抬眸,直直撞进他深漆眼眸。 多少次午夜梦回,醇厚低哑的嗓音将她从睡梦中惊醒,现在她又听见了梦魇里的声音。 他说:“枝枝,孤终于找到你了。”喑哑的声调难掩激动。 一种莫大的恐惧排山倒海将她淹没,顾南枝仿佛被扼住呼吸,一颗心沉入无底深渊。 不要!她不要再被他捉回去关在金雕玉瓦的笼子里夜夜受磋磨…… 顾南枝掐紧掌心软肉,害怕到极度顾南枝反而平静下来,她敛起所有的温柔亲和,冷漠疏离地对他说:“公子,你认错人了。” 顾太后之死昭告天下已成定局,现在活着的是平民百姓顾梅。 她想挣开他如同桎梏般的手掌,陆修瑾却不信她的说辞,牢牢握紧不放,“枝枝,孤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彻骨的寒冷爬遍顾南枝的浑身上下,她死死咬住下唇,不置一词。 突然,石桥上的人群骚动,接二连三响起惊呼声,一个挑着扁担的脚夫途经石桥,在熙熙攘攘的推搡中失去平衡,扁担里的货物掉落,行人踩到脚滑跌跤。 那肩挑扁担的脚夫眼看就要撞到顾南枝的背后,陆修瑾手疾眼快将她连同孩子护在身后,扛住数十斤重的扁担的冲击。 数十斤的重量毫无缓冲直撞胸膛,饶是身经百战的陆修瑾也被撞得胸闷气短,待他缓过神时,身后再无琼琚之色的人影。 她又一次逃走了…… 顾南枝在他松手的一瞬便紧紧抱住凡儿奔逃,凡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搂紧她的脖颈。 她迎面撞上一个人,险些跌倒,来不及抬眼去看来人,只急急道:“对、对不起!” 然而那人却握住她的双肩,不让她走,顾南枝心尖蹦了蹦,怀里的凡儿惊喜出声:“爹爹!” 她一抬眸,果然见到芝兰玉树的月一。 娇靥的潋滟双眸里含着水光,鸦羽睫毛上的泪珠在见到他的一刻直直坠落,坠在月一的心头,砸出酸疼。他抬手拂去她的泪珠,“怎么了?” 他买好酥点和同心结,就去往石桥,但人群拥挤,稍稍见到梅娘与凡儿的身影便被挤开。桥上横生变故,乱作一团,他担忧她们母女二人,正欲挤上去,却不想刚好碰见从桥上下来的她。 一炷香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梅娘惊慌恐惧至此? “我、我见到他了,他来捉我们了,怎么办、怎么办……” 顾南枝惶惶无措,语无伦次,但他还是明白她的意思,陆修瑾来到江南,碰见了梅娘与凡儿。 湖泊湿冷的水汽漫上他的眉宇,隽秀的眉目染上清寒。胸口用体温保持温度的酥点在此刻显得格外灼人。月一揽住她的双肩,“梅娘莫慌,我们这就离开西子湖,鱼龙混杂,他一时半刻找不到我们。” 三人逆流而行离开西子湖,墨绿袖口掉落一枚同心结,被潮涌的人群踩踏破损,无人在意。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重逢啦! 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帘栊。试问春归谁得见?飞燕,来时相遇夕阳中。——辛弃疾《定风波·暮春漫兴》
第48章 人走茶凉 ◎“凡儿的爹爹没死。”◎ 顾凡站在小院里, 看着娘亲和爹爹在收拾细软,她终于憋不住心底的疑惑,抓住娘亲腰间的绿绦晃一晃, “娘亲, 我们又要搬家了么?” 顾南枝蹲下身子拥住她, 为她扶正头上的虎头帽,“嗯,我们要离开这儿。” 顾凡的脑袋瓜充满了疑惑,“为什么?是因为那个和凡儿长得很像的人么?他是谁啊?为什么娘亲一见到她就要搬家?” 是啊,为什么他要来江南?明明她在世人眼里已经死了不是么?他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要来打扰自己的生活,要让凡儿与她一起颠沛流离。 眼眸里泛出水雾,顾南枝几近哽咽,寻找着合适的说辞“凡儿, 他是……” 她已经将不堪的回忆深埋, 恍若隔世, 可一遇到他,深埋的回忆便被翻出来,让她想起屈辱的时光。他是谁?他是将她欺骗了的人, 是利用、囚|禁她的人。可他……也是凡儿的父亲。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2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