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通往南山有一条小路,走的人多了变成为路,如今因为南山骇人的传闻,鲜少有人再去。 但今夜小路上的杂草有脚印,一看便知不久前有人行过。顾南枝提灯踏上小路,干枯的树枝勾住她的裙摆,边缘呈锯齿状的野草割破她的脚踝,她毫不在意。 灯油燃尽,烛火熄灭,她陷入黑暗。风声如鬼哭啕,形单影只立在遮天蔽日的密林,毛骨悚然。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半盏茶后,小路走到尽头,前方树林稠密,一架马车深藏林间,鎏金宝盖檐角缀一盏料丝灯,微微摇曳。而她所寻的人,正与马车里下来的人攀谈。 顾南枝脚步不稳,倚在树皮粗糙的树干,粗壮的树干掩住伶仃的身形,她窥见了秘密,心湖漾出苦涩的涟漪。 原来,他真的在欺瞒她。 长乐宫柳池初见早知他品貌不凡,一次次接触后被他的玲珑心思所触动,明知他是母亲派来的人,依旧交了心。 如若没有他,她也无法逃离禁闱,但他到底是欺骗了自己,以完人之身进入禁内,担任要职。她可以原谅他一次,相信他有苦衷,是时局所迫,没有人希望自己不是完人。 可现在他又在隐瞒自己,为何要去南山,在南山发生了什么,为何别人去了都无法归家,惟他一人平安归家?为何……他要与人私下见面,那人又是谁?
第63章 真相 ◎孤不忍枝枝受其蒙骗◎ 深夜, 厚重的云层遮住天上皎月,树影婆娑,月一未提灯, 轻车熟路地来到南边后山。 子枭咕咕鸣叫, 衬着漆黑的夜色山林很是骇人。密林深处有一点烛火明明灭灭, 是挂在马车檐角的烛灯。 月一朝马车行去,帘栊被马车内的人挑开,一张娇妍的芙蓉面,烛火映照下依稀可见她面上猫眼的欣喜。 越莺甜甜地唤了声:“阿兄。” 月一面色稍霁,但语气依旧冷硬,“如若有事像从前一样传信于我便好,何须让小乌来寻我,也不怕惊吓到人。” 越莺抚摸盘绕自己纤纤玉臂的小黑蛇, 嘟哝道:“惊吓就惊吓吧, 阿兄这么凶作甚。”娇媚的面容划过讶异, “莫非是吓到了我阿兄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才对我这么凶。” 月一不愿与她废言,直截了当:“寻我有何事?” 越莺挪开身子, 将车厢内的另一人露出,他身穿石青色蟒纹圆领锦袍, 鹰眼锋锐,青黑的眼圈平添几分阴鸷,正是江南王陆修远。 陆修远待他们兄妹二人温叙完才敢插嘴, 急不可耐地问:“摄政王当真坠崖而亡了?” 月一:“他双手尽废,被我亲自踹下百丈高的山崖, 不会有假, 王爷还不放心?” 梅娘被陆修瑾掠走后, 他便想办法救出梅娘,终于让他寻到破绽,一举刺杀成功。 陆修远身处江南城,收到月一传来的消息,刺杀成功陆修瑾死无葬身,他动身赶往小桑村确认真假。 “如此甚好。”陆修远如绷紧的弓弦刹那松懈,后背靠在铺着锦缎的柔软车壁,长舒一口气。 月一不欲多言,“以后若无事,还请王爷不要再轻易出江南,现在乃多事之秋,牵一发而动全身。” 陆修远实在过于忌惮陆修瑾,以至于收到他南下的消息便寝食难安,况且陆修远暗地里做的事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当他知晓陆修瑾已到达江南,还潜入府中偷走书信,他更是恨不得立刻除之而后快。 他与陆修瑾的过节早在年少时期便已经结下。他的母妃是宜妃,而陆修瑾的母亲是母妃身边低贱的宫女,若没有母妃相助,低贱宫女怎么能爬上龙床受陛下宠幸?也就不会有他陆修瑾。 陆修瑾的母亲是他母妃的奴才,陆修瑾也该是他的奴才,他指东他便不能往西。但是这样一个低贱卑微的人,没有死在北疆就算了,居然还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成为大瀚的摄政王,他陆修远怎么能容忍?他可忘不了自己与陆修瑾的过节,他将他骗进老宦官的院子,故意羞辱,但陆修瑾非但没有羊入虎口,还性情大变,他再也不是打一巴掌也不吭声的陆修瑾,脱离了他陆修远的控制。 陆修远远在江南,但也听闻搅的长安翻天覆地的人是曾经肆意欺辱的陆修瑾,他忧心大权在握的陆修瑾迟早有一日会与自己算旧账,再加上皇室人丁凋敝,如今存活于世的王爷只有他与陆修瑾,若将自己除掉,陛下年幼更利于陆修瑾把控朝政。因此为了自保也好,先下手为强也罢,早在五年前陆修远暗中筹谋,想要除掉陆修瑾,届时稳坐大瀚至高无上宝座的人便是他。 “他这个怪物终于死了,哈哈哈哈……”陆修远越想越开怀不禁狂笑,有的人生来就是奴才,一时的好运代表不了一辈子的好运,奴才是斗不过主子的。 他笑容肆狂,似有崩坏迹象,堪堪收住笑以后对月一道:“本王前来不仅是为了确认陆修瑾的死讯,还要巡视兵马操练。” 他们私底下的兵马军队根本没有放在江南城,而是藏在江南与广陵的交界,此处交通闭塞,惟有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小村落,村民偶尔误入南山树林,私兵驻扎营地,也很快被灭口。 “王爷最好是这样。”月一敛眉,眸色深深。他估摸时辰已久,便不再与二人多言,离开南边后山回到村尾的屋舍。 推开侧屋的门,屋子里赫然立着一人,乌云退去,皎洁的月光从她纤密的睫上滑过,盈盈一抬眼,秋波潋滟无双。 “我等你许久了。”顾南枝率先道,眉宇间压着浓浓的失望与难过,“你去见的人是谁?” 她素白的裙袂被树枝挂的抽丝,鞋履满是草屑与泥土。月一一瞧便知她跟随自己一同去了后山,他压下心底的慌,稳了稳语调,“梅娘,我去见的是春飞燕的老顾客,春飞燕一直未开,老顾客念念不忘咱们的制茶手艺便找上门。” 顾南枝跟随他,见到那架极为眼熟的马车,赤金乌木,四面雕刻纹饰,帘栊都镶嵌莹润宝珠,他一说,她便忆起自己曾在甜水巷的春飞燕门外见过。 琴棋书画皆有醉心痴迷人,茶道一事上自然也有,难不成真是痴迷春飞燕茗茶的人追上门来? 顾南枝眼神复杂:“你……”你不仅一次去过后山又是为何? 卡在喉咙的话语还未吐出,便被主屋凡儿惊醒的呓语哭声遏制。 顾南枝与月一冲去主屋,凡儿夜半醒了,娘亲不在,四周黑黢黢空荡荡,她纵使再早慧也是个小孩子,自然会感到害怕。 两人一同把凡儿哄好,小家伙不哭了,月一才道:“梅娘你与凡儿早些歇息罢。” 他仓皇离开,顾南枝还未问出想问的话,凡儿抓紧她的胸襟,不让她丢下自己,凡儿在此,她也不好多问。 门被月一合上,他靠在门框叹出一口气,檐角的紫薇风铃微晃,铃铛声盖住他的叹息。 再等等,他会把所有的隐瞒都告诉她。告诉她,他是谁,他对她的心意。 ** 翌日一早,晨光破晓,侧屋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在躲她,天未明就起身离开村子去镇上买雄黄粉。 顾南枝做好早饭与顾凡一同用完后,趁着早晨的清爽与天光,便在小院里拿出一本《小儿语》教她。 她先是给凡儿讲解其中的含义,随后便让凡儿诵读背记,自己则去屋内清扫灰尘,准备吃食。 孩童稚嫩清脆的读书声从窗户漫进,屋内顾南枝麻利地整理衣物,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忽而,凡儿的琅琅书声被惊呼所取代:“陈叔叔!” 顾南枝一怔,将手里还未叠好的衣物放下,脚步急掠,屋外到访的果真是陈元捷。 陈元捷行了个抱拳礼,她对陈元捷微微颔首,随后向他身后望去,青山岚烟,飘渺静谧,却没有抹熟悉的玄影。 陈元捷将两封信笺交在她的手里,在她充满希冀的目光下说道:“我已寻到王爷,王爷无妨,让我将这信交给顾太后。” 说完后,他不甘心地握紧拳头,明明王爷已经查清那个奴才的来历不简单,却不愿意与顾太后相见,而是用干巴巴的书信言明。 得知他性命无恙,顾南枝粲然一笑,然而晶亮的眸子旋即黯淡,“信里说了什么?” “顾太后拆开便知,事务繁重,在下告辞。” 陈元捷走了,顾南枝没有别的借口留下他。她心知自己与陆修瑾的恩怨早已了结,他为救自己而坠落山崖一事引得她牵肠挂肚,但在白马寺祈福以后,也该了断了。 她的唇角勉强弯了弯,拆开第一封信,洒金信笺纸上字迹遒劲有力,铁画银钩。 枝枝亲启。孤非言而无信之人,既送你归家,便下定决心从今往后不再打搅,但凡儿为孤血脉,孤不容许凡儿身侧埋存隐患。 月一其人以完身潜入皇宫,心怀不轨。孤因此派人去长安细细探查,终是得出一二线索。 大瀚以南,曾有一小国名曰越裳,其民擅蛊,以身饲蛇,前朝越裳王派使臣觐见大瀚,献哑瑞白雉。先皇后喜爱白雉羽,豢养白雉于杏园。大瀚越裳互通商贸,交好数年。然则十六年前,越裳王有不臣之心,被毗邻的象林王强兵镇压,弹丸小国覆灭,史书记载三两言尔尔。 十年前,象林王横尸暴毙,七窍流血,数以万计的蠕虫从窍孔钻出,死状极惨,尸首边置一根白羽,乃是越裳哑瑞白雉的翎羽。越裳覆灭之后,白雉已然灭绝,惟长安皇宫因显皇后喜爱而豢养数只,日夜精心照料,未见折损。象林王之死扑朔迷离,就此尘封,对外宣称病逝。 今孤查明月一配房,屋内有豢养蛇类的遗留痕迹,拷问将其送进宫的杨顾残党,得知月一生活习惯与大瀚迥异,残党以为其受失忆影响。刺杀行动亦与他有所关联。孤未有确凿凭证表明月一身份,但种种证据足以佐证此人与越裳有关,包藏祸心。 孤如枝枝所愿不再插手干预,但不忍枝枝受其蒙骗,故将真相告知。 此后雁杳鱼沉,相见无日,千万珍重。 信至此结束,每一个字都惊心动魄,顾南枝看完后捂住胸口即将跳出嗓子眼的心脏,一时震在当场,无法言语。 陆修瑾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月一是越裳人,但她再清楚不过,她曾经拾取过月一的翎羽银片,上面的纹样的确与宫中的白雉羽毛别无二致。 月一并非大瀚人士,而是外族,一个被大瀚覆灭的小国族人,他苦心孤诣潜入禁闱,所谋之物不言而喻。 他想搅动大瀚局势,甚至颠覆,只为国复仇。 顾南枝得知真相,双手颤抖握不住信封,信封落地,另一张信掉了出来,只见信纸露出一角上书:吾女南枝,见字如晤。 她如遭雷击,抖擞着双手将信捡起来,轻如鸿羽的信笺像有千万斤重,她捡了好几次才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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